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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拭非寒着脸走进去,捧着手里的东西放到床边。大夫正在给顾琰扎针。

顾琰呼吸沉重,眉头紧锁。

“不要这样了。”方拭非看顾琰痛苦的模样,终是不忍道:“算了吧。让他走吧,强留不下的。他累了。”

大夫似乎也觉得她对,叹了口气,抽针退开。

方拭非给顾琰理好衣襟,听他低声似在说话,便凑过去听。

“我曾经想,若是能再活二十年……不,哪怕是十年……我愿意用我有的一切去换。哪怕孤苦,穷老,无依。”他用力握住方拭非的手,眼睛轻阖,颤抖道:“可是啊方拭非,十年,或是百年,都换不来能见你一面。我很高兴,我是真的高兴。你……其实像我……”

他亦不如他说的那般潇洒。想想也是。任谁来过这大千世界,认真看过,用心活过,都不能做到潇洒离去。他又不是圣人,也不愿意做个圣人。

他只是个狂人。

日复一日地等待死亡,也没能说服自己。

他坦然不了。

他看着方拭非,似要将她永远记在心里。

目光中人影开始模糊,意识开始远去。他发现死亡离他如此之近,而他终于,要结束了。

他从心底发出一声呐喊,不知道是否有说出声:“我不想死……”

他可怜哀求似地呢喃道:“我不想死……”

方拭非伏在他的肩头,泣不成声。

“琰哥?”

顾泽长推了他的手臂:“琰哥!琰哥!!”

门外仆从跪着爬了进来,哭喊道:“主子!”

方拭非死死咬住牙关,不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紧握住的手在抽离,心里变得空荡荡的。

她抬起头,才发现是御史公。对方正掰着她的手,要她放下。

方拭非噙泪迷茫道:“他说……”

“他已经去了。”御史公神色黯然说,“你别叫他难过。”

“可我是真的难过。”她仰起脖子,眼泪顺着淌下去。她不知该问谁。

“为什么?为什么!”

御史公要拉她起来:“你先起来。”

旁边仆从搀扶着顾琰的夫人,靠在门边。那妇人似乎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惨淡道:“派人去告知一声陛下,多谢他往日牵挂,王爷他……先去一步了!”

“怕是见不到。宫中的北衙禁军如今不听陛下使唤,之前还封了不让父亲见人。”顾泽长说,“恐怕得要御史公才能去通报一声吧?”

御史公说:“陛下……还是先别告诉陛下吧。昨日见他气色不好,太医那边百般叮嘱。他素来喜爱器重安王,如今怕是受不起这噩耗。”

方拭非听他们寥寥几句话,忽得胸口一窒,神智被狠狠拽了回来。

“后殿被北衙禁军给封了?陛下身体危急?”方拭非嘴唇微微张合,“顾泽列现在还在牢里。”

御史公脸色惊变,暗道不好。

方拭非眸光闪烁,最后现出一丝杀气,猛得站了起来。

“方拭非!”御史公厉声喝道,“你要去哪里!”

他看着人从自己面前快速跑出去,没有抓住。

屋内众人还在伤怀,根本注意不到。御史公无奈,只能自己去追。

第137章 北狂

“方拭非!你若是心里还有顾侍郎, 就不要让他失望。你停下!”

御史公实在追不上, 而方拭非的身影已经快从他眼前消失。

“方拭非!”他情急之下在后面大声喊道, “你不要叫他失望!你如何对得起他一片苦心?你要他死不瞑目吗!”

方拭非定住, 缓缓侧过身。

御史公以为她听进去了,正准备松一口气, 就见对方坚定而果决地摇了摇头。

然后继续转身, 毫不留恋地快跑离去。

“方拭非!!”

“方御史。”

正当值的门吏见她过来,笑着朝她问好:“您今日不是说不来了吗?”

方拭非似未曾耳闻,径直越过他闯进去。紧绷着脸,一身寒气。

门吏还想她今日为何如此气势汹汹, 待更近了,才看见她发红的眼睛和隐约的泪痕。顿时闭嘴,目送她离开,不敢开口。

方拭非闷声不吭地到了地方,抬起头,两名狱卒拦在她的前面。

顾泽列被关在最里处,那里的房间可以照到些许日光,平时也会遣人过去打扫。有一张比较干净的大床。单独的狱卒进行看守, 负责提供他需要的东西。

方拭非淡淡道说:“劳烦二位先出去。我与事要与三殿下说。”

狱卒面面相觑,迟疑道:“这不好吧?方御史,这不合规矩。三殿下不同常人, 我等得保证他的安全。您若要见人,需要御史公的同意。”

“顾侍郎方才病逝,去得突然。我受他嘱托, 有要事前来相告。御史公正在王府帮忙处理后事,怕难以赶回。正是他口信叫我前来。”方拭非转动着眼珠,难得露出一股笑意说:“怎么?几位不相信我吗?”

“什么?!”两名狱卒皆是大惊。

里头顾泽列应该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发出两声得意大笑,随后吩咐道:“让他进来!我要看看他现在的嘴脸!”

二人对视一眼过后,点头道:“好吧。不过只有两句话的时间。我们就在外面等候,若有吩咐,传唤一声即可。”

方拭非点头。

狱卒拿着钥匙过去,给二人打开木门,然后便尊敬退下。

牢狱变得异常安静。

方拭非抬脚走进去。

“那病鬼终于死了?哈,真是大快人心。”

顾泽列半躺在床上,稍仰起头,望向方拭非。眼神中带着强烈的快意。

两人都仔细地看着对方。

一个想从对方脸上探究出自己想看到的情绪,一个冷淡地仿佛看着一个死人。

半明半暗中,二人表情成了鲜明对比。

方拭非率先移开视线,转向整个房间。

顾泽列身上盖的床上铺的,全都是崭新的被褥。看被褥表面光泽,也是上等的布匹。墙角甚至摆放了一滩。附近皆是空置,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囚犯来打扰他的心情。

看来他在牢中并未多少吃苦,最叫他难受的不过是顾登恒对他惩罚这件事本身而已。

也是,他又不算真的失势,只要有他母亲在,无论如何也受不了这苦。

“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顾泽列说,“那病鬼要你带什么话给我?他死前后悔了吗?真可惜没见到他咽气的那一刻,缺了这个机会。”

他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收起腿,稍稍坐正,继续说:“不过这样一来,我也不用在外人面前为他垂泪,倒也不错。不然真是惹得我恶心。哦,他临死前还想能想起我,是终于后悔了吗?”

方拭非不咸不淡的语气问:“那你呢?你后悔了吗?”

“我当然后悔!”顾泽列嘴角一抽,咬牙道:“我后悔没早些杀了他。早知道这么容易,何必留他给我添上这许多麻烦?”

“是吗?”方拭非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说:“你自己告诉他吧。”

顾泽列不习惯这种站位,尤其是方拭非那被阳光罩下的影子,正盖住了他的视线,要他觉得自己气势比别人低了一等。

“什么?”顾泽列皱眉,“我告诉谁?”

他一斜眼,正好看见方拭非拿过旁边的瓷碗,摔碎在地,又蹲下身挑拣截面锋利的一块碎片,笑道:“你敢吗?你就拿这个来威胁我?”

方拭非也笑:“那我或许比你想象的,要大胆地多。”

顾泽列对上她的眼神,才发现她是认真的。

那眼神中没有任何的疯狂恐吓,仅余冷漠。他从许多人身上看到过这种眼神。那样的人什么都没有,更加没有恐惧。

顾泽列忽然生出一股恐慌,准备开口叫喊。方拭非已经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

顾泽列拼命挣扎,动作又随着靠近他脖子的瓷片而停下。手被方拭非的腿用力压住,疼得有些发麻。

他用力摇头,向方拭非示意。

“你不是想杀我吗?”方拭非冷笑道,“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

方拭非说:“汉王三殿下,于牢中畏罪自杀。等你死后,新帝继位,你对别人做过什么,我也会对你的妻妾跟儿子做什么。”

顾泽列往里缩了一下。

他是真的有些怕了。开始思量自己冲撞她然后喊人救命的可能性是多高。

“你对太子,对顾琰,对那些你看不上的蝼蚁凡人做过什么?”方拭非说,“我早该杀了你,不会有比你活着更糟糕的事。”

这人是个疯子!

顾泽列的眼神清楚写道:

自己才是,早应该杀了他!何必顾忌太多!

他嘴里模糊地传出一句话:“你杀了我也是不得好死!老五也做不上这皇帝!”

“哦?”方拭非歪着脑袋说,“你不知道吗?林霁大将军的二十万兵马即将进京。那些全是多年抗敌,刀口舔血的精兵,你这些戍守京城的杂兵能比得上吗?你自己做过多少肮脏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在民间是什么威望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林霁将军的功名你更情感清楚?你觉得百姓会怎么选?你还天真地以为,天下只能写你顾泽列一个人的名字?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尤其是你这样的渣滓。”

方拭非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也想从对方那里看到愤怒或恐惧。

她现在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是不甘心。

然而顾泽列的神情却开始变得放松,甚至眼角还透露出一股兴奋。

她当即觉得不对,想要扭头,可是手腕一紧,一双肤色偏暗,指腹粗糙的手覆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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