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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阙会不会怪她呢?
是她抹杀了那样的他,明明他是那样善良的,即使被利用,即使被伤害,甚至最后被人杀死,心中都是无怨无悔的,可是,从她决定更改他的命运开始,这个世上就已经没有沈阙了。
没有人再会跟她说,人的孤独只源于自己的内心,没有人再傻乎乎的告诉她,放在心里的,应该是深爱的那个人。
如果百年前的死亡是离别的话,那么她现在已经彻底的失去沈阙了,三界之内,她再也找不到那样的他,而她就快死了,灵魂消散在幻梦长空之境里,即使到最后,还是无法与他重逢,无法回到他的身边。
云初末和云皎最终来晚了一步,望着漫天飘散的八重樱花,云皎的心里一慌,迈步朝着城楼下跑去,她只看到绯悠闲遗留的衣物散落在地上,旁边还有一支被她珍惜爱重的镶玉烤蓝凤钗。
云皎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捧起了她的衣物,抱在怀里忍不住痛哭了起来:“姐姐……姐姐……”
城楼上的人们见到他们,又如临大敌的架起了弓弩,云初末站在云皎的身边,缓缓转身环视了一圈,唇角泛起嘲讽冷淡的笑意,即使身处在这样千钧一发危险的环境中,他的脸上依旧见不到一丝慌乱,明显全然不把这些人类放在眼里。
他迈步走到云皎的面前,蹲下身来叹了口气,还伸手替她擦了擦脸颊的泪水,细声细语的轻哄着:“好了,不要再哭了。”
他的原身是灵,而绯悠闲是妖,即使灵族和妖族的关系向来亲密,他也没难过成云皎这个样子,反正绯悠闲迟早都会死的,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想到此,他甚至斜斜的鄙视了云皎一眼,不知道前些天声泪俱下控诉绯悠闲虐待自己的人是谁。
云皎眼泪哗哗的抽噎了一下,她知道绯悠闲即使今日没死,三个月后还是会被幻梦长空之境吞噬,但是现在的结局实在令人难以接受,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画骨重生,从头再来的最后,居然是沈阙杀了绯悠闲,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好多遗憾没来得及弥补,却已招致这样悲惨的终结。
城楼上剑拔弩张的人们,见这两个人似乎没有与他们动手的迹象,于是都静静的等待着,手中的弓弩张至满弦,精神也紧张到极点,他们丝毫不怀疑,若是有一支铁箭飞出,便会在瞬间万箭齐发。
云初末见到缩着身体哭泣的云皎,默默叹了口气,侧手捡起了那支发钗放在了她的手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十分有耐心的轻哄着:“小皎,我们该走了。”
云皎平复了好一会儿,哽咽的问:“云初末,你说她……值得么?”
云初末弯了弯唇角,淡淡的答:“她觉得值得,便是值得吧。”
“好了,走吧。”他安抚的捏了捏云皎的脸,把她揽了起来,不紧不慢的迈步走着。
城上的弓箭随着他们的动作移动,生怕会出现什么乱子似的,经过先前绯悠闲那一击,他们已经很确定这两个也不是好对付的人,不,或许这两个也是可怕的妖怪,所以作为人类,他们宁愿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开,双方相安无事更好。
远处的城楼上,沈阙凝望着那两道远去的身影,英俊的脸庞上似乎有些怅然若失的神情,他垂下头注视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一阵心神恍惚。
“今日多亏翌王,否则我等的性命都要被这妖怪害去了。”楚太子不知何时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对着沈阙客套道。
沈阙勉强的一笑,向他回礼道:“此次计划能够成功,还是全赖国君你的安排。”
楚太子哈哈大笑了一声,站在城楼之上像是君临天下的王,他挥了挥衣袖,冷哼了一声:“真没想到,王弟,哦不,是不赦罪人楚湛竟然勾结妖孽,险些颠覆了我楚国数十年的基业,不过幸亏翌王你发现及时,朕才能得以肃清余党,铲除妖邪。”
沈阙的神情还是恍惚,直到楚太子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翌王尽管放心,今日你肯诛杀自己的宠妾,也算是拿出了十分的诚意,朕与你的约定就此达成,等你回到齐国登基称帝之时,以后的天下将会是我们两个人的。”
沈阙回过神来,对他微微颔首,举止之间尽是修养,温浅淡淡的语气回道:“国君说的是。”
第119章 江山日暮远(八)
离开幻梦长空之境已经两个多月,长安依旧没能下起雪来。
莲池上结着厚厚的冰层,云皎小心翼翼的走上去,居然都没有踩破冰面,她的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挪着步子向池子的中央移动。
云初末倚靠在亭阁的木栏边,单手支颐悠然的望着她,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意:“你小心一些,别把冰面踩塌了。”
云皎扭过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反驳:“才不会呢,我最近都瘦了。”
她蹲了下来,拿着手里的匕首敲砸着冰面,嘴里还在念叨着:“云初末,把冰面凿开的话,这些锦鲤就不会憋死了吧。”
云初末挑了挑眉,颇有些戏谑的意味:“你何时开始关心这些东西了?”
云皎有些不服气,顿时觉得云初末对自己的印象误会得太深,她微微嘟着嘴:“我一向很关心它们的,又小又软很可爱。”
云初末手撑着下巴,冬日的阳光有些刺眼,所以他的眼睛微微眯着,整个人都看起来懒洋洋的,似是的道:“是吃起来又小又软吧,以为我不知道么,嗯?”
云皎顿时被打击的坐在了冰面上,回想起云初末受伤的时候,由于缺少银子,生活难以维系,她是曾背着他煮过几条锦鲤的,总以为这点小聪明能瞒天过海,原来云初末一直都是知道的。
她的表情有些心虚,讪讪的道:“好啦,我发誓以后都不会再碰你的锦鲤了。”
她从冰面上起身,埋头专心致志的凿冰块,很快就在莲池中央开出了一个盆口大的冰洞,再站起身时,脚下突然一滑,身子顺势的往后倾去,正好靠进了一个怀抱里。
云初末不知何时已经走下亭阁,站在云皎的身后连忙扶住了她,等两人稳住了身形,才无可奈何的捏了捏她的鼻子,没好气道:“你啊,早说了要小心一些……”
他放开云皎,在新凿的冰洞旁蹲下来,伸出手去捞水里的冰块,修长的手指白皙如玉,被冷水冻得微微泛红,却是难得的好耐心,云皎凑到他的身边,水灵灵的大眼睛注视着他,不明所以的问:“云初末,你在做什么?”
云初末将手里的冰块丢开,又开始打捞,语气很清淡:“若是留着这些碎冰,洞口很快又会被封住的,你不知道么?”
云皎心虚的耷拉下脑袋,她还真的不知道……
正消沉着,她的眼珠忽然一转,顿时觉得这是她拍马屁的好时机,于是立即抓住机会,不遗余力的赞叹道:“云初末你真厉害,不但人长得好看,修为很高,就连学识也这样渊博!”
云初末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唇角噙着清俊的笑意:“是么,我有这么好?”
“当然啦!”云皎一副不容置疑的凛然感,小身板迎风而立,表情要多坚定就有多坚定。
云初末淡淡的嗯了一声,偏过头注视着她,很好脾气的顺着道:“还有呢?”
云皎一呆,绞尽脑汁的思索道:“还有英俊威武,风流倜傥,风采飞扬,一表人才,蕙质兰心……”
她巴拉巴拉的说了一大堆,几乎把自己所学的成语全搬过来赞美云初末,力图把对方说成三界之内最英明神武、绝世不凡的大神,最后直到把云初末说到不忍再听,难以忍受的闭了闭目,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好了!”
云皎立即委屈的停住了,消沉凄惨的嗫喏道:“是你让我说的……”
云初末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揉了揉太阳穴:“蕙质兰心是用来形容我的么,嗯?”
云皎稍愣了片刻,很有自知之明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怜巴巴的眸子望着他:“云初末,我再也不会说话了。”
云初末斜斜的看了她一眼,阴柔精致的面容里,掩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和宠溺,他静默了片刻,突然转身向云皎接近,咋唬道:“你每次都这样说!”
“啊——”云皎被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的后仰,一屁股坐在了冰面上,再抬头时,始作俑者已经站起身,望着她狼狈的样子笑得满面春风,肩膀一抖一抖的,要多猥琐就多猥琐。
云皎气得直想打滚,手脚拍打着冰面,愤怒的吼道:“云初末!”
云初末立即收敛了笑,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表情里带着些许严肃:“我在呢,云皎。”
“你你你……”云皎更是气得头晕,手指颤抖的指着他:“你怎么可以这样无耻!”
云初末微微挑眉,居高临下的藐视她:“你忘了,你方才还夸我风流倜傥,文采飞扬呢!”
云皎只觉得一阵心塞,一股眩晕感在脑袋里转了几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偏偏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咬牙切齿了好一阵儿,大大的哼了一声,愤怒的扭过头,懊恼饮恨的坐在冰面上,双膝并拢,脑袋搁在手臂间,撅着嘴闷闷的不说话。
云初末小心翼翼的打量了她一眼,见着云皎生气愤怒的模样,阴柔精致的眉眼中氤氲着宠溺的神色,他微微抿着唇,放轻了声音:“好了,不要闹了,赶快起来。”
云皎一动不动,也不愿意理他,听到云初末的话,细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立即扭过头,给他留了一个坚强不屈的背影。
云初末站在她的身边,语气有些威严:“云皎,你是想让我亲自动手么?”
云皎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就绕到了云皎的身后,伸手拎着她的衣领,在冰面上拖啊拖的走了老远。
“呀呀呀……”云皎手忙脚乱的稳着身形,愤怒的喊道:“云初末,你这个混蛋!”
云初末的脚步顿住了,偏过头冷冷的注视着她,面无表情的问:“你说什么?”
“我说……”云皎立即停了下来,小身板凄惨无比的缩了缩,委屈至极的扁了扁嘴:“云皎,你真是一个混蛋……”
云初末立即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松开了拎着她的手,斜眼打量着她:“我数到三,再不站起来……”
还没有说完,云皎就生龙活虎的站起来了,还屁颠屁颠的凑到他的跟前:“云初末,你的午膳想吃些什么?我觉得这种时候炖人参鸡汤最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云初末扯了扯唇角,语气定定的:“云皎,你每天除了吃,难道就想不到别的事情可做了?”
云皎一呆,顿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被嫌弃了,可是在过去那么多年,云初末只教过她术法和武功,琴棋书画什么的完全不沾边,刺绣什么的更是想都不用想,总不能让她闲下来的时候就打拳吧?
她的手指若有所思的抵着唇瓣,可怜巴巴的瞄了云初末一眼,试探的道:“我……我还会给花浇水……”
云初末看了看满院衰柳枯杨的情景,默默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摸了摸云皎的头:“你还是回去做饭吧。”
他说完后转身就走,留下云皎饱受打击的垂下了头,心情凄凄惨惨戚戚,然而正在凄惨之时,她忽然想到了一事,连忙跟上云初末的脚步:“云初末云初末……”
由于冰面太滑,她一下子滑出了老远,幸好云初末及时伸手拉住了她,另一只手立即扬起,眼见就要敲上她的头,云皎激灵了一下,立即挡住了自己的脸,一副生怕挨打的模样:“云初末,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其实我就是想问问……沈阙现在怎么样了?”
云初末无可奈何的看她,把手放下来,面无表情的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这个啊……”云皎犹豫了一下,表情里有些迷茫:“我实在想不通,沈阙怎么会杀掉绯悠闲呢?”
一开始她以为是绯悠闲在宴会上得罪了楚太子,沈阙为了与楚太子结盟,向他表示自己的诚意,所以才狠心出卖了绯悠闲的。可是后来想想又觉得似乎不是,沈阙先前对待绯悠闲并没有那么绝情,而且即使要出卖她,也不会拖延到那个时候。
云初末负起了手,语气淡淡的:“到底是为什么,很难想么?”
云皎惊奇的望着他:“你知道?”
云初末并不着急着回答,他拉着云皎走到岸边,在平地上站稳了脚步,才不紧不慢的道:“沈阙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她,所以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绯悠闲当日冲动挟持了太子,后来更是被人看到她盗走公子湛的尸体,你说沈阙会怎么想?”
云皎沉思了片刻,看向云初末:“你是说……沈阙怀疑绯悠闲是公子湛派来的细作?”
云初末默默颔首,又漫步经心的道:“这件事已经结束,答应给绯悠闲的条件,我们也已经做到,他怎么想,与我们并没有关系。”
他正说着,就见云皎不动声色的拉住了自己的衣袖,真挚无辜的表情望着他,云初末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对上云皎的目光,微微蹙起了眉,语气不太好:“你干嘛?莫不是又要多管闲事吧?”
云皎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试探的嗫喏道:“云初末,真的就这一次……”
第120章 江山日暮远(九)
沈阙与楚太子联盟,不过是为了夺取齐国的君主之位,可惜如意算盘打得很好,怎奈上天不给机会,让他的心血全都付诸流水。
楚国遭逢旱灾,各地都在闹灾荒,楚太子本就不得人心,刚刚继位不思赈灾救民,反而肆意妄为,大开杀戒,甚至将自己的亲弟弟迫害致死,正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沈阙做梦都没有想到,在他企图联合楚国发动兵变之时,楚国居然发生了内乱。
一股反抗楚国暴政的势力在偏远的山村滋生暗长,趁楚太子决定出兵援助沈阙,国内时局动荡之时,反军振臂一呼,立即引起了八方的响应,原本不到数百人的叛军,竟在短短十几天内发展到数万,楚太子焦头烂额,大军与反贼纠缠斡旋根本脱身不得,更不可能赶赴前线支援沈阙。
失去了楚太子支持的沈阙,很快就被齐王镇压下来,以谋逆罪行被打入天牢之中,从起初发动兵变,到最后兵败被俘,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再次进入幻梦长空之境,沈阙已在天牢中被关押了数天,齐国的朝堂上分为两派,一是坚持沈阙身犯谋逆之罪,罪大恶极,理应按照律法处以斩刑,二是认为沈阙虽然触犯了律法,但念起早些年对朝廷和百姓的功绩,功过相抵,可以免他一死。
其实明眼人都清楚,齐王虽然痛心沈阙谋乱一事,到底还是不忍心杀他的,要知道在八个皇子之中,唯独沈阙是最优秀绝艳的,朝臣们嗅闻到国君的这一想法,也都纷纷放松了弹劾的力度,于是沈阙的命算是暂时保下来了,该怎么处置他,却成了一个令司寇官头疼的问题,在没有拟定出合适的罪罚之前,沈阙仍是被关押在天牢中。
云皎和云初末隐了身形,悄悄潜入齐国的天牢,望着阴森恐怖的刑具,以及看守严密的兵将,云皎不由抖了一抖:“云初末,好多人把守,这可怎么办?”
云初末面无表情的走到前面,轻飘飘的瞥了一眼,慵懒傲慢十足,他随手一挥,一道灵力划过阴暗的天牢,只听得此起彼伏的闷哼声,看守天牢的兵将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倒底。
云皎张大了嘴巴,心里一阵恶寒,她极力压低声音:“你你你……你怎么把他们都打趴下了?”
云初末斜眼看她,语气还是很不好:“不然怎么办?你哼一首曲子把他们弄睡着?”
某人这样恶劣,云皎只气得跺脚,愤愤道:“算了,不管他们,先去找到沈阙要紧。”
幸亏沈阙身份尊贵,就连坐牢都比别人享受优待,而且齐王生怕沈阙的那些政敌们会暗中对他下手,所以方圆十几个牢房内都没有一个囚犯,云初末和云皎很快找到了沈阙,望着阴暗中的那道人影,云皎有些说不出话来。
犹记得两个多月前,那个衣冠楚楚、眉目英武的翌王殿下,一行几百人浩浩荡荡的前往宿敌楚国,是何等的威风八面?而现在,昔日华贵尊崇的王室之子,已然沦为阶下之囚,他盘腿端坐在硬榻上,手脚都拷着铁链,微微合着双目,墨发散乱的垂在肩上,白皙的面容有些肮脏和血污,却依旧掩不住他风流绝艳的好模样。
云皎向前走了一步,试探的唤道:“沈阙……”
一直静默的沈阙抬起头来,看着牢门外的两个人,眸间闪过一丝诧异,随后沉寂下来,冰凉缓慢的笑了:“你们是来为那女人报仇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