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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暖气烧得很热。
裴临没待一会儿肩膀上落雪就化了,有点湿湿黏腻。
Seth被晾一个月心态爆炸，继续赌气不理人也是情有可原，总之整个人蚕蛹一样继续窝在被子里不肯出来。裴临也不太会哄人,只能跟一旁护工大娘聊聊天。
大娘笑得憨厚：“哎呀呀，不辛苦不辛苦,崽崽每天好乖,懂事又听话！”
“就是有点肯哭。”
方言里“肯哭”是“爱哭”意思,大娘叹气：“天天吃着吃着饭也不知道咋就哭鼻子，哭那可怜得哟~唉！”
床上蚕蛹僵住。
裴临眯起眼睛：“天天哭？”
“可不是嘛！”大娘拉过裴临到门边，小小声,“上药换药倒是从来不哭,打吊针也不哭,但是每次吃饭还有傍晚时候反而眼睛红红，唉，成天问我你什么时候来……”
大娘是个大嗓门,自以为小小声,实则响彻整个病房。
霍修珣蒙在被子里一开始还遮着耳朵，后来直接蜷成一团浑身发烫，最后受不了了直接脑内一串【哔哔哔——】发过去。
裴临：=_=服了,还带这样物理消音？？？
好容易大娘走了。
蚕蛹继续蛰伏不出。
裴临就伸手从被子外面一下一下摸他,摸猫一样顺着毛。一边摸一边顺手拿起他床头一本书,是一本他跟他提过《彼得潘》,他竟然买来看了。
裴临哗哗翻了一会：“真天天哭？”
短暂暴风雨前平静。
终于某人炸毛，掀被子出来并一个枕头砸了过来。
裴临则轻易抓住枕头,对着某人杀人眼神莞尔而笑。
心态变了,看人心境都变了。以前他看小seth,脑子里始终要绷着一根“这是犯罪分子”弦,以至于这人所有话语，所有作为，他都要努力猜他背后意思。
而现在，裴临放空脑子，只专注真实感受。
一个小朋友，又爱撒娇和生气，又经常是绿皮小恐龙，其实大多数情况他“可爱”是大于“烦人”。
就连此刻羞愤异常，也不过是个无能狂怒猫咪崽，嘴巴还撅成了“^”形状，裴临只恨自己没带相机。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人类也能做出“^”表情。
……
那晚回家，小别墅院子里已经挂满了小彩灯。
一个下午大雪，陶阿姨和陶小宁已经堆起来了好几个雪人。雪人们憨态可掬，有些鼻子上插着胡萝卜，有些头上盖着铁皮桶，还有些脖子上围着旧围巾手上举着破扫把，原始粗犷艺术感。
“哥哥你看，那个是你。旁边戴小红花是宁宁，大那个是妈妈。”
陶小宁软乎乎地拉起裴临手，一个个指着给他看。雪人旁边板凳上还放着好几个圆滚滚雪球。
那是陶阿姨和陶小宁专程给他搓好，就等他回来三人再一起堆一个。
可是再堆个什么好呢？裴临看着那些圆滚滚雪球，从小狗小兔子想到猫咪和仓鼠，在一家三口旁边堆个小宠物肯定最应景。可惜他家从来没养过宠物，他在某个瞬间甚至想过要不要堆一只seth？
陶小宁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当然是一起堆个爸爸呀！”
裴临：“……”
对哦，他都快忘了他还有个爸爸。
很快，“裴利斌”也被堆好了。
多亏裴临帮倒忙，大大新雪人成了最丑最违和一个，站在三个漂亮小雪人旁边仿佛是小红帽一家三口和格格不入大野狼。
陶阿姨却挺喜欢，回客厅高高兴兴拿出相机：“来来，跟爸爸一起合影留念！”
裴临微笑营业，牵起小宁冻得红红手。
小彩灯闪出快乐光，陶小宁用小雪球偷袭他。于是一家三口又开始打雪仗，本来陶小宁有备而来都要打赢了，结果她那欢乐咯咯声又震得屋顶雪崩，直接落了所有人满头。
最终三方皆惨败，只有大自然宣告胜利。
裴临脖子里全是冰，却气喘吁吁玩得很开心。
不管将来会变成怎么样，至少重生第一年冬天，他相信不管是他还是宁宁或陶阿姨，都已经没有遗憾、认真地、好好地过了。
很快，圣诞节连着新年一起将近。
满大街都是节日氛围十足，热闹非凡，就连医院楼下也不例外，歌曲和叫卖成天吵乎乎。
自从看到那本《彼得潘》以后，裴临每次来看霍修珣，都给他带些书看。
那些书当然都是成人品味，从名人传记到散文和诗都有，但更多还是裴教授私心偏爱文学作品。每次医生护士走过，看到床头陀思妥耶夫斯基、毛姆、海明威，都会一脸迷惑地再看看病床上装模作样捧着书四年级小朋友。
……疯了吗，给那么小孩子买这么难懂书？
学校老师这么替家长望子成龙吗？
霍修珣上辈子幼年一直寄人篱下，不像别小朋友有爸妈给买各种各样文学名著，以至于后来长成了一个极度“偏科”人。
科技水平很高，文学素养却几近没有。
对于大部分“世界名著”理解，都还停留在“仅仅从语文课本上看到过它们名字”水平上，几乎一本都没读过。
没有文学素养不影响生活，不影响赚钱，但影响气质。
至少霍修珣这么认为。
他觉得文学可以赋予人一种特殊沉静气质，那种气质甚至从视觉上是带着香气。他始终记得，高中时有好几次他看到裴临靠在学校樟树下，修长手指捧着一本书。阳光透过绿色叶子落在他脸，他在远处，都会无法压抑升起一种冲动——
将他捞过来，埋头闻一闻话，会不会是满满书卷页沉香？
不知道，一直特别想知道。
那种求而不得焦躁，逐渐酝酿变成了不爽，变成了又恨又酸“装逼被雷劈”嘀咕。
小弟们一开始还愣乎乎地应和：“霍哥，不顺眼，咱们弄他？”
“弄什么弄！”
被凶了几次，小弟们明白了，霍哥虽然不爽姓裴那个优等生装逼犯，但谁让裴临是小校花哥哥，被老师护着，加上又背靠赵星路那帮人。
就算彪悍如霍哥也惹他不起，唉，只能期待雷劈他。
……
再后来，很多年后。
裴临始终没能接回家那只小金毛，被霍修珣派人抢先一步从宠物商店带走。
裴临房子里衣服、书籍，也被他一并抢走，犯罪分子下手飞快又不讲道理，把一处人气得要死。
霍修珣在英国有一处房产。
从裴临开始装修自己小公寓，霍修珣也开始慢慢打造那间房子。裴临好几面墙都是书架，把整个房子弄得仿佛一个大大书房，霍修珣就也照样全弄。
如今，新房填进去裴教授东西、裴教授狗、裴教授书，几乎就是一比一复制裴教授家。
最后霍修珣把自己也关了进去。
任凭手下哭天抢地，他只像个疯子一样拼命去读那些裴教授喜欢文学作品，一本连着一本。
他是那么了解裴教授，所以他也一定会喜欢裴教授喜欢故事，一见钟情或是相见恨晚那样地疯狂迷恋。
他坚信不疑。
……可他错了。
《局外人》，极其沉闷且无聊故事。
霍修珣读完一遍，根本不明白故事到底想表达什么，又读了一遍还是不明白，只知道男主最后死了。
《老人与海》，同样沉闷且无聊，男主最后也死了。
《面纱》没有前面两个那么沉闷无聊，结果男主还是死了。
他半死不活在书房待了那么多天，想要通过阅读去触碰一丝丝那个人最后余温，就得到了这么个破结果，差点没把书架全砸了。
不愧是裴教授！在活着时候让人难以触碰，就连死了也只留下一堵冰冷死胡同。
残忍又无情，一个只喜欢看“主角努力挣扎最后却死了”丧气文学男人，怪不得自己也死得那么丧气。
……
霍修珣谢谢裴临。
重头来过，他拿给他文学名著倒每一本都是不错结局，《基督山伯爵》《傲慢与偏见》，让人看完心情舒畅，没拿他最喜欢那堆丧气文学来气他。
不过那年冬天第二场雪，裴临带来书还是暗戳戳地夹带了私货。
菲茨杰拉德《夜色温柔》。裴教授博客上提过，他最爱。
一本当年差点骗了霍修珣上当书。
书前半部分讲了一个看似温馨故事。年轻有为、洒脱典雅美国精神医生去替一个可怜精神病富家女孩治疗，在这个过程中他爱上了她，不顾众人劝阻，他娶了她。终于，女孩在他精心照料下，慢慢变得健康起来。
很甜故事，原来裴教授满书架冰冷寂寞里，也藏着一点点人类温情。
然而霍修珣天真了。
富家女孩恢复正常以后，也恢复了曾经奢侈而挥霍生活。而她与医生之间本就存在阶级鸿沟、贫富矛盾，也越发暴露明显。
最终她不再依赖他，转而爱上了能够给她提供奢靡物质生活男人。医生则为他一厢情愿善良天真救赎付出了惨重代价，爱情和事业双幻灭。
《夜色温柔》，温柔书名。
却是从一场华丽梦中醒来，在夜色温柔中不见一丝光明。
……
霍修珣其实完全能理解裴临为什么喜欢这书。
一个看起来温和而完美，骨子里却冷静理智、什么都不会真去相信人，当然会喜欢这种揭露现实、嘲讽感十足、具有强逻辑性又本质残酷至极文学，这实在是太正常了。
书男女主，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一路人。
上流社会富家千金，只有疯着，她才会爱一个穷小子。一旦男主成功“拯救”了她让她恢复了理智，她也同时自然而然地恢复了“上等人”精明和算计，精致与奢靡，高傲和虚荣。
真实又残忍故事里，人不会因为一时感激或感动，就改变自己多年以来本性。
于是男主付出一切最终得到只有幻灭。
精妙绝伦，逻辑严丝合缝，从一开始就是这种必然结果，嘲讽程度拉满。裴教授当然看得开心。
霍修珣却接受不了。
甚至某种意义上，他就是被《夜色温柔》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倒，才会跑去看了一大堆网络文学——无数开端和《夜色温柔》相似故事，一方治愈了另一方，然后非常梦幻地发展，另一方也会学着珍惜和改变，最后大家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霍修珣有段时间疯了一样不吃不喝，就躺着一本又一本地看。
看得多了，总能找出各种各样不合逻辑之处，不过霍修珣也不想管。
倒不如说，他反而就是想看到不合逻辑故事——世界上最好最温暖人去治愈凶残冰冷大魔王，小仙女不嫌弃一无所有看似又凶又坏男人，原本宿敌最后冰释前嫌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看那些在裴教授冰冷逻辑里，不会存在故事。
……
这一年圣诞节傍晚，裴临破天荒给霍修珣带了小礼物。
是一对棉布小袜子，装了几颗便宜但很好看红绿撞色拐杖糖。紧跟着除夕夜，他更带了又大又暖绒围巾给他。
收到礼物当然开心。
那糖霍修珣吃了一颗，剩下小心翼翼收起来，围巾则即便窝在床上也天天戴着。
他真已经比上辈子幸福很多了。
可是人总是贪心，得陇望蜀。
这段日子霍修珣想最多一件事，就是重新来过，他真……还能期待从裴临身上得到更多么？
那个人，打从心底不相信奇迹、不相信任何童话故事。
不是真喜欢他装可爱，也不是真相信他装可怜，他试过那么多方法缠着他，变小恐龙，变娇气精，又变回小混蛋怼他，他用霜降世界惊艳他，想着让他更喜欢自己一点，结果却都是弄巧成拙。
在被不理不睬晾着整整一个月里，一切委屈，撒娇，纠缠，威胁，统统石沉大海。
才终于发现自己得意忘形了那么久、暗自开心了那么久，根本完全是在自欺欺人。
他想理你就理你，不想理就不理。
主动权完全在他。
一个无法发动冷漠机器人。
……好无力。
霍修珣默默把《夜色深处》重新读了一遍，越读越觉得，这本书该不是裴教授故意给他来嘲讽他痴心妄想吧？
他胡思乱想得太多，以至于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段日子裴临没时间来陪他时，会悄悄在他窗台上堆小雪人陪他。
这是以前裴教授绝对不会做事情。
还有，学校旁边出租小屋也已经布置好了，只差一些最后软装饰，裴临来问他小鸡床单和小鸭床单更喜欢哪一个。
结果他还是胡思乱想。裴教授专门给他置办了房子，是不想只是为了远离，让以后再也没有理由半夜溜进他房间。
还有，阴险裴教授在霜降世界偷偷挂了后门。
人与人之间果然没有半点信任。
……
裴临当然知道，seth一旦不太撒娇、乖巧安静，就一定是佯装“正常”极不正常。
但他能怎么办？面对犯罪分子特点分明薛定谔式不正常，他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这段时间裴临也忙，忙着在学校搞事情。
做了一些他上辈子绝对不会做神经病事，某种程度也是新人生体验了。
“……我也想当校霸。”
赵星路：“啊？”
裴临灰眸里一片认真：“我想当校霸，当了校霸以后我要横行霸道，还要罩霍修珣。”
“怎么样，帮不帮我？”
“……”
按照裴临最近博览小说总结套路——不管什么样书中世界，反派boss小弟，好像都是莫名忠诚度最高一类人。
根本不像正派主角团身边人动不动就难以管理、动不动就需要安抚，动不动就花式叛变，反派小弟一般兢兢业业、不怕失败，而且至少撑到大结局前夕才会失望离开，执迷不悟血战到底更是大有人在。
而平常，小弟们也不会管反派boss做出决定是不是有道理，合不合逻辑。反正无脑捧就是了，“老大最棒”就是了！
果然。
赵星路明明一直都直白地非常讨厌霍修珣，但反派小弟就是反派小弟，十分敬业，裴临这么说完，他不仅完全没有蹦出来跟他据理力争、世界观崩塌，而是直接：“……哦。”
可见不止主角有光环，反派更有。
赵星路效率高，下一个课间，就带着几个小弟，直接把楚真淮堵操场了。
裴临其实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过楚真淮，毕竟对方发育得早，眼看着已经比已经高一头。
不过既然他才是本作终极boss，而不是这个楚真淮……
很快，全校都知道了。
打架最厉害楚真淮，被裴临不费吹灰之力收服，只能心甘情愿做了裴临小弟，裴临现在是老大了。老大发话霍修珣以后他罩了，以后谁敢再提小杀人犯就揍谁！
这……
小Q：【主人……】
虽然，它看到主人霸气侧漏当然是很开心啦，而且在霜降世界男主相册里暗戳戳小愿望之一，也是想要主人挺身而出大庭广众罩着他。
得偿所愿，多治愈！
所以没毛病，一切都没毛病。至于那种隐隐好像哪里莫名有点沙雕感觉，肯定只是它错觉！
它家主人可一直都是个正经人，嗯！
裴临确实是个正经人，但架不住最近想开了——他上辈子还不够正经？都重来一次了，他还像上辈子那么循规蹈矩，那就是真正意义一辈子活了两次了。
还不如换一种活法，两辈子活两次，稳赚。
至于其中一些让人社死细节……
主要小Q给他推文，还没来及推到沙雕文系列。以裴临尚算正常逻辑，让他对着一大堆小学生表示我是校霸以及我要罩着某某这事，好像是挺社死。
不过反正人生这东西，重在体验就是了。
往好处想，社死说不定是走向感情丰富道路上必由之物，而且对面都是好唬小学生，被他吓得一愣一愣，所以他也不能算真社死。
不是真小学生反而更好唬。
尤其是那几个穿越者，猝不及防，当场疯狂低头翻大纲。
霍修珣出院那天，正好赶得及回学校参加期末考。
从来，学校里没人理他。
结果这回走廊上，一堆人认识不认识，竟都跟他点头打招呼，还有人关心他伤。
霍修珣不明白。
都怎么回事，认错人了还是吃错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