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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春锦又双叒叕做梦了。
她茫然地立在一片黑暗之中,四周没有光。
齐春锦心底咯噔一下,心道完了完了,整日说成是做了“噩梦”,这下倒是真真变成“噩梦”了。
“有人……么?”少女怯怯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中响起。
但很快齐春锦就皱起了眉。
她真笨。
梦里怎么会有人来应和她呢?
齐春锦连忙闭上了眼,开始在心底念叨。这是梦,这是梦,齐春锦你快快醒来……
“嚓”的一声轻响,齐春锦忙睁开眼,只见一缕火光骤然跳动起来。
一支蜡烛被点燃了。
齐春锦眨了下眼,才渐渐适应了那光亮。
紧跟着她隐约瞥见,那支蜡的方向,似是有着一张床榻的轮廓。那垂下帷幔之中,有一只手伸了出来,手中勾着一只火折。
那只手的指骨修长,如玉石。
齐春锦骤然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噩梦呀。
是有人在的!
那帷幔突然间被掀了起来,那只手的主人倚坐在床边,面色沉沉。
齐春锦猝不及防地和他大眼瞪小眼,对上了。
摄政王!
齐春锦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原来还是一出噩梦!
齐春锦想起了很早很早以前,第一回在梦中见到男子的时候。
那一回四下也是一片漆黑,却是连灯也没有点。努力瞪大眼,也只能隐约瞥见一个人形的轮廓,将她吓坏了,一动也不敢动。
但到了后头,再梦见他,四周就不再是黑的了。
可怎么今日又……又回到黑暗中了?
齐春锦小心翼翼地迎合着对方的目光,都快哭出来了。
果然还是噩梦罢。
“齐三姑娘?”低低的,嘶哑的声音从他喉中发了出来。
齐春锦瞪圆了眼,本能地摇了摇头。
从前,他在她的梦中,是不会说话的!可她竟然梦见他唤她“齐三姑娘”!
齐春锦心下懊恼极了。
难不成我又在心下肖想摄政王了?不然怎会做这样的噩梦?
摄政王定定地盯着她,摇曳的烛火下,她连他的神色、目光都看不清。
但瞧着像是阴沉沉的,有些凶。
齐春锦匆匆忙忙后退了一步。
“过来。”他朝她伸出了手:“……齐春锦。”他这次叫了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好听,她的名字从他口中喊出来,一下子仿佛都更添了几分光彩。
“齐春锦……”他又唤了一遍,语气低缓,并且从床榻上起身,缓缓朝齐春锦走来。
她的名字像是被他轻轻含在了舌尖,如珠如宝一般。
齐春锦浑身都烧了起来,又羞又窘又害怕。
一转眼,摄政王已经到了跟前。
齐春锦慌不择路,差点一屁股摔下去。
摄政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指微凉,紧贴着齐春锦温热的手腕……
“齐春锦,你……”
他说话了!
还说了好多!
我的梦难不成要成精了!
齐春锦惊得脑袋里都噼里啪啦放起了鞭炮,连忙抬手一巴掌糊到了摄政王的脸上,将他的口鼻捂了个严严实实,凶声凶气道:“你闭嘴,你不要再说话了!”
这是她的梦!
应当由她做主!
“……”宋珩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
齐王府。
宋珩猛地睁开了眼。
他缓缓坐起身,按了按额角。
是他魔怔了……怎么会想要在梦中问她与小皇帝是甚么关系?
宋珩忆起梦中少女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又按了按额角。
梦中倒是胆大,连他的脸也捂。
怎么到了现实中,反倒如鹌鹑一般,连动也不敢动了?
还是,梦当真只是梦。
梦与现实,本就不相通?
宋珩的眉头缓缓皱紧,但很快又舒展开了。
她虎着脸捂住他,凶巴巴大声说话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好笑又可爱。
……
“姑娘,姑娘醒醒。”
齐春锦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头疼得要命。
“姑娘,咱们得去老太太房里请安。”莲儿说着,扶着她下了床。一旁的小丫鬟忙又递上了擦脸的帕子。
齐春锦迷迷糊糊地道:“不是不用去的么?”
老太太不喜欢二房,齐春锦心底从来都是有数的。老太太也不想见着她。
说是她娘还怀着她的时候,老太太请了个术士算了一卦。那术士卜完一卦,道腹中子将来贵不可言。老太太欢喜得不了,以为要有个将来做大官的孙子了。于是偏爱了二房一些时日,还拿了自己的体己银子去买了上好的补品。等到生产时,她娘还险些因为补过了头难产而亡。
待稳婆抱着年幼的她从产房出来,老太太见是个丫头,当下觉得自己被骗了,发了好大一场火。从此后愈加看二房不顺眼。回回见了她,更是觉得勾起了那段不堪回忆。
今个儿怎么要她去问安了?
齐春锦精致的眉眼往下耷了耷。
莲儿叹了口气:“老太太又病重了。”
齐春锦怔了怔,一下清醒了。她连忙自己伸手三两下穿好了衣裳,梳洗。一行人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了,匆匆就往老太太房里去了。
到底是她的祖母呀。
等到了门外,大房的人都已经到了,还有她的父母,齐诚与王氏并肩而立。
等齐春锦走近了。
齐诚面上的神色才松缓了些,抬手抚了抚齐春锦的头顶,极低声地道:“别怕。”
齐语芙见状有些妒意:“祖母病了,妹妹就不担心吗?妹妹今个儿倒是气色极好。想必昨日睡得很好吧?”
齐春锦茫然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脸。
气色好么?
可她昨夜却是完全没有睡好呀。
王氏面色微沉,也抚了抚齐春锦的头顶,道:“你身子弱,娘不是说了吗,叫你来时走慢些,别摔了。怎么还跑得这样急?将脸都跑红了。”
齐语芙噎了噎,想瞪王氏一眼却又不敢。
这里人太多,她就是心下的妒意再占上风,也干不来这样的蠢事。
林氏插声道:“芙儿你瞧你,怎能这样怪罪妹妹?你妹妹不过是起晚了些,心下却也是同你一样担忧祖母的……”
只是没等林氏多说上几句责难齐语芙假意示弱的话,那厢门开了,大夫从里头走了出来。
“如何?”齐诚一步上前,焦灼地问。
“只是暂且稳住了病情,老夫人不能再耗费心神了,须得静心将养至少三至五月,方才能恢复先前的模样。”
齐诚松了口气,先一步进了门。
其余人也跟着进去了,林氏那没说的话自然也没了再往下说的机会。
等到了老夫人的榻前,众人挨个躬身请了安。
齐春锦直起身,瞧了瞧,老夫人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地倚着一只靠枕,眼皮耷拉着。瞧着竟是又比先前苍老了一些。
老夫人先是恨恨地看了一眼王氏,又看了一眼林氏。
她先因正儿去世病了一场,如今又将管家权接回手中,整日里累得够呛,昨个儿竟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险些就丢了这条老命!
难怪那日她说要收回管家权,这个二儿媳一声也不吭。
怕是早就知晓今日的结果了!
也怪林氏着实上不得太面,那些个手段净是小家子气……不,就算小家子气也就罢了。是自私且蠢,为齐家招来灾祸还不自知!
谁能想到林氏平日里温柔小意,体贴得很,会做人,会说话。到了这时候,却反成了那个最没用的呢?
老夫人突然仰头长叹了一声,落下了眼泪。
如今齐家全靠二房撑着,她再不满王氏,却也只能将怨言往肚子里吞了。
可怜她到了这个年纪,竟然还要自个儿憋着气。
林氏见状,正要发挥一贯的体贴温柔上前去,结果王氏更先一步从丫鬟手中取了干净帕子,挨着老夫人坐下,给她擦了擦眼角。
道:“老太太不必忧心。”
这话一出,更叫老夫人觉得心头憋屈了。
偏她也只能点点头,还得拍着王氏的手道:“今日起,家中大小事务,便要辛苦你了。”说罢,将一个盒子交给了王氏,里头装着管家用的钥匙、对牌、账本等等……
林氏骤然瞪大了眼。
老太太病了,她还当老太太又要记起她昔日里的好了,这时候该要将管家权还到她手中了。怎么……怎么就给了王氏?
若是王氏管家,那她们大房岂不是从今后要寸步难行?
因为近来着实不顺,一时间又遭遇这等晴天霹雳,林氏脸上的表情差点绷不住,于是生生僵在了那里,看着实在有几分扭曲可笑。
为了王氏管家时不做手脚,老太太还忍着憋屈,又叫身边的大丫鬟取了个盒子来,给了齐春锦。又哪里会去注意林氏此刻心情如何。
“三丫头及笄礼是在定州举办的,做祖母的没赶上。这个是给三丫头的。”
齐春锦犹豫着,并不大想收。
老太太不喜欢她,为何还要给她送东西呢?
王氏微笑着抬手接了过来:“我这个当娘的替锦儿先收下。”
齐语芙见状,更是又气又妒,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从前祖母房中的东西,可都是她们的!
老夫人精神不济,很快便歇下了。
林氏竟是一句话也没能插上。
众人很快散去。
齐春锦倚着王氏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小声道:“娘,头疼。”
“又做梦了?”
“嗯。”齐春锦小声道:“这回……是个更大更大的噩梦。”
王氏拧紧了眉。
齐诚也在后头露出了焦灼担忧之色。
这时王氏身边的丫鬟疾步行来,福了福身道:“太太,云安郡主府上的马车等在了咱们门外。”
“郡主来了?”齐春锦惊讶道。
昨日在王家,云安郡主的确有说起过,要来找她玩儿。齐春锦平日里也没别的玩伴,甚是寂寞,也就一口应下了。但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王氏也是一惊。
但随即她就平缓了情绪,道:“那锦儿就去吧。除了莲儿,再带上寇妈妈。”
齐春锦连连点头。
这还是她回到京城后,头一回有人上门找她玩儿。
她心下欢喜得连头疼也忘了。
等出了门,果然在外头见着了云安郡主的马车。
齐家仆役识不得这是谁家马车,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目送着自家三姑娘上了那马车,都还摸不着头脑:“这是谁家的?”
云安郡主见了齐春锦也分外高兴。
她从脚边取了一个高高的食盒,吃力地拎起来,放到了齐春锦面前的小桌案上,道:“今日一早嬷嬷做的,好吃。”
齐春锦心下更欢喜了。
她只在宴上提过一次爱吃,云安郡主便记得了。
一旁的宫女帮忙揭开了食盒的盖子,云安郡主则拎着壶给齐春锦倒了一杯茶:“这样吃,才不会噎。”
齐春锦点了点头,取了里头的点心咬了一口。
味道是极好的。
比齐家的厨子手艺要好得多得多得多!
齐春锦认真吃着糕点,云安郡主便认真地盯着她瞧。
齐三姑娘真好看啊。
云安郡主悄悄在心里道。
这瞧着瞧着,云安郡主突地道:“锦儿,你的眼睛怎么是肿的?”
齐春锦用力眨了下眼,道:“我一睡不好,就会这样。”
“你昨日做噩梦了?”云安郡主问。
“是呀。”齐春锦说着,还有些心虚,面上也有点烧。
云安郡主愁眉苦脸道:“我也做了噩梦。”
她做梦梦见齐三姑娘被齐王叔吓坏了,还梦见自己和皇上被齐王叔罚跪……真真是太可怕了。齐三姑娘一定也梦见了齐王叔,肯定在梦里被吓坏了吧?齐三姑娘太可怜了。
齐春锦见她满面忧虑,忙出声宽慰她道:“我不是因昨日才做的梦。我这是一贯的毛病了。”
“是病吗?”云安郡主惊讶道。
“兴许是吧,我也不知。我原先在定州时,大夫怎么瞧也瞧不好。来了京城,先后也请了两个大夫瞧过了,都没用。”
云安郡主忙道:“我去请太医给锦儿啊!”
齐春锦蹙起眉,犯难道:“太医应当很难请的,我该要怎么报答郡主呢?”
“不要报答。……也不是,要的,要锦儿和我一起玩。”云安郡主说到一半,连忙改了口。
齐春锦抿唇笑了:“这倒是易事。下回我给你带我娘做的吃食吧。我娘的做也是极好吃极好吃的。”
云安郡主听得连连点头。
一旁的宫女也听得忍俊不禁。
两个人凑在一堆儿聊吃食,聊自己做的梦,就如同寻常交好的小姑娘一样。
多好。
现在郡主终于有个说得上话的玩伴了。
云安郡主说要给齐春锦寻太医,当日回去了,便立即进宫了。
她先去给太皇太后、太后请了安,然后才头一回壮着胆子主动去寻了小皇帝。太医院是皇上的,只要皇上点了头,就不难了罢?
小皇帝刚放下手边的书,就见到了云安郡主。
“你说你要给齐三姑娘请太医?”
云安郡主点点头,满怀期望地看着小皇帝。
小皇帝道:“这事不难。”
他顿了下,问:“你今日去寻齐三姑娘了?”
“是,我同齐三姑娘说了许久的话,还请她吃了嬷嬷做的点心。她说极好吃极好吃……”
小皇帝忍不住道:“宫里头做的点心也好吃。”
云安郡主赞同地点了点头:“那皇上能赐我一些吗?我带去给锦儿。”
小皇帝想了想,道:“你去同她说,下个月围场狩猎带她去玩好不好?”
云安郡主:“啊?”
第二日,云安郡主又到了齐家门外。
齐春锦上了马车,那马车便又绕着京城慢吞吞行动起来,二人就在马车里说话。路边瞧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叫底下人买过来……
云安郡主将小皇帝的话同齐春锦说了。
只是她没敢说那是小皇帝请的,只说是自己要请齐春锦一块儿去围场。
齐春锦还没见过这样大的世面呢,心下有些好奇。
但随即她就想到一个极重要的问题。
“摄政王……去么?”
云安郡主沉默一下,小声道:“去的。”
齐春锦连连摆手:“那不去了,不去了。”
云安郡主叹了口气。
她也想要齐春锦去玩儿。
云安郡主掰起了手指头:“可是去了围场,他们猎了獐子鸡鹿兔子……架起好大的火,将肉抹上一层蜂蜜,洒上一些从西域来的香料,就这么架上去烤,烤得外焦里嫩,皮是脆的,肉是多汁的……金黄的油就这么往下流啊流啊……”
齐春锦的口水也在心底流啊流啊。
“……那我也去吧。”她舔了舔嘴。
一旁的老嬷嬷哭笑不得,真真两个小傻子凑作一堆了,还能互相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