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第二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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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彻底打开一个对世界不再信任的孩子的心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津岛瑛二做到了。
他让早慧的孩童最后一次燃起了对世界的希望,也成了唯一被他放在心里的人。
津岛瑛二的身体不好——很不幸的,在所有四散的灵魂中,这位“瑛二”分到的是最小的那一片,这也导致他自带强大生命力的千手之魂在帮忙复活这具身体后就消弭无形了,其他什么能力都没能给他留下。
但天性豪放爽快的瑛二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哪怕自己给自己判断他活不过十八岁,印刻在灵魂中的千手型乐观豁达也仍然存在。虽然不能用超能力,也不能长时间的劳作,稍微一活动就会头晕、心悸、生病,但他仍然是瑛二,仍然活得很快乐。
后来的修治回想起这一点的时候,或多或少会觉得有些奇怪:那一日瑛二修理女仆纪子的时候,分明一举一动都干脆利落又专业,眼神里也充满高高在上的冰冷肃杀。
那样的身手和眼神,绝不是一个体弱多病的普通人能有的。津岛瑛二是个替他去厨房拿三餐都会累到喘气的人,又出身落魄的小家族,他是在哪里学的擒拿,又是在哪里锻炼的心性?
但彼时的津岛修治并未细想这些复杂的事。幼小的他正全心全意的信赖着瑛二,依恋着瑛二,同时也崇拜着瑛二。
即便体弱多病,瑛二也依旧是他眼中最厉害的人。蓝发少年小小年纪就舌灿莲花,头脑顶顶聪明,不仅可以让纪子滚出这个家,可以不动声色的让大家相信六少爷其实不爱说谎,还可以让兄长们不欺负他。
事实上,少年似乎和所有人都能打好关系。只要他想,大家就都会喜欢他,争先恐后地向他献殷勤。
但无论外面的人对他有多好,他最终还是会回到修治身边,给他自己所能给的全部温柔。
津岛修治一边悄悄的学着他八面玲珑的话术,笼络人心的手段,一边美滋滋的想着自己以后也要做一个专一的人,永远只对瑛二一个人好。
在这样乐不思蜀的日子里,暑假很快过去,修治背好小书包,鬼机灵的把太受欢迎的某人留在院子里,自己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学堂。
当天放学后,他就见识到了瑛二与大大咧咧的性格不同的、格外令他惊喜的一面——蓝发少年相当博学,并且从不会对他说废话。
他不会像那些老师一样逼修治一遍又一遍的记一些他看一眼就能记住的东西,也不会在他说“我会了”的时候嗤之以鼻。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修治说会了就是会了,从不逼他去做什么,也从不会在修治问问题的时候回答不上来,像那些老师一样,露出恼羞成怒的可笑表情。
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做到,没有任何事难得住他。
他永远游刃有余,无所不能。
津岛修治比谁都坚定的相信着这一点。
——如果是这样的瑛二的话,一定不会觉得他是【怪物】吧?
休沐的一天,当少年揽着他又一次爬上歪脖子树,藏在树丛里玩“猜猜外面的行人都在想什么”的推理游戏时,修治终于将藏在心里很久的话说出了口:【“父亲说我是怪物。”】
望着远处的蓝发少年一顿,扭头静静地看了过来,深邃温柔的眼神让修治觉得他说不定早已看透了一切。
想说的话开了个头,剩下的就简单了。
小小软软的孩子低头绞着衣角,声音闷闷地说:【“因为我和周围的人好像有点不一样,我总觉得大家都很无聊,一些事在我看来很简单,但是在其他人看来却并不是这样……”】
孩童的声音一点点的弱了下去,头也越来越低。
直到津岛瑛二发出一声满不在乎的嗤笑,用一种“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语气说:【“什么啊,这样就值得被称作怪物了吗?”】
【“……诶?”】修治惊讶的抬起头来,却不想被少年一把揽进怀里,大大咧咧的揉乱了他的头,【“放心吧,修治少爷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是怪物呢?”】
【“不是吗?”】即便早就知道瑛二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男童还是倏地亮起眼睛,高兴又急切的确认着。
【“嗯,绝对不是。修治少爷可是了不起的天才啊!”】
津岛瑛二无比肯定的点头,说出了让修治愣在原地的话,注视着他的眼神充满守望般的温柔,【“请您相信,您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没有任何人的智慧比得上您。”】
津岛修治瞪大了眼睛,而后竟不假思索地反驳道:【“才不是呢!”】
【“嗯?怎么不是?”】津岛瑛二一愣。
【“这世上最聪明的人明明是瑛二!我现在暂时还比不过你啦!”】小孩的小手拽住瑛二的衣角晃了晃,用一副“这都不知道吗”的责怪语气撒娇似的说着。
津岛瑛二眨了眨眼,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可爱的再也忍不住,上手把古灵精怪的小孩揉得东倒西歪:
【“啊哈哈哈是这样啊!那好吧那好吧,在修治少爷长大之前,这世上最聪明的人是我们两个,等您长大之后就是您第一我第二,这样行了吗?”】
【“唔唔……!这样还差、差不多唔唔唔!”】黑猫团子被搓的口齿不清,白嫩的小脸蛋红扑扑的,脸上露出得意又有些小羞涩的笑。
【“这样吧,少爷,您觉得无聊的话,就由我来陪伴您怎么样?”】
笑闹之后,灿烂笑意未散的少年拍了拍小孩的发顶,出人意料的提议道。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津岛修治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在他失笑摇头的时候笑嘻嘻地凑过去,主动窝到少年怀里,用两只小手萌萌的抱住了他。
到今天为止,幼年不幸的孩童已经能自然而然地做出这种表示亲近和喜爱的举动,只不过对象仅限瑛二,换了其他人就会恶心甚至呕吐。
【“呐,瑛二也经常会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聊吗?”】他将耳朵贴在少年的胸膛上,聆听他比一般人孱弱得多、却格外令自己安心的心跳,有些好奇的问着。
【“无聊?怎么会呢?”】津岛瑛二摸着他的头,闻言有些惊讶的笑开了,【“以前的话确实没办法,但现在我不是已经有了修治少爷吗?”】
他低头与怀里的孩子对视,带着几分认真几分得意笑得眉眼弯弯,【“修治少爷就是我的全部,我说过我为您存在。而且,现在修治少爷也已经有了我,所以以后再也不会无聊了,不是吗?”】
津岛修治一怔,蔷薇粉色的小嘴微张,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吃惊的望着他,几秒后脸上突然涨得通红。
【“什、什么啊,突然说这种让人害臊的话!”】他结结巴巴地说着,不擅长应对直球的别扭秉性暴露无遗。
【“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哦。”】津岛瑛二挑眉继续发出攻击,好笑的看着“嗷呜”一声低头捂脸的小孩,声音逐渐变得轻缓又低柔。
【“我希望修治少爷能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您都不是一个人。以后有我陪伴着您,我会给您讲有趣的故事,一起去好玩的地方,吃好吃的东西,看好看的风景。”】
【“世界是很大的,修治少爷,不要把您的目光局限在这个狭小的院子里,您应该去期待结识更多、更好的人,去期待世界的广阔和浩瀚。”】
【“而且,哪怕以我们的头脑能猜到很多东西,但也有更多东西是人类的头脑永远猜不到的。到那时候,修治少爷就会觉得世界变得有趣起来啦!”】
【“世界的……广阔和浩瀚?”】
小孩抓着他的衣服喃喃的重复着他的话,有一簇烛光燃烧的眼底恍惚间更明亮了些。
【“嗯,没错。”】
少年含笑回应着他,在那个清朗澄明的白日,教给聪颖的孩童何为对生的向往,何为眼界和胸襟。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男孩眼中的光到底是为谁而燃,又是否是因为他所描述的美好,是以“津岛瑛二还存在”做前提的。
所以彼时的他只是话头一转,作死而不自知的又谈起了下一个话题:【“啊对了,除了去看看世界以外,您还可以去寻找自己珍视的事物。”】
【“珍视的事物?”】津岛修治歪了歪脑袋,圆滚滚的鸢色眼睛直直地凝视着他。
那我已经有了呀。
他在心里说道。
【“没错没错,就是珍视的事物!”】对他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的瑛二笑眯眯的,【“一个人只要有了珍视的事物,他就会觉得那个人周围的一切都是美好哒!——对我来说,修治少爷就是我最珍视的事物哦!”】
他望向倏然瞪大眼睛的小孩,没心没肺的揉着他毛茸茸软乎乎的脑袋,笑的相当灿烂,【“所以只要能和修治少爷在一起,教导您,陪伴您,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美好起来啦!”】
【“……”】
津岛修治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讶的气音。
……他也可以吗?
……从来不被喜爱、对人生没有任何期待的他,原来也可以被如此美好的人所珍视吗?
小小的孩子不自觉的抿住嘴唇,小手死死地攥着少年的衣服,在紧张的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终于一点点的翘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小心翼翼的,高兴到像是要哭出来一样的微笑。
【“……嗯。”】
他带着哭腔重重点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拥抱住少年的腰身,眸光像落入了星辰一般璀璨。
【“瑛二对我来说,也是最珍视的事物!”】他这样泪中带笑地说着,小小的鼻头哭的通红,神色却极为认真,【“是唯一的……唯一最珍视的事物!”】
——没错,唯一的。
津岛修治脱口而出的这个词汇,并不是像那时的津岛瑛二所以为的那样,是善变的小孩子对玩具、动画、朋友也能说出的那种廉价的“唯一”。
对那个从小便被困在鸟笼中的、早熟又敏感的幼童来说,从外面的世界带着希望来到他身边,向他毫不吝啬地交付了笑容与珍视的瑛二,就是他的光,他的救赎,他的整个世界。
蓝发少年那永远眉眼弯弯的轻笑着,用不甚宽阔的臂膀为他挡下一切风雨,永远不会让他有丝毫危险的可靠模样,铸成了津岛修治心灵中最坚固的,同时也是唯一的壁垒。
那个壁垒中究其一生,也只有津岛瑛二一个人,没有任何人能比他更重要。
他是他的神明,是他的奇迹,他全部的爱。
时光飞快流逝,在遥远的天边不再传来轰炸声的时候,战争结束了。
虽然霓虹是可悲的战败国,但是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比起今后能不能填饱肚子,他们对国家战败这种事似乎只能说一句有心无力。
身为一家之主的津岛父亲也不例外。
为了某些政治上的缘由,这位并不贤明的家主在某一天请来了一位身份了得的尊贵客人,并要求所有子女都要在午餐时出席。
修治并不喜欢这样虚伪的场合,但看在席上有他最喜欢的螃蟹,瑛二也在旁边替他夹菜的份上,这顿饭他感觉还是不错的。
可是正当他吃的开心的时候,一种熟悉的恶寒感笼罩了他,让他惊慌失措的抬头,一下子对上了最上首的男人貌似慈祥实则猥琐的眼神。
——除了他和瑛二,谁都没有察觉到,金玉其外的尊贵客人,内心却如同一滩烂泥般污浊不堪。
已经幸福了许久的男童被那像极了纪子、甚至更为贪婪的目光吓得脸色煞白,他下意识去抓瑛二的手,而他的光自然不会辜负他的期望,不卑不亢的三言两语便顺利带他离席。
然而,迈出那个修治一年到头也没几次机会进入的华美屋子之前,他们分明听到尊贵的客人“友善”的与津岛家主搭话,毫不费力的便弄清了男童的名字,年龄,住处。
一种如鲠在喉的、令人厌恶到想要大叫的冲动笼罩了修治,他抓紧了瑛二的手,像是逃一样飞快的离开了。
但是,在这样一个氧化了的烂苹果一样腐朽的家里,逃回他那个毫无防护的小院子又有什么用呢?
贵客提出留宿,津岛家主怎么会不答应?
贵客喜欢修治这孩子,想要住在他旁边的院子里,津岛家主又怎么会不允许?
这位父亲甚至破天荒想起了自己这个透明人一样的儿子,派人叫修治去他那里,似乎想要叮嘱他几句。
津岛修治在听说贵客住到了自己隔壁之后就成了惊弓之鸟,一步都不敢迈出院子。瑛二将他挡在身后,用他在席上吃坏了肚子为由,将叫人的下仆打发了出去。
可是事情到这里还没完,搬到隔壁的贵客紧接着便以探病为借口,想要来修治的房间看望他。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津岛修治躲在被子里抖如筛糠,而瑛二则不顾他的阻止走了出去,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人拦了下来。
但是他回来的时候,一边的脸上却多出了硕大一片红印。
那是手掌印,修治知道。
在那一刻,止不住的泪意涌上,他跌跌撞撞的冲过去抓住瑛二的衣服,在他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那时候的津岛修治是无比绝望的。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的父亲和家人不会在意他的死活,如果隔壁那个肥猪一样的男人真的想要他,父亲绝对会想都不想的将他这个累赘送走。
这样的事实如同漆黑的乌云般笼罩在他的头顶,他嗅着瑛二身上一如既往的草木清香,却感觉自己淤泥一样散发着恶臭的过去再次追了上来,而且这一次,这淤泥说不定会连同他的光一起吞噬。
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我们走吧,瑛二……”】
死寂一片的房间里,忽然颤巍巍地响起了孩童带着哭腔的声音。
津岛修治从瑛二怀里抬起头,两个眼眶哭得通红。
【“这个家里——不,这个世上只有你是真正爱我的……母亲从来不在,兄长们只顾自己,父亲……父亲为了利益,可以不管我的死活!”】
【“什么爱啊……呕!”】
男孩不知是哭得太厉害还是被浓烈的厌恶感包围住,甚至一度想要呕吐。
他死死地抓紧瑛二的衣服,稚嫩的声音仿佛被绝望撕裂,如此尖刻又令人心碎:
【“我再也不要待在这个垃圾堆一样的地方了!只要瑛二还陪着我就够了,再也不需要别人!这个世界上,除了瑛二以外的所有人……都让我觉得恶心!!”】
【“……”】
瑛二自始至终沉默的抱着他。
在津岛修治没有看到的地方,他的眼神平静而冷漠,像是评估着什么一样环视了一下四周,又伸握了一下无力的手掌,最后看了眼怀里的孩子。
【“到极限了啊……”】
一声轻叹从他唇边溢出,津岛修治抽泣着抬头,有些不解的看向他:【“什么?”】
少年笑着摇头,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愧疚,只剩下即将去往某处的向往。
他思考了一下,慢慢的回抱住了男童。
这是自从修治开始主动对他表示亲近以来,他第一次真正的回应对方。
【“修治少爷,觉得我恶心吗?”】
【“——怎么会!!”】津岛修治瞪大眼睛,急得打了个哭嗝,【“瑛二才不恶心!瑛二和他们完全不一样!我最喜欢瑛二了!!”】
或许是此刻感情波动相当大的原因,一些平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话就这样被修治说了出来,而他对此毫无所觉,只顾急切的扯着瑛二的衣服,生怕他不相信自己的话。
瑛二自然是相信的。
【“那就好。”】他在心里叹息一声,随后笑着拍了拍男孩的脸,【“不过,‘再也不需要别人’这样的话是不对的哦,少爷。”】
【“哪里不对啊!本来就是……”】
【“我担心您一直这样想的话,会就此失去了爱其他人的能力。那样是很可悲的。”】
瑛二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双臂搂住他瘦小的身子,手掌一下下安抚着他的背。
他的目光幽深,垂眸慎重的组织着语言,试图用自己最后的时间开导这个饱受伤害的孩子。
【“人是群居动物,没有人能只靠一条单一的人际关系活下去,只要是人,就必定要和许多人产生联系。或是朋友,或是爱人,总之你以后总能找到其他爱你的人,到那时候,你也要勇敢的去爱他们,知道吗?”】
……为什么这时候要跟他说这种话啊。
敏感纤细的小孩本能的觉得不安,但瑛二此刻的语气很重,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严肃,所以他纠结再三,还是咬着唇先答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答应完以后,像是心中存在某种莫名的预感和恐惧一样,津岛修治下意识抓紧了瑛二的衣角,低着头像奶猫一样细声说:【“……但我最爱你。”】
永永远远,只会最爱你。
津岛瑛二无奈失笑,没有再尝试说什么,只是揉着他的头发像哄小孩一样的说:【“嗯,我也爱你。”】
说完,不等修治反应过来,他就松开他将他放回了榻榻米上:【“好了,那样的大人物不会待很久的,只要躲过这几天就没事了,放心吧。您很累了吧?我会在这里保护您的,要不要先睡一觉?”】
津岛修治平日里确实有睡午觉的习惯,但今天遇到了这样的事,他哪里能睡得着啊?
就算下意识相信了瑛二的话,多少安下心来,他也是一点困意都没有的。
【“我现在不想睡……”】男孩贪恋着少年的温暖,缩在他胸前抓着他的衣服不愿意离开,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撒娇。
【“瑛二你给我讲个故事嘛!就是上次你编的那个最强忍者千手大人的故事!他最好的朋友阿飞在得知小琳死掉的真相后怎么样啦?是不是会跟千手大人决裂呀?”】
瑛二闻言反应非常激烈:【“那个可不是我编的!都说了那是在另一个世界真实发生的故事!还有阿飞怎么会跟千手大人决裂呢?他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呀!!”】
【“啊是是是,所以继续给我讲这个好不好嘛!”】修治熟练的开启敷衍大法,被这么一打岔,心情不知不觉就轻松了些,连哭得像小兔子一样红红的眼睛都可爱的弯了起来。
瑛二无奈,一边念着“你呀”一边戳了戳小孩的头,但他却没有顺着小孩的话讲那个“故事”,而是突兀的问道:【“您觉得这世上存在灵魂吗,修治少爷?”】
【“唔……瑛二说有的话就是有。”】津岛修治抱着腿坐到他旁边,闻言不怎么认真的回答。
津岛瑛二笑了:【“那就是有的哦。”】
【“欸?真的吗?”】修治露出了怀疑的小眼神。
【“当然是真的!”】瑛二煞有介事的竖起一根手指盯着他,【“知道吗,灵魂平时寄居在人类的肉体中,一旦肉身死亡,灵魂也会随之消散。但是,当人类存在强烈的执念时,即使肉体消亡,灵魂也将不灭。”】
【“唔……”】修治见他居然这么认真,有点迟疑的不知道该不该附和。
还没等他想出答案,瑛二又紧接着说道:【“而决定一个人是那个人的最重要的条件,就是他的名字。”】
【“名字?”】
【“没错,就像我的名字瑛二,还有您的名字修治。名字是最短的咒,一个人诞生之后,有了名字,灵魂才能随之安定,才能在此基础上产生执念。”】
【“所以,如果我死了……”】津岛修治思考了一下,眼珠滴溜溜的转向他,两只小手托着小脸蛋笑了,【“我的执念肯定是不能再吃到瑛二亲手烤的螃蟹啦,那样的话我就算变成鬼也会去找你的哦!”】
【“噗——修治少爷真是只小馋猫啊。”】蓝发少年完全不觉得这么小的孩子说些死啊死的有什么不对,被逗得一下子笑了出来。
津岛修治轻哼一声,不服气的问道:【“那瑛二有什么执念?”】
【“我啊……”】津岛瑛二微微收敛了笑意,眉宇间的神色却更加柔软。
他抬手捂住小孩的眼睛,注视着他毫无防备的吸入自己洒到他脸上的某种粉末,然后稳稳接住他软倒的身子,将他缓缓放平。
意识朦胧之间,津岛修治听到仿佛隔着水面从岸上传来的声音,语气平静温柔,带着股宿命般笃定的味道。
【“「津岛瑛二」的执念,就是修治少爷。”】
【“请您相信,哪怕我死了,我的灵魂也会想尽办法,一直陪伴在您的身边。”】
第二天,津岛修治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从惊慌失措的下人那里得知了一个消息。
——津岛瑛二在夜半时分将“起夜”起到自己院子里的贵客杀死,随后在远离院子的过程中被贵客的保镖捉住,身中数枪,不治身亡了。
七天后,津轻地区津岛家第六子在葬礼中不知所踪,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彻底不见了踪影。
——爱我的人终将离我而去。
十数年后,已经成为「太宰治」的青年漫步于围墙般的五栋大楼内,瘦削的背影传达出抗拒一切的信号,只是看着就能让人感觉到他刻骨的孤独。
他形影单只的行走在这世间,用假名替代不想被外人呼唤的真名,用绷带覆盖不想被外人触碰的肌肤,用令人惧怕的凶名赶走一切外人的爱意,枯叶色的单眸比荒原更虚无。
——说起来,上次芥川说的那个叫“瑛二”的黑衣组织成员,他派人去调查了,却在时隔许久之后才得知对方已经叛逃。
看来他得好好想想,接下来去哪里找那个冒用他名字的垃圾。
——【“修治少爷是个好孩子……”】
一阵清风吹过,带来久远回忆中的一声低语。青年鸦羽般细密的眼睫微微一颤,神色倏然变得模糊起来。
如果你还在,看到现在的他,还会觉得他是个好孩子吗?
——【“无论别人怎么说,修治少爷都是个非常温柔的孩子……”】
像是要回应他一般,脑海中刚刚转过相关的念头,温柔的声音便在下一秒紧接着响起。
什么啊,今天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
太宰治唇角扯出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忍不住抬手遮住唯一暴露在外的眼眸,苍白的指尖控制不住的发着抖。
这十多年,他尽力按照那个人说的做过。他努力去看这个世界,努力去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人和物,努力让自己变得像那个人一样开朗……
但是,不行啊。
无论再怎么尝试,只要想到身边已经没有那个说好了会陪伴他的人,再有趣的事物也会变得像灰白默片一样无聊。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呢?
至于爱人和被爱……哈,哈哈哈……
青年唇边的笑意变得惨淡而自嘲,隐隐有一分扭曲隐藏其中,让人感觉到他正义无反顾的奔向末日般的自毁和绝望。
——不行啊,瑛二。
我不相信任何人,也不会爱任何人,因为再没有人会像你一样爱我了。再也没有了。
你曾对我说失去爱人的能力是很可悲的,但是你知道么?我确实没有失去爱人的能力,因为我跟你不一样,我信守了承诺,直到今天也依旧最爱你,可你……
你却在那一天,把我所有的爱都带走了。
——你告诉我啊,瑛二,在你离开之后的现在,在所有的尝试都被证明是无用的今天,这个宛如氧化了一般的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呢?
已经像濒临破碎的琉璃般脆弱的青年无力的垂下手,过了好一会儿,才像迟暮老人一样重新迈步向前走。
他来到吵吵闹闹的招聘处,听着自己的搭档像小狗找到了主人一样兴奋的吵吵闹闹,听着他喊那个人“瑛二”,心中突然升起毁灭一切的厌恶和恨意。
津岛瑛二是他的,是为了他而存在,只属于他的瑛二。
所以说,在看到那个和你用着一样的名讳,用着七分相像的脸,一脸宠溺的叫着别人的名字的时候——
口出惊人之语的青年噙着假面般虚假而蕴含恶意的笑,单眸如毒钩般紧盯着处处袒护中原中也的男人,眼底渗出阴森扭曲的冰冷。
——他想要杀掉那个冒牌货,不是理所当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