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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可能是听说他们打回来了,所以今天搜查的时候又遇见几个老人回来收拾细软,这一抓人就耽搁时间了,最后碰见的那个老妇人也是,可能是记恨我拿刀吓唬她,就趁我回头看雪崩情形的时候抢走了。我摔下马,自然是要赶紧找地方躲起来,就近找了院落进去就发现有地窖,来不及想其他,我就钻进去了。”
然后就是雪崩结束,她从酒窖出来,茫然失措地看着众人。为了保全斩神营主帅的脸面,她一把抓过萧吟行腰间的面具给他摁在脸上,她牵着人他路过罗生的时候,却见对方一双红眼睛别开视线,忙不迭将“见惊鸿”塞到她手里,撂下一句“我去安排救援工作”,就转头跑了。
夭寿啊,谢如愿心想,一天之内看见两个眼泪贵如金豆子的人哭了,还是因为她,这回可算是轮到自己欲哭无泪了。于是她赶紧牵着另一位回到房间,又令人去拿了药膏,这会儿她正一边拔开药瓶塞子一边详细解释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萧吟行的状态已经比刚才好了许多,至少,话重新变多了。
“酒窖重通风,你知不知道要是里面放的不是酒,你可能就憋死或者中毒了?农村里多少小孩儿因为贪玩钻进地窖就这么没了的?”对方摘了面具,一字一句问她,问得她都不敢说些缓和气氛的玩笑话了。
谢如愿:“我、我不知道。”
萧吟行抿起唇不说话了。
“我……钻进去后我还在想,早知道就该让其他人一起躲起来,也不至于……”谢如愿想起那些冰冻的身体,深深吸了一口气叹出来,“说到底是我的责任。”
萧吟行放轻声音,道:“……尽力而为过的事就算没有好结果,也没什么好自责的。”
“不用安慰我。”谢如愿抓着萧吟行的手给他上药,嘀咕道:“倒是你,战场上受伤也就罢了,因为我伤了手,我罪过可大了。”
萧吟行动动手指,示意谢如愿道:“这么一点小伤,没事。”
“唉!你别动啊。”谢如愿重新捉住他的手腕,道:“是,你没事,我有事!等着吧,你就等着我被曲棣非骂、被你的兵背后说小话吧!本来带家眷来就容易招人非议了。”
“当时打泊塞城的时候,我好不容易才让他们多信服我几分呢。”她嘟囔着,连带着下手也重了几分。萧吟行唇角却轻轻一勾,语气终于添了几分笑意:“你这人,管谁把气撒在你头上,你都撒到我身上了,说来说去,有苦难言的还是我。”
谢如愿发觉他心情正在转好,心里也高兴,虽然还在嘴硬,说的话却是哄人的:“什么叫有口难言的是你?难不成他们也带着自己夫人来战场作陪?天下哪还有这等美事。”
萧吟行耐心解释:“主要是因为他们基本都没夫人。”
谢如愿无言以对:“……你这话说出去会被群殴吧?”
“当年军中无人能敌定远将军一杆梨花枪,如今军中没人比得上你的胆识和机智。”萧吟行道:“就算他们不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也不信他们会说你,因为你有能令人心服口服的资质。”
谢如愿颇不领情:“想说我胆大妄为、鬼点子多就直说,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
萧吟行随方就圆:“你看,你这不就是十分聪明。”
然后立刻挨了打。
谢如愿给他缠好绷带,问:“对了,我听说你抓到察纳萨了?”
“是,你不是想抓他么,我当然要给你捉来。这一次他是亲自来的,估计是已经得到了察鄂多的支持。”萧吟行顿了顿,难得直白地说:“雪崩伊始,我本来想着我们都划出范围了,应当万无一失才是。可我又想起来你说要去巡逻了,心里就不安稳,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何止是不安稳啊。谢如愿握住他的手腕。
直到曲棣非领着军队绕路回城后,她才知道,原来萧吟行在生擒察纳萨之后便立即策马回到关隘,用投石机开路,投了数十次,才将钩子挂稳在峭壁最外侧的灯台上,然后就这样,自己爬过去、站住投掷、挂住、爬过去站住、再投掷。
一个人在空中抓着绳子爬过二里多的关隘。稍有不慎或者是有一个灯台生锈,那就是掉下去摔进几丈厚的雪里,摔不死也就被雪活活闷死了。
“我沿途听到那么多人说、看到的全是尸体,我……”
简直就差没疯给她看了。谢如愿默默心想。
谢如愿爬到他身后,给他捏着肩膀低声问:“是害怕再也看不到我了吗?”
对方侧着脸,她看见他忽闪忽闪的睫毛。
“是不是上一回我腿上的伤真的吓到你了呀?”谢如愿腾出一只手比划,“我现在都好了,只留了一点点疤痕!”
萧吟行只是说:“我不想让你在我眼皮底下出事。”
“我也不想你有事。”谢如愿一面给他锤肩,一面道:“我不想你因为我有事,但我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想法的。相信我,我也相信你,我们都能照顾好自己和彼此。”
萧吟行颇乖巧地点头,于是耳畔得到了谢如愿一个亲吻。
又揉捏了片刻,谢如愿也觉得双臂发麻了,便道:“走吗,审察纳萨去?”
“走。”
二人到的时候,察纳萨正被押在案几上写供词。
看守的士兵见到萧吟行和谢如愿立即上前行礼:“见过主帅、夫人!察纳萨已经招供!”
已经招供?这可比谢如愿想的要快多了。
她略有些诧异地看着案牍上镇定自若的察纳萨,对方的镶嵌着红宝石的帽子随手丢在一边,他发丝凌乱,翘起的灰发在地牢透进的些许阳光下几近透明,身上的原本色彩鲜艳的衣服如今又湿又脏,拷着锁链的双脚在地面上懒散地搁着,沿着铁链正沥下几滴黑水。这模样是预料之中的狼狈。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除了左肩缠着还在渗血的纱布,身上竟然没有其他的拷问痕迹。这几乎说明对方没有任何挣扎就积极地招供了。
说好听点叫能屈能伸,说难听点就是真没骨气。
察纳萨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扫了一圈,随后十分闲适似的开口,说出了熟悉的语言:“夫人不必这个眼神看我,我一把年纪,被一箭射下马又在雪地里滚了好几遭,现在已经受不起你们斩神营的酷刑了。”他用手指在自己肩上的纱布上按了按,立刻疼得呲牙咧嘴,然后捻开血水摁在纸上,道:“不如早早供了的好。”
再一抬头,却发觉将谢如愿已经被人挡在了身后,他颇稀奇一样看着前面那个人道:“你就是萧吟行,”念完又咂嘴,十分艳羡一样,“之前我只听过你的名字,当时也城楼上远远见过,不过没看清楚,后来雪原追逐,你又戴着面具,竟然如今才算是看清了,你这么年轻啊?”
萧吟行没有应声。士兵将察纳萨书好的供词呈上来,因为用不惯毛笔所以七扭八歪的阿嗒尔语便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察纳萨惋惜道:“可惜了,阿嗒尔年轻一辈,都不中用。要是有你这样的人物,至少泊塞城丢不了。可惜了。”
谢如愿探头过去,自然是什么也看不懂,但萧吟行朝她一点头,她便知其中内容与她预计的恐怕没有什么偏差。
可此人就这样把他们想要的东西老老实实地呈了上来,若说没有其他请求,她也不信。
萧吟行也是同样的想法,直截了当问道:“你还有什么遗愿?”
察纳萨一听,笑了,震动牵动伤口,他表情一阵扭曲:“遗愿?不会吧?我好歹也是帮了你们的忙,这也没什么别的要求——我看见了,城中百姓你们安置地好好的,你们让我和他们一样,做个普普通通的战俘不行吗?”
谢如愿道:“你先后不分国别地背叛三个主子,现在说你要做个普通战俘,你的心能老实吗?”
察纳萨笑道:“唉,夫人此言差矣。你也能看出来吧,我以前也行过商的,从商就是谁能给我好处,我就替谁办事。大昭能卖给我们粮食,所以我学了你们大昭的语言以示诚意,也方便来往交易;大昭太子能让我看到察哈尔给不了我的利益,正好我也不喜欢察哈尔,所以我帮了他的忙;可是太子给的也是空话,还是察鄂多能给我实在的东西,所以我还是效忠他。”他一副理所应当地表情,从容道:“但是现在,你们要取我性命,那自然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我的命重要了。何况,我记得我也从没发过永远不背叛谁的誓言吧?”
谢如愿“哦”了声,微微一笑道:“原来你还做生意呢?把生意越做越差,最后连命都进了交易单子里的生意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我劝你别干了,你没这个天赋。”
谁知道察纳萨被呛了也仍旧自若,顿首道:“好,那就谨遵夫人的教训。你看,我现在不就是老老实实地交了供词?有没有这个改行的机会,还要看你们给不给。我能保证,证词里面没有半句虚言,只不过……”
他忽然喜滋滋笑起来:“只不过我的供词又有几分信服力呢,真正有信服力的是一封盖有大昭太子的亲笔信,如今还在我妻儿的手里。”
谢如愿和萧吟行对视一眼。察纳萨说完,立刻像是活了一样,整个人朝椅子背靠去,仰着脑袋往黑黢黢的屋顶看。
萧吟行:“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有?”
察纳萨嘿嘿笑道:“让你们士兵给搜走啦,一封空的信封。”
一旁的士兵果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呈上。萧吟行看过后就交给了谢如愿,谢如愿抬眼看了他一眼,垂眸仔细辨认起来,最后道:“这不是大昭太子的字迹。”
察纳萨一笑,歪了歪头看过来:“夫人,你诈不了我,因为我问心无愧。”
谢如愿也笑了,让信封顺着手掌滑落,飘进了他脚下的污水里。她道:“我与大昭太子曾同窗读书,这信封上的字确实不是他的字迹。察纳萨,你也骗不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