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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觅在书阁内背着手缓步兜圈,慢慢道:“所以那批毒药烟球,是在道观和烟花厂中制成的?”
萧吟行简短回答:“是。”
“那丹砂矿中的勾当,现在还在运作吗?”
“已经停了。”
嵇觅凝视着薰炉中袅袅升起的白烟,半晌没有说话,然后伸出虬枝般的手一拨,将垂直的缭绕烟雾打散,道:“你知道这安神香是谁给朕调配的吗?”
萧吟行看着他颅后参差白发,道:“臣不知。”
“是朕十七岁的窈淑啊。”嵇觅叹气道:“这么一算,都过了三十多年了。”
萧吟行停顿片刻,道:“贵妃娘娘心细手巧。”
嵇觅双眸微微一弯,像是回想起什么来,说:“她那个娇贵性子——知道朕总头疼,却能沉下心来一味又一味地给朕挑香试香。怎么说也是用心良苦。”他一侧首:“你说这香,朕应不应该多用一阵子。”
萧吟行垂眼停顿片刻,道:“安神香用于安神,陛下若是用着神安,自然应该多用一阵儿。”
“好啊,说得好。安神香仍安神,可惜,人却已经不再令朕神安了。”嵇觅转过身来:“如果是你,如果是谢家姑娘,你会继续吗?”
萧吟行:“如果是臣,一定不会继续。”
嵇觅稍显诧异:“回答得这么快?朕还以为你要思索一阵儿。”
萧吟行只回了九个字:“事已至此,更诛心罢了。”
嵇觅闻言轻叹,坐到了九龙紫檀罗汉床上,用眼神示意他坐在另一侧,小桌上缓缓腾升的白烟将二人间隔开来。
嵇觅道:“穆王和太子都要娶宋家女了,你怎么看此事?”
“有嫁有娶,两厢情愿的喜事。”
“宋秉德也不知道藏一藏自己想当国丈的心思。”他问:“他和你谈过吗?”
“在除夕宫宴的时候谈过,臣回拒了。”
“怪不得,”嵇觅哂笑,说,“原来是你给朕招来的好事。”
萧吟行脸上却没有笑意,道:“谢家姑娘尚未病逝,庆国公便如此心思,未免让人心寒。今时能趁人之危,明日就会落井下石。臣想来便觉得惶恐。”
“你说的没错,宋秉德这人呐……年轻时也剿过海上盗寇,声名不错,怎么年老就成了这副为老不尊的样子呢?怕是被权位浸淫久了,早忘了本了。”嵇觅摇头感慨,说罢又提了新话头:“说起谢家姑娘,倒还真是命途多舛,早年流落山野市井,如今回玉京享了不到一年的光景就病了,又回去了。”
萧吟行勾唇自嘲,道:“倒不是她命途多舛,而是我‘天煞克妻’。”
“还有这种说法?”嵇觅眼睛一眯,心中了然,道:“不必管他。他既然喜欢媚事左右,那就要承担得起来自‘左’‘右’的罡风。从龙之功,哪是好挣的?”
“宁肃侯大人亲启:
“罗生已与崔当家已经在瓜州城和西八部的马商对接了……今年的新茶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分了四六开,分别往瓜州城和云中城运送……据罗生了解,等到入了夏,东四部对茶的需求会大增。在总量变化不大的情况,此时可减为五五开,等到秋分之后再减为四六开,东四部在茶叶上连年充足,但每到年末都难有多余茶叶,而此时东四部一定会用最好的马来换茶,否则他们这个冬天就会很难熬……”
“萧侯亲启:
“罗生真是我的左膀右臂,再一次感谢萧侯爷赠人……我们已达云中城,东四部对我们送来的茶叶数量和品质感到不满,而罗生十分伶牙俐齿,将责任推给了西八部……如今茶叶五五开分,一切运转顺利……我们已经许诺东四部,待到明年开春将会带来一批量大质优的茶来,罗生说那时她会让西八部来‘抢’这批茶……目前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还请侯爷在明年开春前就做好准备,东四部和西八部应该会开始起战……”
萧吟行突然给她寄了很多信,但谢如愿展开一看却欢喜落空。原来这些信是别人寄给他的,而他又寄给了自己。
沈如水正好给她端来了瓜果,见她愁眉苦脸便忍不住问了一句。但当她听完谢如愿的话后,却罕见地没有发火,而是沉吟一会儿,道:“你这个未来夫婿,实际上可没有看上去那么……啧,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你师姐我是相信第一直觉的。”
谢如愿:“……师姐,你在说啥啊?”
沈如水丢了个葡萄入嘴,含糊道:“反正他是个狠角儿。”
谢如愿心道,其实我知晓的。
一战离开玉京四年,归来即能把持朝堂,难道只是陛下一道遗诏的功劳吗?
沈如水:“他这些信都寄给了你,反而叫我放心一些。他给你看这些,就是把你放在了他的位置上。这我就觉得难得。”
谢如愿:“……把我放在了他的位置上?”
“是啊,你知道的嘛,虽然当今皇帝提倡女性读书、鼓励女性从事职业——但咱们溯洄门那么多师姑师姐师妹,不都是被人丢了的嘛。”沈如水两手一摊,随后又正色道:“但萧吟行有一点做的还听令我满意:他没有选择转述信笺,而是让你去看。他不以自己的主观念头影响你,让你独立思考。他好像是……想与你并肩同行——噫,太肉麻了。”
“可你说得对。”谢如愿道:“师姐,你知晓我为何要重新练刀练弓箭吗?”
沈如水闷声道:“知道,你想往战场上跑呗。”
谢如愿笑了:“是啊,我也想和他并肩作战。既然萧吟行邀我与他一起在千里之外注视这场袅袅升起的硝烟,那我又怎么能辜负他的好意呢?”
沈如水:“我懂,我懂。可是刀剑无眼,江湖上那一套花拳绣腿上不了台面,拿去军营都是雕虫小计,能自保就不错了,战场杀敌,罔论。若说女子和男子真正无法跨越的不平等,莫过于体力了。”
谢如愿低了声音,手指摩梭着“见惊鸿”的刀柄,道:“那我也要奋力一试。如果王将军能做到,说不定我也可以。就算我真的体力不行,我也有我自己的智慧,我不是什么……不是什么需要被保护的菟丝子,我也想成为能与他同行的人。”
“啧,行了。”沈如水别别扭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真不知道我干嘛要和你说这些,又干嘛要听你说这些。我走了,你自己写回信吧。”
她走出两步,又回头道:“那什么,我之前其实那你这把刀看过两眼,有个细节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哎反正你自己看看厂造吧,我走了。”
谢如愿一愣,目光立即缠绕在萧吟行赠她的刀上,她蹙着眉头、用手指轻拂刀柄,终于在刀镡与手柄之间找到了一行小字。这行瘦金小字竟然就在她平日握刀时食指所抵环绕之处,她转着刀镡皱眉仔细辨认,道:“景元二十年,器宝局特造……”
……器宝局?是那个专为军队铸造兵器的器宝局?
“刀是春猎之后我命人去打的,当时便觉得你缺一把趁手的刀。”
她怔怔看着那后面与前文略显不同的刻印。
景元二十年,器宝局特造。阴山敕勒川,萧氏吟行赠——
原来他那时,就已想到今日。
景元二年正月初一。
“恭喜萧侯,是个小世子!”
萧疏紧紧握着王圜的手,额头上出得汗一点儿也不比自己妻子的少。
王圜目光呆滞:“我操……老萧……生孩子也太疼了……我还是回战场上打仗去吧……”
“以后不生了,以后坚决不生了,你想生我也不让你生。”萧疏轻声哄着,俯身去吻她额角。
“给我看一眼你儿子……他怎么老是哭……”王圜颤巍巍伸出手,萧疏忙不迭给她抱来,道:“你儿子还没洗呢,还有,你一会也要用热水净身。咱爹娘都在外面陪着,等会儿孩子他们会照顾,你别操心了——喏,先看一眼。”
王圜借着烛光才一瞥就嗷嚎:“怎么这么丑?”
萧疏:“……圆圆,这是你生的,你给自己点面子。”
王圜佯装抹泪:“我不听我不听,肯定是像你……”
萧疏认栽似的说:“好好好像我,你省点力气好不好?”
坐月子这一个月,王圜天天发愁:“老萧,你儿子叫什么名儿比较好,公婆怎么说?”
萧疏:“……你问他们是想让你儿子和镇上的狗叫一个名儿吗?”
王圜结结巴巴道:“也没有……吧,其实你的名儿……也挺好啊!”
“不,因为我是小暑生的……我怎么记得我和你说过来着?”
“……哈哈忘了忘了,老萧,咱们要不问问谢朝阳?”
萧疏却说:“老谢忙着娶媳妇,别打扰他了。要不让你娘起个名?”
王圜道:“也行!就是起的名字可能不太好写,也不太好记。”
一位衣装整洁的妇人端坐在椅上,她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虽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少褶皱,但仍能令人向往她年轻时候的美貌。她将孩子抱在怀里耐心地哼歌轻哄,哄着哄着,忽然道:“虽然还这么小,但确实像啊……”
王圜拍拍萧疏,十分得意地道:“看着没,咱妈也说孩子像我小时候。”
萧疏:“……丑的时候像我,好看的时候像你是吧?”
王圜嘿嘿一笑。
妇人道:“圆圆,不如就叫吟行吧。”
王圜:“啥,银杏儿?”
妇人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