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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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溪的冬天没有冰雪,却远比龙河更难熬。
南方的气候更加湿润,暑天的时候充裕的水汽几乎都能糊住气管。而身处寒冬,鲜明的湿度带来的是刺骨的湿寒。在没有暖气供应的城市里,御寒的成本格外的高昂。
中央空调中呼呼地吐出干燥的暖流,房间角落里的加湿器同样静默地工作着。
装潢奢华的房间内,男人哼着不成调的音节,亲自添水沏茶,空出手的时候还摆弄一下桌上的插花,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这样金贵富裕的陈设布置,却偏偏没有佣人打点,但男人似乎也很习惯这样凡事亲力亲为的生活。
“真有意思,三生花的碎片……竟然会在一个凡人身上。能与那种等级的灵草共处无恙……呵,他到底算不算凡人还未可知。”
男人安然坐下,滚热的茶水倾倒入瓷杯,在氤氲的茶香中男人左手持笔在笔记本上写画。
“那个小子身上有一部分,凤溪大学里也藏着一部分……”笔端在纸页上轻轻敲打,留下点点墨痕,“一株堪比仙品的灵草被拆得七零八落,才得以避人耳目苟存至今,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看钟前辈那边探知受到的干扰程度,这两块应该不是全部……剩下的会在哪儿呢?”男人伸手摸上烫手的瓷杯,皮肤都被灼红,可他却依旧握着那片热度,指尖的刺痛让他的思维更加明晰。
“桑家吗……可他们似乎有防范了。是桑家那个少爷在和安家兄弟冲突的时候看出什么了吗,竟然让桑振乾那个老家伙有了动作。虽然没摸能到我的人,但我也不方便再操作了……”
笔在左手指间旋转,男人的神色中浮出些许不耐:“自从某些变数出现,越来越束手束脚了。”
房门被突兀地敲响,男人抬起不带情绪的眼看向轻缓开门的安泽。
被冷漠注视着的年轻人眼神闪躲,全身都不自觉地瑟缩。毕竟因为他冲动粗暴地挂出了悬赏,才在龙河闹出了乱子,这一段时间龙河都会被执法堂盯着没法行动了。
“大,大人……”
“别跟我解释那些我已经知道的事情,浪费你我的时间。”男人扔下手中的笔,端坐在椅子上,开口截断了安泽低弱的语句。
“是!”安泽神色一凛,把心虚和惧怕一并收敛,用公事公办地口气向男人汇报。
“大人,您让我联系云家那边的人,他们答应了。下周就在萤岗市,云谢邢会亲自和您会面,他们请您做好准备。”
男人的勾了勾嘴角,扬起讥讽的笑意:“是个好消息。但就云二少如今的境况而言,他架子还摆得挺大。被那对姐妹压了一头逐渐失势,败家犬一样地接受了我的提议,还端着云家继承人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这种看不清形势的蠢货输得不冤。”
安泽安静地听着男人饱含讽刺的言语,不禁回忆起自己登门的时候,云谢邢那派云家人翘上天的嘴脸,此刻对自家大人的评价深以为然。
“罢了,毕竟我也有事要请他帮忙,各取所需而已。”男人瞥了眼身旁年轻人那张藏不住情绪的脸,挥挥手,把人赶回暗室里炼药去了。
“如果有云家那个傻子帮忙,凤溪大学里的那截灵草差不多就算到手了。倒是那个凡人那边……摸不清楚那个烦人的变数,难得让我算错了好几次,暂且放着等待机会吧。”
与诡计盘算作伴的男人咽下微苦的茶水,默然望向窗外在凛冽风中摇曳的枯朽树影。
人心诡杂变幻,而寒冬千年依旧。
顾苡谦略显单薄的衣摆在风中翻飞,他徒步走上了依山延伸的台阶,靠近了那座立于山巅的“工厂”。
东江被阴云笼罩,而与它毗邻的白林落着蒙蒙细雨。
海拔愈高,明明应该愈加寒冷。但在这座山上越靠近顶峰,温度反而越高,仿佛在靠近一个熊熊燃烧的熔炉。
不过温度的改变对顾苡谦而言并无意义,他本人就是一座移动的寒渊。
在不曾被冰雪拥抱的南方城市中,细密的雨丝在他周身凝成雪花,无声地避开了黑衣的魔修,落入土地化作泥水。
远远的已经能看见那座工业风的庞大建筑,山尖似乎是被人为削平了,宽阔平坦的土地承载着这座充满着钢铁和火焰气息的“工厂”。
“先生!这边这边!”
一个站在屋檐下躲雨的女孩冲着顾苡谦挥了挥手,撑开一直握在手中的黑伞抖了抖,急急忙忙地向远道而来的客人跑去。
留着寸头短发的女孩给客人撑起了伞,皱着脸在顾苡谦身畔打了老长一个寒噤。
顾苡谦默默散去了真气,霜雪散尽,长至小腿的衣摆终于是被雨水沾湿。
“抱歉抱歉,我那个臭老爹就是不靠谱,明明说了要迎客的,结果往炉子面前一站就什么都忘了,还麻烦你一路走上来。”袁云烟身上还残留着火与烟的气味,她在顾苡谦的视线中抬手蹭了蹭脸侧,试图把白皙皮肤上沾染的黑灰抹掉。
没有戴面具,但仍用雾中花掩饰了面容顾苡谦阖眼轻语:“无妨,袁家主身为器修,专于一途不务闲杂,沉迷一些倒不算坏事。”
袁云烟瞅着伞下那张恬静的面容吐出文绉绉的话语,表情却逐渐变得惊恐起来:“你这……不是气话吧?”
“?”
“我妈和我爸离婚前一天也是这么说话的,第二天大清早上直接把那糟老头子从房子里拖出来暴打了一顿,拿上行李就走了……结果我爹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爬回去看炉子,哗,那满地的血啊,洗都洗不干净……”
女孩在顾苡谦毫无波动的眼神中倏地想起了此行的正事,猛地止住了喋喋不休的话头,讪笑着挠了挠自己的短发,把人往门里引。
“那个,先生,你能不能当没听见,我……我就是话多了一点,别让我爹晓得我在外人面前把他的老底儿给漏了,不然他又要减我这个月的材料份额了……”
撑着伞的手没法做出双手合十求人的姿势,袁云烟只能慌张地在胸前摇晃着空闲着的那只手,白净的脸上眸光可怜的闪烁着。
眼前的女孩并不像个女孩,从头到脚,只有那张不作雕饰、五官清秀的脸能让人区分她的性别。她还年轻,脸庞尚还稚嫩,但那双手却粗粝沧桑,满是疤痕和粗茧。
她与她的父亲袁方铎一样,都是投身于火与铁的器修。
顾苡谦沉默地点点头,他没理由拒绝一个孩子恳切的请求。
“好耶!”袁云烟喜形于色,脚步都轻快起来。
活泼随性的女孩稍微安静了一阵,带着长发黑衣的访客越过方正朴素的一间间房屋。
顾苡谦从詹杨未傲那里听说过袁家“仙盟工厂”的名声,而映入眼前的景象也不负其名。外围的建筑群比起住房,更像是一幢幢厂房,随处可见灼目焰火与炽红的钢。
空气中只有叮叮当当不休不绝的锻击声响,却没有弥漫刺鼻的燃烧烟气。顾苡谦因此别过头多看了几眼在那些炉内跃动的橙黄火苗,隐隐有灵气缭绕不散。
那是地火,依傍于地势与人为的阵法,苟存在灵气枯涸世代的天地灵物。
难怪袁家会在这方及其偏僻的地界落脚,为的大概就是此处衰竭地脉中萌生的微弱火星。
“那是只有我们袁家里才有的火,很漂亮吧。”袁云烟顺着顾苡谦的目光看去,眼中似乎跃动着与火焰相似的光,笑得骄傲。
“听说是我曾祖那辈带着全族搬到这儿来的,从那之后,这火就没熄过,袁家打铁的声音也没断过。我从小就是听着外边这些声响睡觉的,小时候闲吵,但现在要是没了它们,在外边过夜的时候我还真睡不好了。”
袁云烟没盼着别人回答,只是带着满心满眼的欢欣,行走在这片孕育器物的土地上。看得出来她喜欢这里,也喜欢锻造。
冰灵根的顾苡谦身处在这片土地的火热之中,却也并不反感。耀目的火星在空中飞溅,让顾苡谦回想起一些往日的时光。
曲宁叼着根草梗躺在院子里,吊儿郎当地晃着脚,宁奕一边对着自己的师侄骂骂咧咧,一边一锤一锤砸在被火焰灼红的释露剑上。年轻的顾苡谦手里握着师兄亲手编成的剑穗,略显不安地缩在曲宁身边,抬头望向自己损坏的佩剑,漂亮的火星在其上一次次绽放。
“诶,听说你是来找我爹帮人做本命法器的?”袁云烟闲不下嘴来,安静了不到半分钟,又开始找起了话题。
“没错。”顾苡谦面色如常地回答道,完全看不出他刚刚因为回忆而失神。
袁云烟那张絮絮叨叨的嘴就停不下来,说话的内容左歪右拐的,跳跃极了:“那你东西都带上了吧,核心材料啊、心头血啊什么的……话说回来,你要不要提前猜猜最后测出来的会是什么东西?”
顾苡谦面对着烂漫欢脱的女孩,还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淡漠神色。
“应该是剑。”
袁云烟对着这个答案不满地撇了撇嘴:“十个来做法器的,七个都说是剑,两个说枪,剩下一个说能用就行。真是的,一个两个连一点想象力都没有!都什么年代了,一想到法器还是刀啊剑啊首饰啊什么的,真没意思……”
“上周有个凤溪大学的学生订单送到我这里,单子上洋洋洒洒地写满了那什么武侠小说似的句子,那好家伙差点就把想要一把剑写在脸上了。结果你猜我从炉子里拿出来的是啥?”
顾苡谦没有说话,只是捧场地摇了摇头。
袁云烟走着路突然一拍大腿,话还没说出口,先把自己乐得笑个不停:“噗嗤……哈哈哈哈哈哈,是一把弹弓。那玩意少说也是个远程武器呢,也许不帅但也不亏啊……反正那人过来取法器的时候,那脸挎得,噗哈哈哈,都能从山顶够到山脚去了。”
“不同人的法器形态因人而异,一切凭缘是吗?”
“嗯,还挺精辟的。”袁云烟晃晃指头,模仿着家里的长辈老神在在地念叨起来:“我爹告诉我……我们袁家干的是帮人与物牵线的行当。不能光让人挑物,只有彼此都对上眼,那才是最好的。”
在缺乏灵气的现代,人们对法器上那点微弱的灵性的看重似乎远胜过古代,顾苡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很有道理。”
袁云烟单方面吵吵嚷嚷了一路,顾苡谦也就沉默地听了一路。女孩终于是在一处显眼的院墙前同时停下了话音和脚步。
“差不多就送你到这儿吧,我热了炉子才出来的,现在差不多要回去开工了。你走这截楼梯上去,就一直往里直走,温度最高、声音最响的那间屋子就是我爹待的地方了。”
袁云烟把手里的伞递给了顾苡谦,把外套上的兜帽往自己的寸头脑袋上一罩,就转身迈进雨里摆了摆手权当告别:“如果门关着你也别敲门,别在意那个糟老头子的感受,直接踹门就好。”
顾苡谦勾了勾嘴角,撑着伞循着道路不紧不慢地往上。
这里比外面安静的多,人影也格外稀疏,但铁器击打的声音却更加响亮,是带有特殊韵律的节奏。
光听响动,也能体会到在这院墙之中的和外面的,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在这里面的是袁家水平最高的一批器修。
顾苡谦来到了袁云烟所说的这间屋前。袁方铎没有留给他踹门的机会,房门冲着道路大开着,热浪扑面而来。
袁家家主站在锻台边,穿着件无袖紧身背心,杂乱稍长的发丝被一根皮筋束起,露出了满是细汗的额头与凌厉的眉眼。
他的锻造方式似乎格外不同,每一锤之间间隔极长,而那每一次锻锤落下时,迅疾又凶猛。肌肉虬结的手臂上青筋浮动,引着锤击,留下一声震耳的嗡鸣。
那甚至不像是敲打铁器的声响了,反倒是近似一种奇异的对话和共鸣。
最后一锤的声势颇为浩大,锻台上的器物久久鸣响不止,竟然给人一种鸟兽破壳、羽虫破茧的既视感。
“唔……勉勉强强吧。”袁方铎放下锻锤,随手抓起条毛巾搭在脖子上,擦了擦自己汗涔涔的脸。
顾苡谦将黑伞支在门边,悄无声息地走近。他能看得出来那件法器最后在凝聚灵光,那是高阶法器诞生的门槛,可那无形的灵性最后没能聚成,虽没溃散但也只松松散散地挂在了那里。
“可惜,只差一步。”顾苡谦垂眸看向那块黝黑泛光的长条形器物,淡淡地评价道。
“你还真是神出鬼没。”
袁方铎发现突兀出现的人影时稍稍怔了怔,随即轻笑着撤下发圈,用毛巾擦着汗湿的黑发,“的确,还是差了一点,打了一周就只搞出个半步上品的次货,看来应该还要继续忙活。”
彻底成型的法器迅速褪去热度,顾苡谦的手指在光滑发凉的金属上划过:“这是……剑鞘?”
“嗯哼,上头有人要求订做的,估计不搞出个上品法器还不行。”袁方铎甩了甩疲惫的手臂,披上外套,拎起刚刚出炉的剑鞘向外走,“詹杨未傲那小子给我说过了,你要帮人做本命法器是吧,稍微再等等啊,我把这玩意解决了就帮你看。”
顾苡谦轻轻颔首,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静静地望着房内炉中那枚跃动的橙黄火苗。
袁方铎招呼着等在院门外的弟子,两人一起拐进了侧屋。袁方铎甩手把东西扔进自己的弟子手里,就找了个安全的角落躲了起来,只露出双眼睛向房间中央张望。
“老师,你又这样……你也不能每次都拿我当小白鼠吧。”赵焜苦着脸,看看手里的剑鞘,又看看房屋中央的立架上横放着的长剑,不甘地控诉着。
“嘿你个混小子,怎么跟老师说话的!”袁方铎很不要脸地躲在安全的角落里嚷嚷。
“我这把嘎嘣脆的老骨头顶不住,那不得让你们这些年轻人顶上?谁让你是你们师兄弟几个里最抗造的,那几个臭小子不也都推举你来着吗。没事儿,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立马去桑家找人,保证给你药回来,不耽误你练习和赶订单。”
“老师你真是太贴心了……”赵焜的脸色灰败极了,攥着剑鞘往长剑方向挪着脚步,仿佛是在奔赴战场。
土灵根的修士运转功法,一边尽全力保护着自己,一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把剑鞘往长剑上套。
剑尖、剑刃、剑身……古老的长剑一点点被崭新的剑鞘吞没,平静无声,可现场没人因为现下平和的境况而放松警惕。
眼看着黝黑的剑鞘即将覆盖住剑身末端那个模糊的剑铭时,傲然浩荡的剑气瞬间四射激荡,强烈的劲风撕开空气。强大剑气带来的震慑一如既往,熟悉的濒死感将在场的二人淹没。
袁方铎捂着心脏狂跳的胸口,眼睛却是亮着的。
这次的剑鞘没有被破坏,但仍是被应激的长剑击得倒飞而出,斜插进了墙里。
强度足够了,半步上品的法器强度就足够承受住这把剑的剑气,只要在稍加改进,肯定就能成功的把这把剑封起来。
在袁方铎心生欣喜时,身在不远处的顾苡谦却突然浑身一震,他转过头,望向侧屋的方向。
那是道熟悉的剑意,刻骨铭心的熟悉。
一如旧日,曲宁含笑舞剑,引动草叶与清风,汇作无匹的锋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