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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春紧张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所幸,等她急匆匆赶回竹林时,只看见定安王妃正端坐石桌旁,臻首低垂,似乎在思忖什么,除了脸色苍白了点,并没有什么不对。
她松了口气,他们没有闹得不可开交就好。
“小春,我们回府吧,我有点累了。”
“好,都听您的。”
小春没有问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手脚麻利叫来侍卫,让他们牵来定安王府的马车,等车一来到竹林外,就亲自扶着渠月上去。
之后,一切正常。
渠月平平静静看书,平平静静用膳,平平静静就寝。
小春甚至都有点庆幸,定安王今晚留宿西山别场,不然,依着今天竹林那微妙紧张的气氛,他们说不定还要闹矛盾。
“漫天神佛保佑,等王妃彻底消了气,再让殿下回来吧。”
小春默默祈祷。
然而,到了后半夜,守在屏风外小春突然被压抑忍耐的声音从浅眠中惊醒。
小春匆忙跑进去,就看见原本已经睡下的渠月正伏在床边呕吐。
晚膳都已经被她吐出来,可胃部翻涌的恶心感没有丝毫削弱,胃部一阵阵抽搐不适,到最后,只能吐出一些清水黏液来,像是要把胃都吐出来似的。
小春一边换奴婢进来收拾,一边上去搀扶,然而,手掌刚碰到她,就大惊失色:“哎呀!王妃您在发烧!”
她顿时惊慌失措,大赶紧命人去请大夫。
“没、没事。”
渠月身体绷紧发抖,后背蝴蝶骨透过单薄的里衣高高支起,惨淡的额上满是虚汗,却还是抬手拍拍她胳膊,示意不必大惊小怪,“只是吃了不适合的东西。”
“可您晚膳也没有吃别的啊,只是跟我们吃了一个粽子而已!”
渠月没说话,借着小春搀扶的力气,起身下床。
大概是因为高热的缘故,身体虚得很,光是走到西暖阁这两部路,她就喘了好几喘,腿肚子颤巍巍哆嗦。
精神也是恹恹的。
只用温水漱过口,换过被秽物弄脏的衣裳,她就开始重新陷入睡过去,连小春什么时候给她喂了药,都不知道。
大概是用的药起了效,渠月已经不再呕吐,只是高热却反反复复。
短短一夜时间,她整个人就都萎蔫了下去。
小春内心忐忑不已,很担心她这样下去不行。
想要去西山别场通知白扶苏,让他回来坐镇。
渠月刚吃完药,就听她这样说,顿时哭笑不得:“哪里需要劳师动众……与其去找他,你还不如去帮我找些蜜饯来,要放很多很多糖的那种,有点想吃。”
听见她难得有想吃的东西,小春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好,奴婢这就去!”
不知过了过久,渠月被身上的汗意热醒,挣扎着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白扶苏俊美无俦的面庞。
——他回来了。
渠月静默注视着他。
他睡着了。
双目微阖,神情安然。
不再像那个睚眦必报的摄政王,更像是神龛之上,垂怜人间的神明。
却比那些泥塑金身的雕琢之物,少了一份冷漠,多了一份柔和。
“如果……就好了。”
渠月叹息着,随后而来的,就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会被热醒。
大夏天的,还被他圈在怀里,能不热吗?
渠月试图将他搁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拿开,而这一动作直接让白扶苏惊醒过来,眉心的那颗朱砂痣也仿佛是嗅到了春风的气息,绽出灼灼华彩。
“终于退烧了。”
白扶苏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温度,感觉不烫人了,才终于松了口气,重新将她搂入怀里,脑袋窝在她颈窝,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是我让你难过了吗,阿月?”
渠月眨了眨眼睛。
如果他是在说将自己按在竹林桌子上为所欲为的事,那么,不是的。
甚至,比起现在这种虚假的温情时刻,她更喜欢竹林里那种真实的怨恨和嘲讽。
她还不至于为了自己早就丢掉的羞耻心,就愁得辗转反侧想不开。
她只是……
只是,突然不想继续下去了而已。
渠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就势靠在他怀里,放松身体,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他规律沉稳的心跳,轻声呢喃:“白扶苏,我们到此为止吧。”
白扶苏拥紧她:“……你知道我为什么迟了两天才回来吗?”
“对你来说,我已经没用了。”
渠月并不想知道。
“是王若薇。”
白扶苏置若罔闻,抚着她长发,含笑解释,“不得不说,她跟赵义,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手段心性都是如出一辙的阴毒下贱……”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也就用不着我再卖弄什么了。”
渠月任他抱着,实则暗暗走神。
她想起暖阁里的屏风上,上面绘着山川四时之景。
画师技艺高超,落笔如有神助,长河落日、江河奔流、草木枯荣,都栩栩如生,仿佛触手可及。
“倘若此番能全身而退,那么,我必去看!”
这样想着,她轻声道,“王家,赵氏,你想怎么处置,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我不该干涉你,也不应该质疑你。”
“我只是被他们舍弃,外加稍稍利用了一番而已,我跟他们的恩怨,说到底,也只是源自于我的不甘。反而是你,他们跟你有杀母杀兄之仇,这份生死大仇,绝无轻易算了的可能。”
“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却嘲笑你本末倒置,真的太丢脸了。”
“我好像只给你添堵,再不能给你提供任何价值,不如……”
“我们不如还是算了吧。”
白扶苏默默松开拥紧渠月的手。
他低下头,点尘不惊的深褐色眼瞳深深凝视着她。
良久,他不知道想到什么,抚摸着渠月略显苍白的脸颊,很轻地笑了:“阿月,你果然是病迷糊了。”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我三媒六聘迎来的正妃,更是我孩子名正言顺的嫡母,百年后,你都要跟我葬在同一处。”
“阿月。”
他轻声呢喃着渠月的名字,尾音喟叹般拉长,难以言说的暧昧自唇齿间溢出。
他捏着她下巴,俯下身,在她唇边落下一道道濡湿细密的吻,喑哑低笑,“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算了,更不可能到此为止……”
窗外,明亮的阳光透过雕花窗牖,斜斜照入西暖阁。
空气里,无数细微尘埃上下沉浮。
华贵的丝衣从晃动的月光锦床幔后滑落,凌乱在堆在榻边。
令人窒息的燥热,与藤蔓般纠缠不休的麻意,在幽暗逼仄的狭间肆意堆叠。
渠月视线茫然迷离,仿佛失去了聚焦能力,虚虚落在帐顶。
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已然乱了节奏。
“阿月,阿月……”
温热的吐息伴,随着声声缱绻温存的呢喃,像是从遥远的梦境传出,亦像是烟波浩渺的湖泊深处的影子。
不真切。
有着近乎虚无的缥缈。
——这种感觉很难受。
渠月皱着眉头,大脑混混沉沉的。
她双手试图抓住什么,好像这样就能勘破迷障,重新获得真实。
然而,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就像是跟她作对一般,不容抗拒地扣入她指间,强行跟她十指纠缠。
渠月挣扎不脱。
只感觉滚烫的吐息炙烤着自己最后的理智,让她再也忍不住,哆嗦着崩溃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