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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最后见过他?什么时候?”
没有外斗、没有内伤、没有受毒痕迹,仿佛就是因疫发而毙死的症象。面色失常,窍中溢血,甚至是犹如暴毙的形状。
然而此中的人多少都清楚,疟疾虽久缠令人身苦,却是断不会使人骤死的病疫。结合病人们近来种种与前不同的新状,这不该是疟疾所致的身亡。
“我和阿琛。”云凰回答道:“是昨晚的巳初一刻,我同阿琛来给他送最后一次药,那时他是好的,也把药喝掉了。然后就到半盏茶前,我们来给他们送早饭,在门外叫他没应,一进来就见是这样的了。”
拉开他的衣袖,他全身皮形虚松,是如同失去了大半精气的状态,但腕心一点红印赤红似血,比往前的任何时候颜色都要猩红。起初以为这是疹,但此刻来看,恐非是疹。
昨夜,昨夜巳初一刻,至此之间发生过什么?突然间君琛脑中灵光一动,急忙说道:“半夜东园里那个少年刚背过来的时候闹了番动静,是引了几个病人过来看的,那时有没有人见过他?!”
在场众人目目相觑,昨夜里所有人的关注都集中在新患病的少年身上,其实没有谁去留意哪些人来了,也没有人想得起那时是否见过他。
屋中人皆静默。须臾,旭承和砚生散完外面围着的人回来了,君琛再次摆出问题问向他们。
旭承和砚生回忆了片晌,都摇头,但正当其他人都丧了气下去时,砚生忽然又说道:“但我见过姜姑娘!”
云珞立马提起精神道:“在厅堂中时么?”
砚生点头道:“就是胡大夫训了其他几个少年回去的时候,出来了的那几个病人也在同一时转身走了,那时我无意间往人那边瞥了一眼,是望见了姜姑娘的,她也看见我了。”
云凰即时道:“那我们可以去问姜姑娘!过来的病人是站在一处的,她肯定注意了这个人有没有去。”
砚老先生连忙颔了首道:“说的对,你们去将姜姑娘请过来,我们同问一问她。”
姜浠唯的寝房与这里只有一室之隔,云珞和云凰就迅速地过去找她了。
而胡大夫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病榻,反复地查看着青年冰冷僵直的身体,除了最开始问那句“谁最后见过他”,就绷着脸色再没说什么。
顷刻后,胡大夫移开搭在青年颈脉的二指,难辨情绪地道:“他已经死了一夜了。”
所有人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门口忽传来急促的奔走声,云凰面色苍白地跑进来,惊慌地望着众人道:“我们唤不醒姜姑娘。”
胡大夫起身往外冲时动作急得几近摔出去,幸得砚老先生及时一把抓住他,砚老先生铁铁地握住胡大夫的手臂,道:“冷静。”
搭上姜浠唯脉搏时胡大夫的手指细看仍是微颤着的,他的嘴唇紧抿,额头冒了细密的汗。
榻前六七个人屏息站成一圈,无比忐忑地注视着姜浠唯和胡大夫。
少间,胡大夫的神情才稍稍松缓了些,刚想将姜浠唯的手放回被中,半途又心惊着拂开她的衣袖看了看,万幸她腕心的红点与之前还是一样的。
都是提心吊胆地看着胡大夫的一系列动作,至望见姜浠唯腕上红迹无异时,全部人才暗暗松了口气。
胡大夫放下薄被,声阴沉哑地说:“或然是神空体虚所致,脉象还算稳,暂时不会有碍。”抬首想找慕凌,但慕凌不在,就视向了君琛:“与我来再拿一方,烦你再往我医馆跑一趟。”
君琛揖礼,道:“是。”
出门后胡大夫、砚老先生与君琛顺带去看了临间的也在第一日就发现起病的厨娘,确认她无碍后君琛重返医馆,胡大夫和砚老先生去了煎药房检查这几日的药渣,剩下的人则分着去查看其他病者的情况。
先前请来的巫师、符师做完法事已各自离开了,而经此戏园中患疫的消息就再瞒不住了。慕凌走前交代过凡不能自决之事可询云珞,旭承找云珞商量过后,便暗中去向了祁都的州牧府。
幸的是除了青年外的其他病人没有发现有异常的症状,不幸的是已经出现了第一个毙亡的病人,且以现在掌握的情状,没办法确认他死去的切实原因。
一番事下来快近未时,一批人去继续煎着药,另一批人在旁准备接下来的饭食。
匆匆用过午饭,再启熬新一副的药汤,待歇了火收拾完毕就到了日晡。东园中过来帮忙的人都回去小歇了,知末不放心还未苏醒的姜浠唯,便自去了她房中守着她。
往房中走的半途,突然想起还没来得及看慕凌留的信,云珞连忙找了信函出来。打开外函取出笺纸,慕凌所书不多,但有两处尤为紧要的地方。一处写着:疟或非疟,而另一处正是她初时便想寻但还未寻到的疑问。
昳晡的日光斜洒了大半在泛黄的纸笺上,笺页表面细小的金箔相映出微约的熠彩,润了墨韵间的华色。云珞持着这张纸在庭檐下静立了片时,改变了行走的方向。
来到砚老先生房门前时有闻其中翻动纸页的微声,云珞便前去轻声敲了门。
随即房内踏过来极悄的脚步,是砚生蹑手蹑脚地前来打开门,他先向云珞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而后反身走出阖上房门。待走开了一些距离,才小声告诉云珞:“老师刚睡着,让他休息些时吧。云珞姑娘,你有事同我说就好,我稍后转告老师。”
愁着疫病,这些日子大家都睡不好,云珞很理解地点点头。但她想问的事情也不知道砚生是不是知晓的,踌躇了片刻,云珞换了个起点问道:“砚生,你还记得暮恒二十五年时的渝州茶楼么?”
此问一出,砚生惊讶得下巴都几近要掉下来,半晌,瞠目结舌地回问道:“你说的是……?你是、你是谁?”
云珞解释道:“彼时是我的哥哥带我在四处游历,恰好也是在渝州,当日又正好到了那间茶楼,听了说书先生的故事,也见到了那天你与另一人的争执。”
砚生仍是十分诧异,有些舌挢不下地:“你竟、你竟也在!太意外了,真是太意外了。而你现在居然还认得我?!你一开始就认出我与老师了么?”
云珞点首微笑道:“你们的样子变化都不大,我是第一眼就认出你们了。”
砚生不由称奇道:“你记性真好。”
低眸抿了下唇,云珞再说道:“说起这个,砚生,我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但不知这些问题或许会有所冒犯的地方。若是有,你不应答我便是,我向你道歉。”
云珞说了这样庄重的话,砚生也立刻正了颜色,肃然有礼地说道:“你请说。”
云珞道:“我记得你们当日争论的是从前晋国的一位小公子,砚生,你曾认得那位小公子吗?抑或是,你的老师认识那位小公子吗?”
果不其然,砚生的脸色霎时就变了变,他的神情变得格外震骇,许久才犹疑着道:“云珞姑娘,你为何这样问呢?”
云珞便将自己所知一一述说了出来:“是这样,在我们第一日望见姜姑娘在戏台上倒下、之后怀疑戏团中起了疫病时,砚老先生曾说在他天命之年时,于乡壤土地上爆发过这种病。我近日遍阅与疫相关的古籍,虽能寻到的史迹非常有限,但在二十年前发过病疫的城都,只有晋国啊。”
一时间多种情态都充盈在了砚生面上,惊异、疑虑、为难,甚至是难勘透的痛心。好半天,砚生伏身向云珞作了一礼,愧歉地说道:“云珞姑娘抱歉,这件事我不能自作主张是否告诉你,一定要请示过我的老师的。但是你很聪明,你的所说所疑,皆没有错。”
云珞同回礼表示感谢,在她直身时,听见了旁侧屋门打开的声音。
“老师。”
“砚先生。”
砚老先生蔼善地朝他们颔了颔首,缓步下阶走至他们身前。
云珞行了晚辈的礼,向砚老先生致歉道:“打搅您了。”
砚老先生和笑说道:“好孩子,不必在意。”
砚生心知云珞旨在寻医救人,虽不能擅自将一些事情原委告诉云珞,但私心是想帮助她的,便先一步帮着她与砚老先生说道:“师父,云珞姑娘来是有想问您的事,是想求问……”
砚老先生微笑接说道:“是想求问二十年前晋国之疫、与宇文室的玙小公子,对么?”
不仅砚生吃惊,云珞亦有些讶然,回答道:“您说的是。”
砚生咋舌道:“师父您都听到了啊?”
砚老先生略略点头,再侧身抬手,蔼然对云珞笑道:“请到屋内一叙。”
略略收拾了小案上的书稿,吩咐好砚生备茶后,砚老先生与云珞对坐下。
“近二十年内,或可言近二十八年内,众国中起发过疟疫的,唯有已经灭亡的晋国。”
“其实并没有什么隐讳,只不过是乱世中亡国人的一点后惧罢了。在晋室灭亡之前,砚生与我,是为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