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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日的最后一天,医院里还稍显清闲,可季原依旧脚不沾地地忙碌了一上午。
11点半,他从最后一个换药病人的病房出来,一边拿手机看时间,一边心不在焉地想,要不要给慕染去个电话?
今日从一出门,他就有些担忧,生怕万一她和对方谈判不顺利,她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
此时,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两个小时,季原想,不管顺利与否,都应该已经有结论了。
正当他准备拨通慕染电话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
那个人身形佝偻,穿着一件有些破烂的军大衣,双手双脚都缩在大衣里,头上戴了一款同样军绿色的绒帽,大半张脸被一只淡蓝色的口罩遮住,整个人站在那里,看不出具体年纪。
那人就等在走廊拐角,浑身上下唯一露出的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他。
季原脚步一顿。
不知为何,在对上那人目光时,他内心突然升起一股极强的危机感。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什么危险的东西盯上,以至于他的整个后背都在发凉。
二人此时相距不过三五步距离,而对方看到他,突然转身缓步向他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季原的余光中突然闪过一抹亮光,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时,一柄冒着寒光的短刀便骤然暴露在他眼前。
那一刻,天生的直觉与反应让季原猛地倒退两步,随后将自己身前的换药车用力推向那人。
那人本就被身上宽大的衣服掣肘了行动,随后又被那笨重的换药车砸中了手臂,疼痛让他手中动作一顿,这下,彻底失去了先机。
季原抓住他那一刻的停顿,迅速上前,抬腿精准地踢中了他持刀的那只手,随后又在他吃痛落刀的同时,双手抓住他的一侧肩臂,用力往后一扭……
从那人突然动手,再到季原顺势反击,全程不过一两分钟。甚至周围的人群还未从这场惊变中回过神来,那人便已被季原以擒拿的姿势压跪在了地上。
此时旁边的一个护士终于反应过来,她看着二人,惊叫了一声,然后急忙掏出手机来报警。
季原则是满脸阴沉看着那个人,腾出一只手预备去揭他的口罩。
而直到看到那人长相之前,季原都只当这是一起简单的袭医事件。
这么多年,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甚至前年有一次,科室里一位女同事就倒在他眼前。
可当那人的口罩被摘下,露出完整的那张脸时,季原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手微不可察地一抖,双眼微瞪,看着对方,脱口而出,“梁叔?!”
……
慕染赶到警察局时,季原正在配合警方做笔录。
她一个人等在门外,心情十分沉重。
此时此刻,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秦庭的袒露和季原的遇袭,都让她不由自主地将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
从知道消息至今,她便一直在自责反思,自责自己没能第一时间发现秦庭遭受的伤害,反而还在她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戳上一刀;反思自己当初太过鲁莽自私,将季原扯进了梁文这团乱麻中,以至于他差点就惨遭毒手。
明明她才安慰过季原,不该将生活的一切意外都让自己承担,可此时她才知道,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被自己牵连,要无动于衷地为自己开脱有多难。
她垂头坐在警局门外,眼神发直看着外面的街道,昨晚下了雪,路边,环卫工人正在扫雪。
路人很少,只有一对学生情侣手牵手踩着雪缓缓经过,走到一半,那个男孩子突然将女孩子一把抱起,作势要摔进雪堆里。
女孩子吓了一跳,狠狠搂住了他的脖子,发出一声尖叫。
慕染面无表情看着他们打闹着经过,心中涌现出一抹浓浓的怅意。
她忽然很羡慕这样一种平凡而纯粹的生活。
生活平静,没有复杂的恩怨和爱恨,无需为未知的危险恐惧,也无需为人生的波折神伤。
或许他们也会有生活拮据、遭遇病痛、感情受挫的时候,可那些东西之于她,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这些年,她习惯了自己这戏剧化的人生,习惯了被恩怨缠身、被仇恨障目,习惯了笑不见真心,哭也不见真心。却从没有一次,真心实意地为自己这一生,笑过、哭过。
……
好在,终归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慕染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季原的脸。
她想,他们二人一路走来,多么不易,等一切尘埃落定,她也要和他一起,谈一场这世间最普通、最庸俗的恋爱。
“滴!”
刺耳的刹车声倏地响起!
随后,一辆黑色的宾利车风尘仆仆停在警局门口,很快,有人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位女士穿着黑色的大衣,长发整齐盘在脑后,透出一种干练冷肃的气质。
那位男士反而更显得温和,他手里抓着一件披肩,匆匆追过去为那位女士披上。
二人一道走过来。
慕染还坐在原地,她看着渐渐走近的二人,下意识站了起来。
很快,他们就到了她跟前。
不等她开口,那位女士便先一步问,“季原还在里面?”
明明面上看着还算平静,可语气中却是掩藏不住的焦急。
慕染看着她那张和季原有七分相似的脸,瞬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可她下意识冷静答道,“是,还在里面。”
顿了顿,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有些冷淡,便又放缓了语气,低声安慰道,“伯母、伯父,您们别急。我问过警察了,他没事,只是要做笔录,很快就出来了。”
季妈妈闻言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对方这样冷淡的反应,让慕染一时有些心慌。
这是季原的父母,于公于私,她都想给对方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可她从没见过家长,不明白这样的情形下,她究竟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然而还不等慕染想出答案,面色冷肃的季妈妈却突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手背,温柔而细腻的触感在她手上一触而过,留下一股微微的暖意。
下一秒,对方面无表情地取下了身上的披肩,转而披在了她身上。
“知道没有事怎么还这么急?外套都不穿。”
明明她的语气听着仍是极冷的,可慕染却突然感受到了对方藏在冷淡语气中的关切之意。
她眼神一动,下意识攥紧了肩上这散发着淡淡香味的披肩。
季妈妈却仿佛对她的触动全然未觉,只抬眼再往警局内看了一眼,便在慕染身旁的座位上坐下了。
“谢谢伯母。”慕染看着对方的侧脸,小声道。
此后,一直无话。
季妈妈显然是个话少的人,而季爸爸虽然看着和蔼,可眼下也并不是闲谈的场合,于是二人只简单打了个招呼,并无多余交流。
三人沉默地在门外等了接近十分钟,才终于听到大门传来动静。
慕染最先站起来往里望去,季父季母才随之也站起来。
可惜,依旧没看见季原。
出来的是一个小女警,她打开门在几人身上打量了一圈,最后却只对着慕染说,“你是慕染吗?现在我们这里有一起事发于20年前的绑架案需要你配合调查!”
当天下午3点,远在云市的江源突然接到一通电话,随后,他立即购买了最近一班飞机票,飞回了北市。
北市公安局的审讯室里,梁文微垂着头在问询笔录上一字一划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脸色极其惨白,表情是近乎麻木的平静,可在签完字的瞬间,他古井无波的眼中却浮现出一丝释然。
负责审问的警官拿起问询记录本,扫了一眼他的签名,随口道,“字写得不错,专门练过?”
梁文闻言扯着嘴角轻轻地笑了下,说,“是啊。”
是他考上大学那一年,为了领资助练的。
那是一个本地的暴发户,为了上新闻,为他捐了一千块钱。但他看不起他为了省墨写出来柔柔弱弱细细短短的字,要他必须换一个大气磅礴的签名。
一千块钱,对于后来的梁文而言,微不足道。可对于当时整个村里也凑不出五十块钱学费的他而言,是巨款。
他自小贫苦,最不懂书本里那些文人“不摧眉折腰侍权贵”的风骨,他只知道,穷人,只能为“五斗米”折腰。
只要对方有钱,无论他是否言语侮辱、态度轻视,他要他做,他便依从。
于是,这个签名从此便伴随了他一生。
大学报道时,签到本上,他用的这个签名。
毕业工作,聘任合同上,他也用的这个签名。
后来结婚、买房、手术同意书……他全用的这个签名。
而他最后一次签上自己的名字,是在十年前,妻子的病危通知书上。
换来的,却是一纸死亡证明。
在此之前的很多年里,他总是在想,这社会里所谓的公平正义,会不会只是命运的一个谎言。
它要偏心一些人,便编造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舍弃一些人。
可他无法接受,为什么被舍弃的,偏偏是他?!
是他还不够努力吗?可又有什么能比得上一个低微的寒门子弟,一步步靠自己在权利漩涡中艰难立足,所付出的心血?
是他太过贪婪吗?可他前半生一无所有,唯一所图不过家庭美满,也不可求吗?
……
都不是。
一切不过命运不公罢了。
生来比他富足的人,一生无忧;行迹比他卑劣的人,逍遥法外。
只有他,出生时一无所有,经年过去,依旧一无所有。
他终于认清命运的本质,终于接受这一片漆黑的人生。
而唯一不能释怀的,是看着让他妻儿惨死的人,却儿女双全,家庭美满!
最终,在那个阴沉沉的下午,他从自己漆黑的人生中,向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伸出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