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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的另一侧,走上来一队人,身着官服,浑身湿透,十几个人没有一把伞。
身旁的百姓见到来人都纷纷跪下行礼,嘴里念叨着:“参见大人。”
穗岁虚虚地行了一个礼,谢时韫垂首也微微俯了下身。穗岁微微抬起眼皮,视线落在谢时韫微弯的脊背上,唇瓣微抿,心中轻叹,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那为首的人,身材中等,肤色黝黑,穿着官服,经过穗岁身边时,穗岁看到他的官服被洗的起了毛边。
那人从谢时韫身前行过,谢时韫无意瞥见那人耳上一个浅浅的月牙形印记,他心中隐隐升起一种熟悉感,似是在哪里曾经听闻过。
那人负手站在山巅,看着山下滚滚而过的河水,和倒塌的房屋,满眼心痛。
谢时韫将穗岁送回去,郑烟把他们找不到,自己在路边等着,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处山洞。山洞里挤满了人,大都是老弱妇孺,都围着中间的火堆,紧紧地贴在一起。没有人说话,山洞里只能听到火焰燃烧树枝,发出的脆响。
雨顺着山洞口上的石头“哗啦哗啦”地浇在地上,地上石阶上的青苔都被冲淡了几层。谢时韫坐在山洞口,听外面风声依旧,河水拍打山体发出的沉重声响,每一声都打在他心上。
穗岁冷的不行,蜷成一团也仍然冷的发抖,靠在墙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中,循着热源就向谢时韫身上靠。
谢时韫本来想要移开她靠在自己肩上的头,可是刚伸出手,就摸到她额角一片滚烫,应是淋了大雨,又吹了冷风,起了热。怪不得她嘴里一直念叨着冷。
谢时韫收回自己的手,放低了身体,想要让她枕的更舒服些。还微微侧了身,挡住从山洞外吹进来的风。
可这些对于穗岁来说仍然如杯水车薪,也只会让她更加贪恋身旁的温暖。很快穗岁的身子就一歪再歪,整个人歪进了谢时韫怀里。谢时韫低头望着她烧的通红的小脸,和蜷缩在一起的身子,鬼使神差地伸手揉了揉她紧皱在一起的眉心,触手肌肤细腻,却一片滚烫。谢时韫也不知怎的,凝视着她的眉眼,竟一时出了神,忘了收回自己的手。
直到穗岁开始说胡话,嘴里不停地冒出话来,才唤醒谢时韫。谢时韫慌乱地收回手,俯下身将耳朵凑近她,想要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穗岁嘴巴干涩,失了往日的殷红,也没了平时的灵气和活力。谢时韫仔细听了许久,才听到穗岁在唤“阿爹,阿娘。”
谢时韫又看向山洞外,已经黑透的天,可天上仍然挂着云,黑压压的没有一颗星。宛如让人置身混沌。谢时韫突然想到穗岁今日在山顶眉眼凌冽,严肃认真却又透露出嘲弄和荒诞的话语:“谢安吗?他也配?”
他之前不是没怀疑过穗岁的身份,只是他想着既然要遁入佛门,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他人之事,不重要了。可如今他才发觉,不重要吗?重要的。对她来说也许就是这辈子活下去唯一的信念,也是她面对任何困难能够破釜沉舟的底牌和勇气。
不重要吗?自己的至亲被杀害,孤身一人跟着一个顽固的和尚,抱着最微弱的希望,却仍然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忍着心中的恨意和屈辱,承受着这万般的苦难,她心里的那些痛,想必要比他的更甚。
不重要吗?百姓流离失所,所有人被困在这山上,只能围着一团火,想着不知结果的来日。谢时韫想起李阿曾经说易城周围也没有什么粮食了,原来并不是假话,覃州早就预见会有今天,他们的粮食想必也早就分发了出去,可如今又有什么用呢?
谢时韫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低头仔细打量着穗岁,穗岁今天的话他句句听的清,也句句都令他深思和动摇。他从胸口拿出那颗绿珠,放在指尖轻轻摩挲,满脸的愁容。他喃喃道:“阿娘,孩儿不知道怎么办了。”
穗岁烧的越来越热,谢时韫叫不醒她,心里着急。他将她放在郑烟腿上,自己跑出山洞去找郎中,有一个妇人告诉他,有一个长得瘦高瘦高的男人,是个土郎中,还有一个留着长胡子的老头也是,但是如今也不知道都躲在哪里了。
谢时韫谢过那妇人,便一头扎进了夜幕。郑烟看着谢时韫的背影,想到刚刚他看着穗岁的眼神,觉得好笑。明明是个和尚,却动了情。又或者是明明有情,却仍然固执的要去做一个和尚。到底是哪一种,郑烟不得而知。她只知道,他们二人之间未来的路,也许不会好走,也不会平凡。
谢时韫跑遍了整座山,才在一处偏僻的山洞里找到郎中,两个郎中都在一处,那老头摆摆手,和瘦高的郎中说:“尘良去吧,我这把老骨头去了,许是就也躺在那儿了。”
那名叫尘良的郎中恭敬的应了声“是”,便随着谢时韫走了。两人前脚刚走,老头便靠在墙上,哀叹道:“功德悬顶,却不自知啊。还是悟不透,悟不透啊。”老头抹了把脸,听着雨声,苦涩的一笑,这天下的雨恐怕还要再下上几年。
郎中给穗岁诊了脉,给穗岁灌了碗药进去,穗岁却仍不见好转,身子也越来越烫。谢时韫换了身干爽的衣物,让穗岁靠在自己身上,想要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让她能暖起来。
郎中摇摇头说:“这位姑娘体质比常人弱些,更容易生病。又淋了这等大雨,染了风寒。可我诊她的脉,她应是近几月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劳累过度,且她心中忧思过重,气机郁结,如今这般也有心病的原因在里头。”
谢时韫听到忧思过重,眉心一跳。他问:“她何时能醒?”
“不好说,一会儿再服一剂药,观望看看。”
穗岁醒来时,已是午夜,山洞里众人都已入睡。她感觉脑袋发沉,自己给自己把了下脉,发现自己得了风寒。她转头入目却是一方僧袍,她慌忙坐起,惊醒谢时韫。
谢时韫倒没说什么,只伸手贴上她的额,摸了摸温度,语气稀松平常却带着嘶哑:“醒了?”
穗岁闻着谢时韫衣袖飘过,带来的属于他的独特味道,机械地点点头,脸上又开始发起烫来。
她有些呆愣地看着谢时韫的动作,有点不敢相信面前摸她额头的人是谢时韫。
谢时韫叹了口气,轻声说:“你睡了一天了。”
穗岁探头看向山洞口,果然见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她摸摸自己的脑袋说:“淋了雨,风寒了,没事儿。”
“郎中说你忧思过度。”谢时韫盯着她的脸,像是要看出她的所思所想。
穗岁揉揉鼻尖,打了个秀气的小喷嚏说:“谁还没有些烦心事了,无碍。”说完她像是想到什么,笑嘻嘻地凑过来,对上谢时韫的眼睛,漆黑的山洞里,她黝黑灵动的大眼睛眨啊眨,她问:“大师去给我找的郎中?”
谢时韫垂眸看着面前穗岁距他的脸也不过咫尺的精致脸庞,没有说话。只那样看着她,眼睛里有着穗岁看不懂的东西。
穗岁猛地移开脸,坐在他身边,从包里翻出小瓷瓶,拉过谢时韫的手,在他的掌心倒了一粒,又给自己倒了一粒,吃下去。
“这么大的雨去给我找郎中,大师嗓子都哑了,吃了它你就不会得风寒了。”
谢时韫没有迟疑,仰头把那药丸送进了嘴里。穗岁歪着头看着他笑:“大师不怕我给你的是毒药吗?”
谢时韫瞧着她的笑脸,没做声,只是心里想的是:毒药就毒药吧,死在她手里好像也不亏。
“你还是不愿意和我说说你家里的事吗?”谢时韫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低声说。
穗岁平静地看着他的动作,她抱着腿,微微倾身问:“我说了,大师就一定会帮我吗?”
“你不说怎知我不会帮?”
“你之前的样子可是就算我死在你面前,你都不会皱下眉头的。”穗岁撇撇嘴说。
谢时韫扒拉扒拉火堆,没有回头:“你也说了那是之前。”
穗岁缓缓抬头,怔怔地看着谢时韫的背影,她声音和缓:“大师想通了?”
“还没有。”谢时韫实话实说。
“那便再等等,大师会想通的,而且大师其实心里已经有猜测了不是吗?”穗岁笑笑。
“如果我一直想不通呢?”
“那我就努力让大师想通。”
第二日,雨渐渐小了,谢时韫出去前又摸了摸穗岁的额头,确认她已经没事了,才和郑烟交代了几句,出了门。
谢时韫走到山顶,便看到昨日那位大人仍站在那出,看着山下源源不断的河水发愁。
谢时韫走上前问道:“大人可是姓杜?”
那大人闻言转过身来,打量着谢时韫。谢时韫笑笑,从袖口拿出一封信,递给他说:“之前经过易城,在大人家里借宿时,听吉大娘说过他儿子在覃州做官,耳后有个月亮形的疤。昨日第一眼见到大人便觉得应是您。”
“我娘,她还好吗?”杜与颤抖着手接过信,声音带着哽咽。
谢时韫点点头道:“还好,只是她一直在等你。这信是她念我写的,不知上面的字有没有晕。”
“谢过大师了。”
“无妨。”
谢时韫瞧着杜与的神色,状似随意地说道:“多嘴问一句,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