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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煜转头看了一眼被碾碎的续断。

良久的沉默。

应小蝉隐隐察觉,自己似乎又做错了事,可是连煜不肯告诉她。

“送药的人在何处?”连煜问。

吴嬷嬷道:“那送药的是个老人,他倒像是早已经料到您要见他,一直在前厅候着,不肯离开。”

“叫他来。”

老头很快被吴嬷嬷领了过来。

他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袍子,面容上满是皱纹,与路上任何一个老者没什么不同。

只是他抬眼间偶尔眼珠转动流露出的沉着与稳重,都昭示着他有另一层身份。

“你受何人指使?”

老人垂首答:“我家主人身份不便透露,还望世子见谅。”

“你又如何知她会犯病,竟提前备了药?”

老人说:“不曾知,只是一直备着,没料到真会派上用场。”

连煜冷笑了一声,指尖交替着敲打着书案,叫人猜不透他深黑眸子中隐藏的心思。

“你应该料到,侯府的门,没有那么容易出去。”

一个身份不明、居心叵测的人,以连煜的习惯,该杀了他。

老者面不改色,淡然道:“生死有命。”

在临京藏了暗桩的人,心思该是何其缜密。明知若出手救应小蝉,一定会惹人怀疑,甚至多年部署,功亏一篑,竟还执意这样做。

“你的师父,很关心你。”连煜转头,看向应小蝉。

应小蝉看得出他很生气,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世子要杀要剐,老朽绝无二话,只请世子善待公主,她没有坏心思。”

连煜的手放在膝盖上,攥紧了衣摆,手上青筋暴起,是隐忍不发的愤怒。

他如何对自己的女人,岂要旁人来教?

这个所谓的师父,分明是在用另一种方法向他示威。

“世子!你不要杀他!都是我的错,我不该……”

应小蝉担心连煜当真杀了这老者,忍着惧怕上前,轻声地哀求着。

连煜并不看她,起身负手而立,背对着她,似乎连再见她一面也不愿意了。

“你走吧。”

应小蝉一怔,她如今是阶下囚的身份,是要走到哪里去?

“去安排马车。”连煜吩咐吴嬷嬷,吴嬷嬷应下出门去办。

连煜又把一通行证交给老者。

“圣上那里,我会有交代。”连煜这话是对应小蝉说的,“趁我还没改主意,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老者沉吟片刻,立刻拱手道:“那老身先替主子和公主,谢过世子了。”

应小蝉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老者一把拉走了。

老者力气很大,应小蝉挣不脱,她只一直回头看向连煜,似乎还有很多话要对他说。

连煜头也不回,似乎对她并无半分情感。

耀金喵喵地追着应小蝉跑,作为一只猫,它并不能清楚如今的状况。

吴嬷嬷将耀金提起来,放入连煜怀中。

连煜收紧了怀抱,不叫耀金追出去,低头看它那双澄澈的眼睛,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再抬头,应小蝉的身影已经彻底地消失在长廊尽头。

“世子,要不要去通知京兆府?那人形迹可疑,总得叫人一网打尽了……”吴嬷嬷话未说完,被连煜抬手打断,她于是闭了嘴。

“都出去。”连煜摸着耀金的脑袋,状似漫不经心地说着。

吴嬷嬷有些担忧地望了连煜一眼,也只能退下。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连煜再也忍不住,胸膛隐隐作痛,他止不住地剧烈咳嗽着,心口的绞痛几乎让他从椅子上跌坐下来,又吐了一口血。

血腥的味道在屋内弥漫开来。

耀金察觉到屋内不安地气息,舔着连煜的手,焦躁不安地要从他怀中挣出去。

很好,都走。

连煜攥紧了拳头,额角青筋暴起。

直到一封来自长公主府上的信,被送到连煜面前。

————————

雨淅淅沥沥的,青石板被打湿了一层。

天空灰蒙蒙的,街上行人也并不多。

侯府外,果真有辆马车停着,旁边站了几个小厮,手上抱着干粮和银钱。

应小蝉最心心念念的那对蝴蝶步摇,也在其中。

老者查验了连煜交给他的通行证,确认无误,立刻抬手为应小蝉掀起车帘,请她入内:“公主,请吧。”

“这是怎么回事?”应小蝉还搞不清楚状况,“世子为什么会突然放我走,你是什么人?阿玉姐姐呢?”

“我受应公子委托,阿玉她武艺高强,自有脱身的法子,”老者说,“连世子肯放您走,不过是一时被愤怒所冲昏了头脑,所以必须立刻出发,等他反悔了就晚了。”

可是,阿妈跟合合儿还在这里,而且,连煜帮了她很多,他受了伤,她怎么能独自离开呢?

应小蝉摇了摇头,不肯上车:“我要再见他一面。”

“公主!”老者有些无奈,“连煜此刻肯放您走,只是一时气急,若等他回过神来,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

老者见应小蝉不肯听劝,本想将她打晕了带上车里。

谁知,此时,一个丫鬟从侯府中冲了出来。

“青柳!”应小蝉提着裙子快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世子到底怎么了?”

青柳迟疑了一下,才肯说:“世子他很不好。”

“公主,快走吧!否则真的来不及了!”老者威慑地看了青柳一眼,再次请应小蝉上车。

应小蝉只是握紧了青柳的手:“到底怎么了?你们一个两个的,谁也不跟我讲,发生了什么?”

“世子他为了治你的病,进入满是毒瘴的悬崖之下取药,又怕误了时辰,在手上割开口子,倒上酒,刺痛自己,保持清醒,才终于及时赶了回来,可你却……”青柳不忍再说下去了。

应小蝉后退两步,面色煞白,原来如此,难怪他的手在流血。

他竟做了这么多事,可自己又干了什么?

她想到连煜用命带回来的那株草药,被她随手扔到桌子上,后来,好像还直接掉到地上。

“我……”

应小蝉红了眼睛,愧疚万分,难怪他神色看上去那般疲惫,难怪他面色是那么苍白。

自己决不能就这样离开!

应小蝉走上石阶,要进入侯府,想去看连煜伤势。

可她才跑到门口,就被家丁拦了下来。

“放我进去!我要见世子!”

家丁却不让她进去:“世子下了命令,也请您不要为难小的。”

应小蝉懊恼地退后两步,不安地绞着手指,她伤透了连煜的心,连煜再也不会肯见她了。

受了人的恩惠,却这样践踏人的心意,这不是应小蝉能做出来的事。

青柳垂首:“看来,世子他心意已决,主子,咱们的缘分,就到这里了。”

老者心急如焚,不肯再让她们二人继续交谈下去。

“公主,您若再不上车,别怪我替您做决定了。”

“别过来!”应小蝉取出怀中匕首,将锋刃对准了自己的脖颈,“不要逼我。”

“公主!”老者痛心疾首,“你这又是何必?连煜那样的人,百毒不侵,他岂会在乎这些?他受隆兴帝器重,又是常胜侯世子,何等的前途无量,他对你的好,不过只是从指缝里漏出来的,公主!不必对他有什么感激之情!”

“不是的。”应小蝉连连地摇头,“他不是你说的那样。”

初见连煜时,他是很凶不假,可他对一个人的好,是全部的,不是什么指缝里漏出来的施舍。

“公主,你一直在门口等是没有用的!你无法见到一个不想见你的人。”

“我会想到办法的!”

谁也想不到,秋日的雨,也能下得这么大。

分明是正午,雨水浸透衣衫,直冷到骨子里去了。

“公主,先上车避一避吧。”

应小蝉摇头:“不,我就站在这里等。”

她生怕会错过,生怕连煜一开门看不到自己会真的失望了。

老者拗不过她,只得陪她一道在雨里站着。

街上的行人为了避雨四散奔走,只有她二人驻足在常胜侯府门前。

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老者是真想把应小蝉打晕了拖走,可谁叫她是公子在意的人,不能那样。

雨越下越大,渐渐地模糊了视线。

应小蝉感到一阵阵寒意,不禁抬手抱住自己的双臂。

双腿站得太久,也渐渐地没了知觉。

她只是知道,她一定要见到连煜。

也不知过了多久,侯府的大门缓缓地开启。

连煜已经换了身衣服,深蓝的袍子,腰间系云纹宽腰带,长发以金冠束起,整个人如冰山一般,缓步走出,睥睨众人。

家丁站在他身侧为他撑伞。

雨打在油纸伞面上,声音落入应小蝉的耳朵里。

“世子,你的伤……”应小蝉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高兴地走上前。

只是连煜没有转头看过她一眼,只径直走上了才停在府前的马车。

留给应小蝉一个不可捉摸的深蓝残影。

马车溅起一地的水,渐渐地行远了,没入天地间朦胧的水汽雾色之中。

应小蝉呆呆地望着他马车消失在迷雾之中,水珠从她的脸上滚落。

已经说不清是泪还是雨了。

“公主,结果您已经看到了。”老者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再度劝道,“您对他而言,可有可无。可您对公子,却十分重要,公子日夜翘首以盼,只望您早日前往南夏。”

应小蝉将蝴蝶步摇取出一只,递给老者。

老者不解:“公主这是何意?”

“请你告诉师父,小蝉从未有一日不念他。只是如今我的族人身在敌营,我若一走了之,必定为她们招致祸患。”应小蝉垂眸,“而且,我这样离开,对他,不公平,他有恩于我。”

老者救应小蝉,只是奉命行事,眼下应小蝉不走,将信物交给他,想来他拿给公子,公子也自会明白。

“既然公主心意决绝,老朽不可撼动。公主的话,老朽会带到,也请您多保重。”

老者说完,拱手行了一礼,上了马车,出城去了。

灰蒙蒙的天地间,好像只剩应小蝉一人了。

她听到淅沥沥的雨声,还有自己上下牙齿打颤的声音。

——————

连煜是接到长宁郡主的信,才冒雨去了酒楼。

房门紧闭,长宁郡主先下了令,不许任何人进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房门打开。

长宁郡主戴着锥帽走出,悄无声息地坐上了一辆先停在后门处的马车。

房内,留连煜一人,他还坐在位子上,慢慢抬手斟茶,一杯放在他面前,另一杯,向前推到桌子边缘。

“出来吧。”

连煜话音才落,房间内的墙壁忽地凭空裂开一道缝隙,里面原还有密室。

常星阑摇着扇子走出,儒雅俊秀,倒真像个饱读诗书的,只是雅正不过片刻,立刻快步上前,坐在连煜对面,一脸笑意。

“那长宁郡主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连煜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都在听?”

“到底那是长宁郡主,我是真没敢把耳朵贴墙上,若是被发现了,她不算计你,可不代表她不会对付我。”

连煜低头看了一眼茶杯上飘散的白雾,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常星阑不死心,磨着他:“到底是什么事?冲咱们的关系,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你若是拿不定主意,找我商量准没错,你向来知道,只有我才是真的跟你站在一边的人。”

“也没什么,”连煜说,“长宁郡主叫我娶她。”

常星阑口中的茶水瞬间喷了出来,咳嗽不止,呛得面色通红,眼泪也要流下来。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连煜抬手,又倒了一杯茶。

“哎,其实,你要真的娶了长宁郡主,倒也不算坏。”

常星阑摇摇扇子。

“你终归是要娶妻的,她背靠皇家,有权有势,虽手段毒辣,却一心向你。”

连煜不说话,但显然,他真的在考虑长宁郡主的提议。

“成了家,你也能名正言顺地搬离常胜侯府,还能借助长公主一族的势力,慢慢脱离侯爷的掌控。”常星阑越分析越觉得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他“啪”地把扇子合起来,低头凑近了看向连煜:“这桩联姻能带来的利益,你比我清楚。”

“自然。”

“所以你为什么不当场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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