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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咚咚。
身后一阵声响。
我敛了脸色,恢复往日清闲模样。转过身,在月色下,夫君手持铁楸,一下一下扒开小院子的土地,又不敢使过大的气力,生怕将自己的身体擦破皮。
我缓步踱过去。
“需要帮忙么?”
夫君回过头。
他将铁楸插在土里,沉默片刻,“我感觉像做梦一样。”
我知晓他想说什么。他是一个凡人,一生所经历的人事物也未有如此离奇,往日里在茶馆说书先生口里才能听见的阴曹地府和阎罗王,真真切切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这一遭,他没有精神失常,我便已然十分敬佩他了。
我席地而坐。
“地下凉。”
“没事。”
我盘腿,抬头望着月亮,“你有什么想问的么?”
夫君听见此话,只是默默又摸起铁楸,奋力地扒开土地,扒了好一会儿,夫君才开口道:“我想知道,你是李阅秋么?”
“我是。”我答。
“一百三十四岁的李阅秋?”
“没错。”我点头。
“怎么可能?”夫君倏尔提高了音量,他仔仔细细打量了我半晌,又道,“……太反常了。”
我终于不再看月亮,将视线移到夫君的脸庞上。他那张脸,早些年也是异常清俊的,也是曾引起十里八乡小姑娘家垂涎的,如今却是布满了沟沟壑壑,说不出来的苍老,所以凡人那几十年的寿命,在我看来着实不值一提。我开口:“不要多想了,等你还了阳,好好睡一觉,醒来后我还是一百三十岁的李阅秋,你还是一百四十岁的付观南,我们还是生活在这个小院子里。”
夫君不说话了。
他低头,沉默良久。
然后抬头望我,挤出一个笑容,“也许都是梦吧。”
他挥动铁楸,不再开口,埋头挖土。夜色深了几分,他终于摸见一具□□。我与夫君一同将身体搬出,又拿湿布擦拭了脸部,夫君的面皮显出,在月色映衬下,更添几分苍白无力。
“现在怎么办?”夫君问道。
我将湿布叠好。
“等到天光乍现,东方破白之际,你待在尸身的周遭,便可回到身体当中,重新做人。”
夫君看看天色,疑惑道:“那现在要干什么呢?”
“等着。”
“等着?”
——
我半躺在摇椅上眯着眼。
夫君先下是个魂魄,站站不得,坐坐不下,只能在小院子里飘来荡去,时不时再抱怨几句,“这天亮得忒慢了些。”
我听得心烦。
睁开眼,我朝他招手。
他顿了下,飘了过来。
我开口:“这天明天暗皆是天上神仙的职责,你便是在地下求个天昏地暗,也变不了这道。”
夫君没说话。
他不再飘荡,只老老实实地呆在我身侧,紧盯着东方。
夜色如水。
他道:“你冷么?”
“不冷。”
“那你困么?”
“不困。”
“那你……”
“你有什么话就只管说。”
“……没什么。”
夫君别过头。我去看他,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想,他心里许是十分委屈的,他遭遇了那么多的事情,如今想要个真相,我这个最亲近的枕边人却要瞒着他、隐着他,想想,他死这事还是为了救我,我低下头,怎么看,我都有些像负了人的薄情郎。
“别多想了。”我道。
夫君仍没回头。
我再接再厉,“我想你应是知道的,若是能与你说,我便早开口了。只是禁忌诸多,我张不开口,你亦不易多听多知。”
“嗯。”夫君闷声闷气应了。
我禁不住笑了笑。
其实,付观南挺可爱的。
——
几个时辰悠悠而过。
我在摇椅上睁开眼,瞥了瞥天色,朝夫君道:“你看东方。”
东方已破白。
夫君震惊,手忙脚乱。
我看着天边白色渐渐笼了起来,回首一瞧,夫君的人魂正慢慢变成白色,那种白,如同东方天边的白一样,纯净无比。
“怎么回事?”夫君惊呼。
“正常流程。”我道。
我站定,看着夫君的人魂逐渐入了身体,遂施法将锁魂罐显现,将其中七魄尽数引进夫君的身体中,不消片刻,天魂地魂归位,夫君原本已毫无生命迹象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呼吸。我蹲下,将两指搭在他的腕处,脉搏很是强劲啊,如此一来便是还阳了。
我将夫君拖到屋内床榻上。
他仍在昏睡。
经历这一劫难,估计他早已身心俱疲,便安生让他睡罢。
我出了屋。
太阳初升,万物复苏。我眼睛在小院子周围打量,企图寻找到一丝黑雾的气息,可惜,没有结果。当时夜半,夫君还阳事急,我便只能将黑雾一事抛之脑后,如今一回想,才觉不对。
那黑雾的气息极熟悉。
仿似千百年前有所闻。
可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
——
夫君已经昏睡两日了。
我这两日又变回了老婆子的模样,生怕他一睁眼,看见一个貌美如花、天姿绝色的、年轻的我,再被吓得昏过去。
我尽心尽力照料他。
尽了娘子的义务。
遵了夫妻的誓约。
可能夫君的身子骨还是不如年轻人强盛,我等到第三日,仍未见到他有睁眼的迹象。我窝在他的床榻边,唉声叹气了一番,而后起身,翻出屋中仅剩的钱财,欲出门到街上寻一家医馆,开个方子抓些药材,喂进夫君的嘴里,让他早些醒来。
收拾收拾,我推开门。
门外景色秀丽。
丛林深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影,衣袂飘飘,仙风道骨,我心道这是哪里来的俊俏少年,可待对方一转身,打了个照面后,我惊呼,哪是什么俊俏少年,是个白面小道士呀。
我上前,欲打声招呼。
道士转过身,与我四目相对。他比我有礼貌,一拱手,身姿飘然。我又上前几步,回了个礼,遂道:“原来倒是修道之人,在此人间遇见实属不易。”
小道摇头,英俊脸庞上神色严肃,“我是特意来寻……”
“我叫李阅秋。”我接道。
“我是特来寻李姑娘的。”
我眯眼,“何故?”
“不晓得李姑娘是否还记得前几日到过酆都城的事情?”小道启口,声色清丽,说的话却让我心惊胆战。我心下惶恐,莫不是这档子事惹下了祸端,现在连那清修的道士也知道了,特地来寻我问个明白。
我打了个马哈。
“何故如此问?”
他立身站着,于风中开口,道:“前几日,姑娘出了酆都城后,酆都城内便出现了怪事。具体细节我尚未得知,只知道酆都城里藏着一个逃犯,他曾在百年前犯下了大忌,此后便消失不见,直至那日,阎罗王说逃犯曾现身阴曹地府……我受师父之命,护酆都城内百姓安宁,故来找姑娘问个明白。”
我急忙摇手。
“定不是我所为。”
“李姑娘心思清明,在下也相信不是姑娘所为。”他微微一笑,“我此次前来,是受师命所托,与姑娘打听一下,在酆都城内可遇见了什么诡异之处。”
诡异之处?
我倏尔想起那个鬼差。
阴森诡异,可不就是说的他。还有那黑雾、那猫妖,事事都透露着不寻常。我往常是不愿招惹是非的。可照着今日的情况来看,这天上和地下都出了大事了。我作为渺渺众仙当中的一个,便也要担起一些责任。
于是我邀小道与县城中的茶楼一坐,说个清楚明白。
——
道友姓薛,单名俨。
他长得清俊,白面书生似的,眉眼间又多几分坚毅,正襟端坐,怎么看怎么正气十足。
我将情况系数告知他。
他眉眼低垂,细细思量。
良久,他开口,道:“李姑娘,事态紧急,也许薛某需要姑娘帮助,不知道姑娘……”
“我的帮助?”
我异常疑惑。
“那团黑雾,只有李姑娘一人见过。”他手指尖缓缓敲了几下瓷杯,声音淡淡的,“我想,李姑娘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吸引了那团黑雾,才让他冒着极大的风险随姑娘转了一遭。”
我缓缓喝了口茶。
仍旧头昏脑胀。
我生平,也忘了究竟活了几百年,只晓得自己潇潇洒洒、自在逍遥,从未卷进去过什么是非,没成想这几日便体会到了“百事缠身”的感觉。我低头仔细打量了下自己,百来岁的破败身子骨,灰不溜秋的衣裳,实在不像是吸引逃犯的模样。
我问:“你确定?”
他答:“他力量尚未恢复,应是藏匿为上。可他仍旧……”
不需多说。
我明了他的意思。
我问:“你要我帮什么?”
薛俨又垂下头,将那瓷杯子继续敲了又敲,最后抬起头,道:“李姑娘,如若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恢复原身,与我去万妖巷走上一遭。”
我惊呼:“万妖巷?”
万妖巷是妖界之所。百年前,我在天庭时也曾听说过这个地名,传言之中,有说它遍地尸血、恶臭无比的,有说它雍容华贵、万金拱门的。我等自在散仙从未去过妖界,自然心生好奇,可我从未真的想去那地方瞧瞧。
薛俨点头:“便是万妖巷。”
我无奈摇头。
这等事怎么遭在了我身上。
我将茶一口闷下,看着付账的薛俨,倏尔想起一件事,一拍桌子,道:“薛小道,去万妖巷前,恐有一事还须解决。”
薛俨道:“何事?”
我道:“我的夫君,付观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