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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树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盒子,里面是绿珠的骨灰,她到底是没有熬过来,失血过多,走了。临走前只抓着她的手,轻轻说,死后还想陪着小侯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林沉玉就这样带着她,一路走,从南走到北,从东走到西。带她看了雪山看了沧海,看了西湖看了冷泉。
她忽想起来那本只有序却无内容的小说《碎玉沉珠》第一章富贵贫贱颠倒无常兄弟阋墙弟死兄丧 第二章望仙楼中强梁坠溷金谷园里珠碎人亡
世事一场大梦,到头来还是那般模样,她试图弥补的兄弟关系,到头来还是阋墙,刀刃相见;而绿珠,也终于是珠碎人亡,香消玉殒。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原点,她什么都没改变。
曾经的伙伴们渐行渐远,或功成名就,或身陷囹圄。身边残存的知己,业已立,家即将成。唯有她还是这个老样子。
散漫,游荡,喝酒,看月亮。
林沉玉掀过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决定睡一觉起来,再思考人生。毕竟春困夏乏夏打盹,她有些疲倦了。
*
这一睡,就感觉身子异常倦怠起来,昏昏沉沉的,压根抬不起来眼皮,只睡的不知春秋冬夏了,耳边隐隐有窸窸窣窣的骨碌之声,似乎是在车马之中一般。
再睁眼时,林沉玉习惯性的打哈欠起身,却感觉胳膊被牵制住,有哗啦啦的清脆锁链声。
她惊醒了。
紧张的四下打量,却发现自己在一个极为陌生奢华的地方,这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她的手脚都被细细的铁链绑住,锁在了床上。动弹不得分毫。
她在哪里?谁绑了她?
第161章
五更时分, 阊阖已开,正是帝王早朝之时。
金銮殿上,年轻的帝王垂旒紞纩, 玄冕黼黻, 贵相独彰。堂下文武百官,皆俯跪三呼万岁后,起身瞻仰他的殊容。
髹金御龙,象炉古檀,映得帝王容颜愈美, 俊得江山助。
不过,没有人敢质疑这得天独厚的皮囊下, 所蕴含的本质, 因为他绝非个空有美貌的花瓶帝王。
两年前先帝驾崩, 天下大乱,各地群雄纷纷割据一方, 鱼肉乡民,四处侵吞领土,正是江山跌宕, 民不聊生之时。有紫微应运而生,于华州起仁义之师, 一路肃清苛政官匪,安抚贫苦百姓, 所到之处, 如春风过境,令荒田旱地焕发新生, 仁德彰显,天下皆称之为“义师”。
不到两年的时间, 收复河山,一统天下,万民归心,四海康宁。如此的丰功伟绩,历代帝王中也鲜少寻见。
很难想象,是一位如此年轻的人做到的。
“众爱卿有何要事相奏?”
帝王垂眸,修长的玉指轻轻点在宝座的龙头扶手上。
“微臣有事启奏!”
“微臣也有事启奏……”
日光爬上琉璃瓦,帝王声音沉静,淡然的听着群臣的奏言,他一一予以回应,赏罚褒贬,减税赈灾,都听的仔细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
大臣们心里对于这位年轻的帝王,再无一丝轻蔑,都是敬重万分。能侍奉这样的明君,乃是他们的荣幸。
有人动了心思,若是家中小辈能得帝王宠幸,那更是绝妙好事。
兵部尚书咳嗽一声:“陛下,如今四海皆平,百姓安居乐业,后宫之事也应该替上日程罢?帝王殚精竭虑日夜批阅奏折直至深夜,身边却无人照顾,为您分忧解难,作为臣子们,也替帝王忧心惋惜。”
旁有人附和:“尚书所言极是,不若行选秀女,以充掖庭,陛下以为如何?”
帝王凤眸微眯,似有不满:
“既知朕辛苦,几位爱卿,不若搬来朕的养心殿,陪朕一起批阅奏折如何?”
他轻轻点了点桌上的奏折,声音冷下去:“四海皆平,百姓安居乐业?那这些个奏折奏的是什么?南逡水患,沿海倭寇,奉贤饥荒,宴宁蝗灾,难道这就是尚书所说的四海皆平吗?”
他不怒,百官却个个低头,无人敢言。
“你们都是辅佐朕登基的肱骨之臣,朕感念于怀,封赏诸位,不仅是犒劳,更是希望诸位能砥砺前行,各司其位,不忘苍生苦,常思天地恩。可朕观有些人,不懂朕用心良苦,反而自满懈怠了,自以为高枕无忧了!成日关心升官进爵,甚至关心到朕头上了,与其关心朕的后宫,不如多关心关心黎民疾苦,众爱卿以为如何?”
兵部尚书吓的跪地求饶:“陛下所言极是!”
帝王拂袖起身,冷眼扫了扫群臣,威严无限,直压的百官不敢再言:
“朕,登基方三月!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朕一心问政,无意婚姻,望诸爱卿与朕共勉。退朝!”
众大臣心里愈发敬佩这位仁君,当真是位勤勉的君王,为了江山社稷,甚至连美人都不屑一顾,又想想自己,才稳固下来就懈怠散漫,不由得为自己感到汗颜。
那几位想献女儿侄女的大臣,也纷纷收了心,低头不语。
帝王高大的背影映在屏风上,渐融进了宫殿中,透过九重雕龙宝柱的缝隙,递给群臣们的最后一眼,眼底桃花痣愈艳,却那样威严无边,凌然不可犯。
唯有身边贴身伺候的太监,战战兢兢的瞥了他一眼,旋即低头,目光担忧。
帝王,当真是这样无情无欲吗?
若是无情无欲,为何他今日打扫养心殿时,隔着厚厚的绒帘,听见了铁链摇曳,和女子呼救之声呢?
*
林沉玉镇静下来,先眼打量四周,她约摸是在一处暗室内,暗红的绣绒珠帘自紫檀隔栏外垂下,将内里遮的几乎密不见光。内里装饰无有它物,似乎是被挪走了,只剩个床。
她轻轻用手去触摸那床头上的纹路,隐约摸出来些兽角兽须,似乎是龙头的模样。
龙床吗?
林沉玉蹙眉,一些个久远的记忆涌上心头,她忽觉得不妙,企图蛮力扯开铁链,奈何着铁链似乎有机关,越拽越紧,直拽到铁链哗啦啦响,却奈何不得分毫。
林沉玉气极反笑。
她将铁链格在龙床的头与角之间,一点点的去锯扯,直扯的铁链嘎吱嘎吱的响,却依旧徒劳无功,这铁链似乎是玄铁锻炼而成,极难破开。
倒是把她手腕磨破了皮。
“嘶……”
她觉得有些疼痛。
有细微的光,透在床边,转瞬即逝。
她顾不得疼痛,警觉的收了手,屏气凝神:“谁?”
没有人回答她,林沉玉正惊疑之时,忽被人从背后抱了个满怀,他抱的极紧极紧,比铁链更进,恨不得把她勒进骨肉里,接触到她的一瞬间,男人的气息就乱了,喘着息喷着气,浓烈的龙涎香和热烈的雄性气息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林沉玉寒毛直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吼:“顾盼生!”
他低声笑了,声音和两年前相比,少了少年青涩,多了年华熔铸后的低沉。
“师父怎么知道是朕……我?”
一句师父,又把他们拉回了当年。
林沉玉急切的想摆脱他,可他的怀抱好似铁链,越挣扎,越是捆的紧。
他握住她的手腕,摩挲到她手腕伤痕,她手腕一颤,他动作微顿。
“师父乱动受伤了,伤心的可是徒儿。”
纯粹的黑暗,浑身的禁锢,成熟男人的怀抱,每一样都是林沉玉所畏惧的,她只感觉头皮发麻,只能厉着声音佯装不怕:
“顾盼生,你敢把我绑来这里,你也知道我是你师父吗?”
“嗯,师父别生气嘛。”
顾盼生嗯了一声,林沉玉和他厉声厉气,他却好似调情一般不在意,酥酥麻麻的吹口气。
林沉玉更生气了,一拳砸过去,冷不防被铁链禁锢住,哗啦啦的响。
顾盼生揉了揉她的后腰,时隔多年他依旧能掌握她所有弱点,果然,她身子一软,跌进他怀里,整个人没了气力,只能瞪着他生闷气:
“你绑我来这里做什么?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师父的话,你最好赶紧放了我!”
他松开她,侧身轻轻拉开环扣,取了灯芯点了灯,一室忽明亮了起来,灯火下,林沉玉重新看清顾盼生面容,桃花痣潋滟依旧,他面上稚气不在,剑眉凤眸,贵气难言,俊美的不似凡间人,当真是画图难足。
如此绝色,即使是日夜相对的看,再见面时也会怔然失神。
他的肩也宽厚了起来,曾经要依靠在林沉玉肩上的弱小少年,如今却能为她遮风挡雨了。
林沉玉别过头,不愿看他。
顾盼生却半跪在她身前,黑影遮蔽住蜷缩的她,逼着她不得不直视过来。
他声音有些委屈:“师父,弟子只是想报恩,并没有别的意思。”
“你这话什么意思?”
“师恩之大,累劫难偿,朕如今贵为天下富有四海,当年有恩之人,朕系数报还。可唯有师父总是避着朕,封赏时你也不来,登基时你也不看,朕满腔的报答之情无处安置,可若是不报答,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人,朕无可奈何,只能命人请师父来了。”
“这就是你报恩的方法,顾盼生?!”
林沉玉额头青筋暴起,扯了扯铁链。
多年不见,这小兔崽子倒是越发道貌岸然了,满口礼义廉耻,大道理一套接一套的。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很久。
忽然,有晶莹剔透的泪珠滴滴答答砸在她手上,热腾腾的,林沉玉一愣,抬眼却见他居然哭了。
林沉玉总疑心他装哭。
可他哭了很久很久,哭的特别伤心难过,一双凤眸几乎哭红哭肿,无助而绝望。
她一向见不得人哭,如今也无措起来,声音先软了些:“你先别哭了……都是做皇帝的人了,怎么还那么爱哭,在臣子面前可怎么办?”
他哭的更甚,呜呜咽咽埋进她怀里,抓住她的衣襟,声音委屈至极:
“师父,我虽为天子,根基却不稳,那些大臣们瞧我年轻,明里暗里都欺负我,我自从离开师父以来,没有一日过过安稳日子,勾心斗角明枪暗箭,每日都好似在水深火热里度过,外面都说朕是天子,可只有朕才知道朕的苦楚……”
“满天下只有师父对我推心置腹,满天下只有师父对我真正的好,师父,徒儿是真的好想你呀。”
他的话,倒叫林沉玉有些同病相怜。
她做海外侯之时,又何尝过着不是这样的日子呢?贵为侯爷,却事事受人制约,在京城如被困囚笼,心里的苦闷却不能对人言,只能闷在心里,酿与苦酒知道。
许是滚烫的泪,烫化了她心的冰山一角,她叹口气,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温和:
“帝王家就是这样的,暴虎冯河,不溃于成。唯有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方得始终。”
“弟子受教了。”
顾盼生含糊着声音,轻轻开口:“那师父陪陪我好不好?就这样陪着我,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