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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句,林沉玉二度被吓。
“师父,您是女的么?”
她脑袋一片空白, 也忘记了反抗,只觉得震惊和诧异, 她自以为自己瞒的很好,无论是从形态, 到声音, 到面容,这么多年都是朝着男子靠齐, 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她自信自己还是伪装的挺好。
这世间, 唯有爹娘哥哥,并萧匪石和澹台无华并他叔叔等寥寥数人知道她的身份。即使是和帝王同居宫中多日,他日日盯着自己,也不能看穿。
桃花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了您压箱底的肚兜上绣着的字。”
林沉玉扶额,哀叹一声。
没想到是贵妃娘娘的东西叫她暴露了,她叹口气:“那是贵妃娘娘赠给我的,先帝不知,可她与我娘私交甚笃,鲜少有人知道我身份,她是知情者亲自之一。说起来也是缘分,她是你的娘亲。”
顾盼生愣住了,他没有想到那肚兜是出自他娘亲的手。这人间兜兜转转的,每一刻都是遗留下的惊喜。
娘亲,是一个陌生而漠然的词,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她。
只是听太妃骂过她,说她是个漂亮的狐媚子。
她骂的很难听,也许真的被她气到了,说她专以美色迷惑先帝,小小年纪迷的帝王七荤八素,擅宠后宫霸着帝王宠爱,却又是个怀不上蛋的鸡,害得先帝子孙凋零,直到晚年都没有能有子嗣。
“若不是她擅宠!先帝怎么会没有子嗣!早就开枝散叶了,怎么会沦落到要去宗室中挑选个庶子和娼妓生的白眼狼?”
“先皇快走了她倒是老蚌怀珠,生了个你。可已经晚了,那娼妓之子已经得了帝位!囚了先皇,登了帝位。这天下哪里还有你的位置!先皇死了,她倒是假惺惺殉情了。记住,你以后千万不要学你那个不肖的爹,若遇见了如你娘一般的狐媚子,你只管杀的干干净净,不要有一丝怜惜。”
顾盼生漠然的听着老太妃的咒骂,在她眼里,自己并不是顾盼生,而是先帝的种。他这个人并不重要,他的血脉才是老太妃看中的东西。
他鬼使神差的趴在林沉玉身边,侧着身子看她,问:“师父能说说看么,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沉玉略有所思:“她生下你就自尽了,红颜薄命吧。据我娘说,她在府里是很古怪精灵的,入宫后倒收敛了心性。比先帝小了两轮左右吧,也算是老夫少妻。说起来她的相貌是绝艳倾城的,入宫的时候,漂亮的让整个后宫黯然失色。”
说着她摸摸顾盼生的脸蛋:“我见过她和先帝画像。你五官昳丽像她,骨相清俊又似先皇。”
她们的评价实在大相径庭。
顾盼生日有所思:“她是个好人吗?”
林沉玉笑了,重新躺回去,把毯子分了一半给顾盼生,她枕着胳膊道:“好人坏人,看对谁而言了。”
“在先帝的眼里看,她古怪精灵,又温柔惬意,甚至为他赴死,算的是忠贞不渝的好女人。我站在晚辈的角度说,也无可厚非。可我到底是你的师父,未免要站在你这儿看。”
“她这辈子太痴情,视先皇如命,她死的是轻巧,可谁又来管刚刚出生的你呢?如果她能坚持活下来,回到娘家远离京城,桃花应该不会在深宫磋磨那么多年,吃那么多的苦吧。”
顾盼生怔怔的看着她。
林沉玉叹口气,忽然想起来什么笑的爽朗,调笑道:“当然,这是我的看法,她有她的志气,我有我的想法,毕竟我自己是个惜命的人。斯人已去,恩怨消亡,不提她了,我们到底是要往前走的。”
她转过头看他:“以后有什么打算?想和为师仗剑江湖,还是成亲生子?”
开了年,顾盼生也十五岁了,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跟着她行走江湖也不是长久之计,她也得替他打算。
她这辈子是要瞒死身份,注定不能成亲的。因此她倒是热衷看别人的婚姻。
顾盼生垂眸不语。
林沉玉开口:“也许是直觉吧,我总是觉得你身上怨气很重,你还恨着那些人吗?”
顾盼生猛然抬头,正撞进林沉玉含笑的眼里,没了性别的顾忌,她越发的肆意,握住了顾盼生的手,轻声道:
“恨一个人是很累的,不妨把日子过的轻松些,人一辈子统共就几十年,为了报仇,一辈子眼底都是恨,是看不见希望的。”
顾盼生只感觉喉头发紧,她的手温暖至极,和那日夜里他梦见的一般。
恨吗?
他应当是恨如今那个假皇帝顾螭的,这恨意来的没有源头,生下来他还没来得及被母亲抱在怀里呵护,就已经被人订上了仇恨的枷锁。
她们告诉他,那个皇帝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你要恨他,要杀了他要把那帝位重新夺回来。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只知道要这样做。
顾盼生轻声道:“也许恨吧。”
可说罢,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不过,我并不想嫁人。如果师父愿意,我想多陪陪您。”
他到底是起了贪心,他这辈子头一回尝到爱的滋味,如同雪中瑟缩的困兽,找到了一处温暖洞穴,他实在太冷太累了,只想缩在洞穴里好好休眠。一辈子还长,他到底是要走上不归路的,就然他多贪恋一阵吧,顾盼生闭上眼想。
再在师父身边,多待一些日子吧。
他的手被人勾住了。
林沉玉含笑,惺忪睡眼微微眯起,小指勾着他的,拉勾上吊:
“那我们师徒可要说好了,你可以继续跟着为师行走江湖,为师对你百依百顺;只是有一个事情不能暴露了去,那就是为师的性别,明白了吗?”
“弟子当然不会告诉别人……”
他一个人都不会说,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他只会甚至想把她偷偷藏起来,怎么会告诉别人呢?除他之外,每个看见她的人,都该死。可顾盼生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真实性别,抬眸看林沉玉:
“我是女弟子,师父乐意同我亲近,那......师父会乐意收男徒儿吗?”
他想,总有一天他是要告诉她的。
林沉玉面上笑容敛去,翻过身去哎一声:“不可能,这辈子绝对不再收男徒儿了。”
玉交枝的教训她已经受够了!
顾盼生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眼神黯淡了下去,咬了咬唇,几乎要要出血来。
他是个男子,却不得不装成女人模样和她朝夕相处,她把她当亲密的徒儿,却不知道他美艳囊下龌龊又肮脏的心思,他的心事见不得人,也不能被发现——如果被发现是男儿身,他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
他害怕,哪日他控制不住自己,彻底暴露在她面前时,他会有多绝望。
*
海东青趴在马厩里,第一百零八次咒骂林沉玉不得好死。
他的背已经被晒脱了皮,麻绳浸了海水,将他五花大绑起来,日头晒的那麻绳收紧,勒的他肌肉块块分明,他一双眼迷离起来,嘴唇干裂。堂堂海东青,他还是头一回受这么大个委屈!
林沉玉……林沉玉……
这两天,他脑海里面做梦都是林沉玉这三个字,他要恨死了!
长时间的缺水并饥饿让他麻木了起来,眼前看不清风景,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个仙子。
仙子朝他缓步走来,松松垮垮的衣领,隐约可见透出一片肌肤如玉,美人骨凹的有致,单手反靠肩上,手指勾着件外袍,下面露出一段白皙有力的手臂,上面压在竹席上的一片微红睡痕,清晰可见。
她头发挽的道士髻,已经歪了下来,漏出一段墨色长发,斜斜的耷拉到在她肩上,落尽她的领口里。
真好看的仙子啊……他恍惚看向她的脸蛋。
“直娘贼!怎么是你!”他大骂出声,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居然把她认成仙子,他真的是有病不轻!
“说话放尊重点,我留你一条命是有事,你可别当真觉得我不会杀人。”林沉玉冷眼看他。
“那你杀啊!”
林沉玉嗤笑一声:“等你哥哥来了,再杀你不迟。”
海东青忽然浑身一颤,他不敢置信的看向林沉玉。眼眶里血丝狰狞:“林沉玉!你写信给我哥,最好是索要金银财宝,而不是想对我哥下手,敢动我哥哥!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
她在鲤城的时候,打听到了海东青的身份。
他父亲原是鲤城的富商,是第一批出海经商的人,轮时间起来更比许浑要早,那时沿海的海盗还不多,出海可谓是一本万利。可惜知县盯上了这生意,要和他父亲分利,他父亲拒绝了,就遭到了知县的报复。他找了个借口把他父亲抓了起来,斩首示众。
家破人亡,两个儿子连夜逃跑,就这样流落到了海上,被海盗收养了。大儿子她打听到了,就是南海附近最出名的海盗队的头子,江湖人称“一点青”。
虽然身为海盗,却是个热心肠的人,从不打劫普通渔民的船,若是遇上善人,他也会放行。平时有钱会在渔村里兴办义塾,灾荒年间也会去赈灾布施。可惜就是过于溺爱弟弟,把海东青宠成这这个无法无天的混账样。
这些年局势动荡,她们一家常常往来出海,海东青又和她结仇,若是没有个保驾护航的,她甚是担心。
海东青看她不说话,急了,哑着嗓子吼:“你喊我哥哥来做什么!你是不是想把他骗过来杀掉!我告诉你他成了海盗都是你们这些狗官逼的!你凭什么杀他!凭什么!要杀你杀我好不好,杀我好不好!”
海东青拼命挣扎,麻绳磨破了他的肌肤,渗出血来,他似乎感觉不到痛,拼命挣扎着,匍匐到她脚边。
“你杀了我吧!求求你了!”
他是个混账,可他哥哥是个好人!
“我何时说了要杀他?”林沉玉挑眉。
“官府发了告示,铺天盖地的要逮住他凌迟处死!他做错了什么!我爹又做错了什么!”海东青瞪大着眼,眼里满是不甘,都是官府逼的他全家变成了这个德行模样!逼得他们家破人亡,害的他们流落海上还不放过他们,他恨啊!
林沉玉冷笑:“那你在外头混账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你哥哥?现在倒是兄弟情深起来了,晚了。”
“林沉玉!”
海东青发出一声怒吼,他眼眶里全是泪:“我求求你了,不要动我哥哥,求求你了。”
他给林沉玉跪下了。
*
一组小舰队已经开到了渔村附近,为首的青年男子壮实而沉稳,他和海东青有七八分相似,林沉玉带着五花大绑的海东青来的时候,那男子眼前一亮。他前几日通过渔村的眼线收到林侯爷的信,让他带着东西来赎人。
他想的是,弟弟可能调皮惹到了侯爷。
那白衣少年一靠近,他有些恍惚,这就是侯爷吗?果然生的清秀好看。
可下一句话,把他差点没吓跌下船来。
“和你说一句,你弟弟炸了我的船,险些杀了我。”
一点青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他扶着额缓缓看向弟弟,弟弟被林沉玉用麻绳拽着,还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他脑子一片空白。
弟弟他都干了什么!
海东青看见哥哥,自然是乐开了花:“哥你来赎我了!你都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你要当心林沉玉!她狡诈的很啊!”
“闭嘴!”
一点青气的发抖,他抽出鞭子,啪的一下打在海东青的胸前,他饱满的胸脯上瞬间多了道鲜艳红痕,沿着他喉结处斜斜打到胸心。
“侯爷!是弟弟愚昧无知,有眼不识泰山,让侯爷受惊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管教不严!我一定将他带回去严加看管!”
一点青好似狠了心:“来人!给我抻住他手脚!我亲自断了他手筋脚筋!给侯爷赔罪!”
“哥!”海东青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侯爷!我带来了黄金并珍宝,都是我们船队这些年的积蓄,我愿意一并献上,只求您能留我弟弟一具残躯,一点青愿意以性命相换,敢问侯爷可以答应草民这请求吗?”一点青扑通一声,给林沉玉跪下了。
他并不觉得侯爷能放过弟弟,那可是谋杀之嘴!杀个七品县令都要斩首,更何况他弟弟要杀侯爷!
当官的大多都心思诡谲,他摸不清侯爷究竟想喊他来做什么,不过有一点他清楚,必然不会是个善茬,当年他们爹不愿意让利,就叫官府杀的家破人亡,跟这些人打交道是他不愿意的。可他舍不得弟弟的命,竟然侯爷叫他来,必然是要做个交易,他带上了这么多年的全部积蓄并财宝,甚至不惜先下手为强,叫弟弟成个残废,自己尊严也丢的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