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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蕴忙跪下:“臣曾任苏州知府,离开苏州不久,苏州便有一场纷乱,苏州府库被抢。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虽挂心苏州,但因与新任苏州知府并无交情,身为京官不敢与外官擅自往来。待七年前搜出这两箱东西后,臣辗转反侧,苦于没有证据,又不知状告何人,一直封存这些东西不敢善动。”
“吭。”凌郡王强忍住笑意,用帕子擦了下嘴,心道谢蕴好厚的脸皮,私自扣下证据,且证据还是银子金子的事也干得出,说话时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大义凛然。
皇帝一双眼睛向凌郡王看去,“十分好笑?”
“儿臣……”
“出去笑一个时辰。”
“……遵旨。”凌郡王躬身出去。
“安南伯,你有何话可说?”皇帝问。
安南伯忙道:“皇上,这穆家行径看起来委实奇怪,竟像是跟谢家有仇一样,谢家人在哪里,他便出现在哪里,且总会生事。”字斟句酌地说了一通,看谢蕴微微眯眼,料到自己说中,长吁一口气,疑心除了这些,谢家还在穆家搜到其他证据。
皇帝笑道:“果真?”
“果真,老臣先前领命围剿江南水上盗贼,曾抓住一伙人,仿佛领头之人叫薛令,并非穆令,但是他手下却是叫穆行的。因是老臣最后一次身负皇命领兵,是以,老臣还记得。老臣曾听人诽谤谢尚书是贪官,想来是寻常百姓不明就里,不知苏州府一半税赋被水贼截去,才有此一说。”安南伯伏身。
谢蕴听到一个“薛”字一凛,疑心是薛蕴后人,再三将雪艳看过,将穆字换成薛字,心道雪艳、薛燕卿……可见,雪艳是薛家后人,难怪敢在他生日宴席上唱一捧雪,见雪艳要开口,忙磕头道:“陛下,臣认出这雪艳是谁了,他原是臣在苏州故旧薛老先生之孙,有道是升米恩斗米仇,臣先扶持他祖父,叫他家成了小康之家,谁知他祖父见臣因《据经》一书被皇上器重,心中不服,以他曾指点臣数字要求臣属上他的名。后倾家荡产状告臣,臣因不肯与他一般见识,割席断义后便不曾再打听他家的事。”
雪艳见谢蕴认出自己,又听谢蕴颠倒黑白,不禁怒火中,又知安南伯不敢跟谢家鱼死网破,舍弃了穆行、薛令,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薛家死伤无数,只剩下草民一个孤鬼,自然由着你们来说。”那箱子里的官银明明是谢蕴贪去的,竟然说成苏州府库之物;可恨他手上又没有证据。
原本只是来查科场一事,不想又扯出这么多事,皇帝淡笑道:“今日说的是科场一事,旁的不必再提……”
“皇上,还请皇上慈悲,彻查此事,还臣一个清白。”谢蕴磕头。
安南伯恨不得皇帝将谢蕴拖出无门斩首,但因被谢蕴握住把柄,不得不也跟着求:“皇上,这水贼打了臣的旗号委实可恨,不可不彻查!”
平清王心知皇帝留住谢蕴把柄,未必不是为了狡兔死,走狗烹,日后好收拾谢蕴这贪官污吏,此时见谢蕴奸诈地要“金蝉脱壳”求皇帝将这些罪名推到早已经家散人亡的穆家头上,便笑道:“谢尚书,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安抚住学子们才是当务之急。”
“皇上……”谢蕴忙道。
皇帝开口道:“雪艳,原名薛燕卿,薛家最爱与谢尚书为难。如此推算,那试题,也是你有心与谢尚书为难?你到底是如何知道题目的?”
谢蕴看皇帝并不看他,跪在地上,心里颤栗不已,原当皇帝十分器重他,如今看来,也不全然是器重,台阶已经架好,皇帝却不肯顺着台阶下台还他一个清白身,可见,谢家将来绝不会好了,少不得,要被皇帝秋后算账……
☆、34预知之能
雪艳有两个秘密,一是自己是薛燕卿,二是,自己是再生之人。原本他是宁死不说的,但如今他的身份已经揭穿,又有谢弘宗的文章佐证——难不成,他要推说谢蕴太平日子过腻歪了,有意弄出是非来?如今心恨谢蕴还好端端地隐藏着,自己却不得不暴露出来。
“草民有一事要向陛下坦诚,还请皇上屏退左右。”雪艳匍匐在地上。
皇帝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话尽管说吧。”
雪艳跪在地上,坚持道:“皇上……”
“你一个小小戏子,不足以服众……”皇帝的眼睛向安南伯、谢蕴、理亲王三人看去。
理亲王忙跪下磕头道:“父皇,儿臣不知……”
“不知就是你的罪。”皇帝冷笑,“雪艳拉出去砍头,安南伯降两级,谢蕴,贬为正六品苏州通判,罚俸五年,罚银十万两,其子谢弘嗣贬为梁溪县令,门下其他子弟,在职的,一律降三品,着锦衣卫立时上门搜查谢家,免得谢蕴你再留下几箱子官银做证据。理亲王,贬为理郡王。其他监考官,降三级。”
“……谢主隆恩。”安南伯磕头,虽是无妄之灾,但只去了两级,也算是幸事,更何况,谢蕴要回苏州去……
谢蕴磕头“谢主隆恩”四字字字泣血,大难不死,但再回苏州,又是区区通判,丢了颜面不说,只怕在苏州的日子会如履薄冰;更何况还有那抄家……
理郡王哭道:“父皇,儿子委实无辜。若叫儿子跟谢尚书一同降爵,岂不是叫人以为儿子也搀和在考场舞弊里头了?”
雪艳不甘心谢家就此逃脱罪名,心里不明白谢蕴到底有什么才干叫皇帝不能舍了他,这处罚委实太轻了一些,磕头道:“草民愿立时写下薛家与谢家之间的纷争……”
“朕知道你才思敏捷,朕不爱看。”
“陛下,草民带了两册折子来,请陛下御览,虽是管窥蠡测,但……”
“军国大事,不需你小小戏子费心。”皇帝道。
雪艳心中赫然出现“不公”二字,他自认能够凭借满腹才华勾起皇帝的怜才之心,可惜,竟然无人许他施展,“陛下求才若渴,乃是礼贤下士……”
“拉出去砍了吧。”皇帝闭上眼睛,他不爱被人糊弄,他问的是雪艳如何知道题目,雪艳避而不答,就该死。
雪艳忙磕头:“不敢求陛下屏退左右,皇上,草民生来便能预知这世上许多事。”
理亲王嘎得一声止住哭声,看向雪艳。
谢蕴、安南伯、平清王也纷纷看过去。
雪艳顾不得去看谢蕴什么神色,为求保命道:“草民不过是一时玩笑,误将题目告诉谢五爷,又在酒醉后玩笑……”
“若再信口开河,拔舌。”皇帝道。
“……谢尚书方才所言颠倒黑白,《据经》实际上是草民祖父与谢尚书、谢通判合力所作,随后草民祖父、父亲悉数被谢尚书冤枉杀害……”
“可有证据?”皇帝问。
“……没有。”雪艳不甘心地答。
“既然没有证据,便莫再提起。即便你有预知之能,又怎会满身才华?难不成是嫖客教你的不成?”皇帝问。
“……草民……”
“既然能够预知,又怎会不知道今日之事?莫非你预知朕不会杀你,因此便斗胆一试?若是如此,朕当真要杀你一杀。”
雪艳磕头坦言:“皇上,草民有些能预料到,有些不能。”
“比如能料到试题,却料不到自己的死?能预料到灵芝、神龟,却不知道卧佛?可见你知道的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留你活命也无用。朕最后一次问你,你如何知道试题?”皇帝目光如炬地看向雪艳。
雪艳心知老皇帝的性子,坚持道:“草民能预料到一些事。”看向谢蕴,心里冷笑谢蕴装的好像,“皇上,草民预料不到的事,乃是因草民说破了一些事,坏了原来的运数。”
皇帝笑了,平清王爷笑了,理亲王不明所以地也跟着笑了。
皇帝看向理亲王,理亲王忙收敛了笑容,皇帝又看向平清王,平清王点了点头,说道:“你虽能预料,但满身才学也是预料来的不成?你原本预料自己会成为什么?”
“……翰林院大学士。”雪艳莫名地觉得屈辱,原本他谋算的好好的,就因为谢弘宗太过痴情,留下他的名字日期,便将他陷入这般境地。
翰林院大学士几个字说出,原本哭丧着脸的理郡王也笑了。
“因草民泄露天机,才遭罚成了供认玩乐之人。”雪艳咬牙。
平清王笑道:“请问大学士,我八弟还没满月,父皇准备在他满月时公布的名字是什么?”说完,对皇帝说了声“恕儿臣斗胆”,提起御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
“辽。”雪艳咬牙道。
平清王将自己写的字拿出来给皇帝看,纸上写着一个“辽”字,嘴上说:“并非辽字,而是一个闻名遐迩的迩字。”
雪艳忙道:“那必是因草民先前所作之事影响了后宫妃嫔的运数,还请平清王再出一题。”
“……平安湖中卧佛,可会平安面世?”平清王又问。
雪艳忙看了眼理郡王,暗恨平清王刁钻,若是他说会,到时候又出事,岂不是会怪到他头上?若无事,方才他又已经说过不知;若接着说不知,等佛像出来,岂不是打了他的嘴?“……草民不知。”
“好个大学士,竟然是样样都错。如今,便问你最后一件,太后大寿,父皇准备送上的寿礼是什么?”平清王并不像雪艳以为的在难为他。
雪艳松了一口气,忙道:“是一副对联,上联是万几……”
“不必说了,说了就没意思了。”皇帝道,指着理亲王问雪艳:“理郡王上辈子落到什么下场?”
雪艳脸上涨红,见理郡王紧张地看他,握拳不语,那等得罪人的话,他哪里敢说。
“凌郡王呢?”皇帝又调笑道。
“……亲王。”雪艳道。
皇帝点了点头,平清王道:“父王,说这些又没有个对证,谁知道?不如,请大学士说出今年本该拔得头筹之人的名字,咱们再考一次。儿臣以为有真才学的人,是不管什么题目都能出类拔萃的。”
“也好。”皇帝靠在扶手上,对内监吩咐道:“给他净身,送入冷宫。谁也不许与他说话,没有朕的话,谁也不许见他。”
“皇上……”雪艳诧异了,他原当自己说出自己能预知前事,必会被皇帝奉为国师,怎料……况且今科是谢蕴主考,便没有泄露试题一事,也有不少舞弊考生……
平清王道:“父皇,看他有两分才学,不如……”
“不必,朕不信那些怪力乱神,但想留一个玩物。茶余饭后,将他请出来,听他说一说日后的事,也算趣事一桩。”皇帝缓缓说道。
雪艳万万不肯净身,情急之下,喊道:“皇上不可!草民并非预知后事,而是死后再生之人,臣知道再生妙法!”
平清王等人愣住了,齐齐看向雪艳。
雪艳跪下道:“臣并非预料到自己能做大学士,而是臣当真是大学士。”
听雪艳称臣,皇帝一笑,“给他纸笔,叫他写下今科高中之人,若有十分之七对,则免他一死,不然,就将他关在疯人塔。”
“是。”平清王与内监合力送给雪艳纸笔。
谢蕴心里翻江倒海,暗道雪艳若说的是假的,那他给谢弘宗题目的事如何说?若是真的,他若是翰林院大学士,那谢家岂不是遭殃了?再看皇帝,立时明白皇帝此举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想来皇帝也疑心有人窥探他,是以做出信了雪艳的模样,暗地里清查身边之人。
雪艳提笔细想,又觉殿试之上露面的必定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前几名总不会作假,于是一一将人名写上。
平清王将纸张呈上去,皇帝看了,已经信了雪艳八分,“将他送入冷宫,严加看管,谁都不许与他说话。”
“遵旨。”平清王心说道。
雪艳勉强自己沉住气地磕头,“谢主隆恩……”
几个太监将雪艳拉走,皇帝看向谢蕴、安南伯:“方才之事不许说出去,还有试题泄露一事,少不得要由着谢通判担着了。”
“谢主隆恩。”谢蕴磕头,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九死一生,再不敢求情。
“散了吧。”皇帝摆了摆手。
谢蕴、安南伯二人十分要好地携手站起来,退了出去,等走到宫门外,两看两相厌地拱一拱手,各走各得路。
谢蕴出来宫门,才发现衣衫已经湿透,看商略过来,便将他被贬为通判一事说了一通。
“老爷,回去咱们便准备去苏州吧。”商略道。
“不,”谢蕴吸了口气,扶着商略的手道:“我自认待你不薄,你……”
“老爷怎说这话?”商略心里一晃。
谢蕴向宫内看了眼,“出妖怪了,雪艳是薛家子孙,竟然是死后再生之人。若他当真做了大学士,只怕咱们家上辈子就不好了。我离了京去苏州,你万万离不开京城。我放了你们一家,如此大爷、太太们辖制不住你。还请你多多帮扶他们。”
“老爷,这话从何提起?”商略心中的欢喜,却不露出来。
谢蕴手微颤,握住商略的手道:“我信你们父子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你听我说……”说罢,携着商略的手在他耳边细细叮嘱。
商略竟听到谢蕴交托他将谢家钱财借着开铺子洗去贪污之名,先惶恐不肯答应,随后见谢蕴坚持,只得答应,更明白谢蕴是即使放了商家人出去,也不会叫他们远着谢家,惶恐之余,不忘将商娘子的身契也要了。
谢蕴道:“江南之地最是事多,看来若是此次去江南不能还江南一片清明,我这脑袋就保不住了。”
商略口中称是,又听谢蕴交代谢弘嗣到了梁溪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