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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能将傅砚之收入皇兄麾下再加上自己所见所闻,必能如虎生翼避开前世祸患,让皇兄安坐龙椅。

薛云图想起前世薛安所尝恶果,不由得将视线挪向昏睡着的傅砚之身上。她心潮起伏,几经按捺才将翻涌的思绪平定下来。

许多深藏在记忆中的、支离破碎的家长里短在确认了少年身份的这一瞬间全都涌入脑海之中。薛云图闭了闭眼,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些支言碎语拼凑成型。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庆幸自己曾耐着性子去参加那些命妇贵女聚集的宴会,才能在此时将这些琐碎小事都串联到一起来。

若推断的没错,傅砚之现在正处于一生之中最为艰难的时日。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如何将这权臣收拢身旁已然有了主意。其实认真算起来,这傅砚之还是自己的远方表兄。可惜母后不在了,不然还能有个理由名正言顺的照护着他。

他既缺情少爱那便将温情惬意堆在他的身旁。民间有俗谚曰“蛇打七寸命中要害”,抓其弱点攻其软肋,想来不论对人对事都是如此。任傅砚之日后再如何铁石心肠杀人不眨眼,此时也不过是个刚刚失恃备受欺凌的少年郎罢了。

只要别把这傅砚之养成了萧何,那自己也不怕做能屈能伸的韩信。公主的气派脸面,到底没有维护祖宗家业来的重要。

毕竟有舍才能有得。

不过心念电转间的功夫,薛云图本是微凉的手指已被暖了过来。手下滚烫一片显然是傅砚之发了高烧。他本就重伤失血,若再高烧不退,便是性命无碍也会大耗元气。

一个小小风寒都能要人性命,更何况是这样的伤势?

傅砚之定不能出事!

薛云图方才平复了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想将手抽出来出门唤人,却发现不知何时竟被攥的死紧。因顾虑着伤者,挣脱不开的薛云图怕让傅砚之伤上加伤,只得重新坐了回来。

当她准备开口唤人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床上人的喃喃。

“娘……别走……恭祝……别……”傅砚之烧的满脸通红,俊秀的五官都因伤痛皱在了一起,一直循环往复的含混念着这几个字。

想这傅砚之本就受伤发着热,不知是烧的糊涂了还是入了梦魇,竟在梦话中念起了忘母。

只是不知为什么,听着傅砚之含糊不清的梦话的薛云图总觉得哪里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恭祝?薛云图皱眉看着烧的糊涂了的人,暂且将心中的疑惑全都丢在了一旁。

“傅砚之?傅砚之,你醒醒?”薛云图俯下身拍了拍傅砚之的臂膀,当看到傅砚之眼角的湿意时心中像是被戳了一下似的发着酸。

想她与皇兄虽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公主,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没娘是孩子。而她那个没有缘分的孩子当年若能降临人世,是否也会这样满含眷恋的呼唤着自己?薛云图本就思念母亲的心中更痛三分,她咬牙将这思绪抛出脑中,全心全意看着身前的人。

卫氏的子孙,在腹中便去了反倒是他的造化。

满心的盘算计较中就这么藏了一丝连自己都没发现的感同身受。起了恻隐之心的薛云图不论声音还是动作都比往日的温柔轻慢了许多。

失血过多气虚体弱的傅砚之自然没那么容易被唤醒,胡言乱语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他双眉紧蹙,人不自觉地发着抖,连带握着薛云图的手也越收越紧。想是因着手中低于自己体温的温度十分舒爽,竟将那柔夷紧紧贴合在了自己的面庞上。

本朝民风开放,在男女大防上并不十分严密。薛云图一向也不在意这些,她看着傅砚之的模样在心中叹了口气,到底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日后封侯拜相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傅砚之,此时也不过是个刚刚失了母亲且不受生父与嫡母待见的庶子,被独自一人扔进这深宫之中就连受了重伤也找不到家丁随从可以回家休养。

“门外是谁?快去唤御医,再端盆水进来。”

“禀公主,水早已备下了。”因着公主到来,被分配来照料傅砚之的三等小宫女一直候在门外,很快就将冰盆冰水与巾帕都端了进来,丝毫不敢怠慢。

小宫女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穿着一身制式的宫女常服低眉顺眼的进了门,看着倒有些面善。

“公主,让奴婢来吧?”小宫女捧着盆子,战战兢兢立在那里。

因着高烧不退,傅砚之的呼唤声更沙哑了一些。

“娘……娘亲……”

被这一声声呼唤搅的心中酸痛不定的薛云图冷哼一声,皱眉道:“放着,然后出去!”

薛云图随手指了指床榻边的空地,见那小丫头按着自己的意思将东西摆放妥当后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规行矩步不多看一眼多问一句,心中十分满意。

她只是为了拉拢傅砚之才会屈尊降贵为他消热,绝不是因着思念那个孩子。

依旧被傅砚之拉着不放的薛云图重又坐回到了床边,她亲自绞了帕子,将巾帕放在傅砚之滚烫的额头上为他降温。一半可怜一半忧心,一边回想着前世傅砚之发迹的经过一边捋着现如今手中握着的底牌。

不消一刻功夫,冰凉的帕子就变得温热起来。

薛云图复又叹了口气,站起身伸长手臂重复方才的动作。她到底是没伺候过人的,一个不经意罗衫的广袖就因着无法挽起落在水盆中,被凉涔涔的井水湿了大半紧紧黏在细白如雪的藕臂上。

被满袖凉水冰了一下的薛云图忍不住“嘶”了一声。

正在此时,沙哑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公主?”

对傅砚之的醒来毫无心理准备的薛云图惊得将手中刚刚绞好的巾帕丢回了水盆中,溅起的冰水从眼角滑落,像是泪水一般。她也顾不得擦拭,猛地回过身来看向床上,精致的发髻上插戴的步摇随着回头的动作在耳边摆荡不定,和她的心绪一样来回起伏。

回过身来的薛云图正对上一双被高烧烧的通红的眸子:“你醒了?”

既然醒了,那就更要好好照料了。

“公主,可是有人欺辱您?”傅砚之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吃力的坐了起来。他的声音因高烧沙哑难听,但其中的关怀显而易见。

“什么?”薛云图愣了愣,她对如何在傅砚之醒来后将救他的功劳归给皇兄做了千八百种设想,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事情的走向似乎与自己之前的预想有很大的不同。

斜靠在床柱上的傅砚之将伸了一半的手收了回来,他指了指自己的眼角,修长的手指配着俊秀如女子的苍白脸庞,完全失了血色的薄唇紧抿着,眼中透出的不知是紧张还是敬畏。

竟是说不出的动人。

可惜薛云图并不是真正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少女,只在心中赞叹了一句好相貌之后就完全忽略了傅砚之那张足可得掷果盈车的脸。

“水珠罢了。”薛云图抚了抚眼角的水痕,视线从傅砚之的脸移向了傅砚之的手,“你既醒了,就松松手。”

当她活动了活动手腕重新抬起头时,对上的就是傅砚之愈加红润的脸。

这样动不动就脸红的哪里还像之前就算被打也眼神狠辣慑人的少年?真是奇了。

“公主——”

“公主?”终于抓住关键字的薛云图当机立断抢过了话头,“若没记错,本宫可是从未见过公子。”

傅砚之方才口中含混不清念着的岂不就是“公主”二字!

昨日在御花园中傅砚之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浮现在薛云图的眼前。她搜刮了一遍幼年的记忆,却完全不记得曾在皇兄登基前与这位傅公子有什么往来。

对于傅砚之胆敢肖想自己所引起的怒火不过一闪而逝,薛云图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还未长成的嘉和公主背对着傅砚之,她的身上满是天家威严,声音中亦不带一丝情感:“私窥天颜可是死罪。”

私窥天颜这种可大可小的罪名自然不是死罪,但私自窥探公主就是非死不可。

薛云图的话真假参半,用来诈一诈初初入宫的傅砚之也已够了。

傅家富贵尊荣,但作为不受宠爱的庶子,傅砚之早前进宫的机会可谓少之又少,能够在宫中见到薛云图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可他却能在高烧混沌时一眼认出床前坐着的就是嘉和公主,谁能信这其中没什么因由?

在薛云图的身后,傅砚之的脸先是红了三分后又变得苍白如纸。

看着公主的背影,傅砚之只觉得自己紧咬的牙关因太过用力而有些麻木。他抿了抿唇,紧握的拳头使得指甲都陷在掌心当中。

紧接着就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双膝坠地的沉重响声曾是薛云图听惯了的,此时的响动却听的她心中一紧。

咬牙忍着到底没有回头。

屋中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只是这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了。

“臣幼年在府中,曾有幸得过公主关照。故铭记于心不敢或忘,实不是窥探公主容颜。”

少年拖着病体勉力调整好姿势,以额触地恭恭敬敬跪伏着。

俯下的脊背依旧是笔直的,没有丝毫弯折。

☆、第五章·满盘皆输

第5章

窗外风吹花动簌簌而响,屋内却再一次沉静了下来。

不过一忽儿功夫,那花叶摇曳的声响当中就渐渐夹杂了一丝不和谐的声音,是压抑的喘息。

他毕竟是在病中,怕是撑的辛苦。先打一棒子,才能显出后来给的枣有多甜。

薛云图终于回过身去,声音也轻柔了许多:“你抬起头来。”

傅砚之闻声僵了一僵,到底听命抬头。他仰起细白的脖子,鬓边的冷汗顺着下巴低落在地,他努力压抑着因高烧虚弱带来的喘息,神情宛如献祭一般将整个人都展露在薛云图的面前。撑在地上的双手紧紧握着拳头,勉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长眉入鬓凤眸多情,傅砚之的目光依旧低垂着,视线的终点是一双嵌着南海明珠的朱红翘头履。

不知为何,薛云图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前世化为一缕游魂时最后日日陪伴的那个背影,少年的面庞与男子伟岸的身躯融合,在眼前化作了成年后傅砚之的相貌。梵音佛语如在耳边。

日理万机的傅相自不会那么无聊。可到底软了心肠。

好感一旦升起,看待这个人的角度也会变得完全不同。此时在薛云图眼中,傅砚之私自窥探自己这件事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她近前一步,弯下腰想将傅砚之扶起,声音也比方才柔和了不少:“公子先起来吧。”

“谢公主。”

傅砚之的视线虽不在公主的身上,却把她的举动全都印在了心里。那边薛云图刚动了动脚步,他就撑地起身后撤了一步,正正巧避开了薛云图伸出的手。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看了一眼自己探了个空的手,薛云图扯了扯嘴角,心中却在庆幸傅砚之的好运——若此时站在这里的是曾经那个真正十三四岁、被皇帝太子倾国之力捧在手心的自己,恐怕这个不给脸的小子已经被拆皮去骨渣都不剩了。

骄纵这两个字,不是光说着好听的。

感谢老天给了她十年的磨砺,不然这一代权臣大概躲不开少年早夭的命运了。

这般想着的薛云图面无表情的将手收了回来。

少年人单薄瘦弱的身躯本就因着失血过多高烧不退而无力,这么毫不犹豫的起身之后眼前一黑险些厥倒。他咬紧了牙关只觉口中满是腥甜,满目金星的傅砚之强忍着剧痛的脑袋,想要稳住身形却力有不逮。

摇摇欲坠的傅砚之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绝望涌上心头。作为一个舞姬所生庶子自出生起便不受人待见,不论多么努力也得不到老爷的青眼,进宫那天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供太子磨刀的角色。可就算再卑微低贱的人也有自己的尊严。

他实在不愿在公主面前丢脸。

完全不知道傅砚之心中波澜起伏的薛云图已抢前一步扶住了傅砚之的臂膀。被带的一晃的薛云图稳了稳脚步,将人搀扶至床边坐下:“怎么虚弱成这个样子?”

声若黄鹂,吐气如兰。公主身上瓜果的清香与少女特有的体香混在一起,萦绕在傅砚之的鼻端。

只这一句话就让傅砚之浑身僵硬如石塑,他耳根一红,昨日里一人单挑众人的狠厉丝毫不见。不自觉就顺着薛云图的力道坐了下来。

看着傅砚之僵直坐着的样子,终于发现关要的薛云图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且躺着吧?按你的说法又不是第一次见我,怎得还如此紧张——难不成我竟会吃了你?”

“臣不敢。”傅砚之眼前的昏暗终于散去。他直挺挺坐在那里,因着高烧而有些迷糊的脑子操纵着眼睛,低垂的视线终于有胆子从公主的绣鞋向上偏移了许多,正对上紧贴在薛云图被水浸湿了的广袖上。

此时虽是初夏,但这间偏殿明显寒凉许多。夏衫本就轻薄,沾了水紧贴在身上难免会让寒邪入体。

薛云图自然注意到了傅砚之的目光。她毫不避讳的对视过去,在对方闪躲开来时又十分自然地越过他走到床边的水盆旁,挽起湿漉漉的袖子搅动着盆中的巾帕。

她又不傻,自然知道卖好要卖在人眼前,不然背后默默无闻做得再多也不过为人做嫁衣裳。

却不知一双素手就这么搅乱了一池春水。

绞好了巾帕的薛云图将冰凉的布巾丢给傅砚之,长睫垂下遮挡住杏眼中的狡黠,脸上似有似无的笑意暴露了她的好心情:“还不快快躺下,真让本宫伺候你不成?”

被冰的一个激灵的傅砚之先是应了一声,又立刻反应过来不对,连声道着“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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