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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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小楠在外屋已经酣睡, 小楠性格老实憨厚, 一点没察觉小姐要走, 林沉畹借着月光, 把所有证件找出来, 又从衣柜里掏出几条裙子, 一起装进布袋子,从梳妆台捧出首饰匣,捡出两样首饰, 把匣子里的首饰装进布袋子里,把布袋子放到书包里,她走时手里什么都不能拿, 以免林家的人起疑。
看没落下什么东西, 然后上床,今晚的邮轮, 临走之时, 心里总是紧张, 莫名地担忧, 一时也睡不着觉, 静静地躺着,直到窗外有微光照进来, 她起床下地,小楠刚睡醒, 揉着眼睛进来, “小姐起这么早?”
小楠走出去打水,侍候小姐洗脸,许妈听见屋里小姐起来了,进来跟小楠侍候小姐。
许妈今早有点心神恍惚,一会拿香皂忘了拿毛巾,手里拿着毛巾,又到处找毛巾,林沉畹撩起一捧水,洒在脸上,人精神了,问:“许妈,你家里有什么事吗?神不守舍的。”
许妈愁眉苦脸地把毛巾递给小姐,“还不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欠了赌债,被人打伤了,躺在家里,下不来地,他央了邻居来叫我回家。”
林沉畹边擦脸,边说:“妈妈家里有事,准你两日假,回家照顾你儿子,你儿子受伤在家,你也惦记,在府里也不安心。”
“谢谢小姐体谅我。”
许妈待小姐梳洗完,去餐厅吃饭,回家去了。
林沉畹故意打发走许妈,许妈是个耳报神,经常跑大太太屋里,跟大太太屋里的老妈子要好,林沉畹今晚走,要提防她。
小楠头脑简单,容易糊弄。
育德中学毕业班最后一天在学校,学校在小食堂里举办了欢送告别会。
同学们要各奔东西,依依不舍之情,有的同学毕业后为前途担忧,有的男同学不能继续念书,只好出去找份差事,有的女同学家里逼着嫁人,不是理想的对象,喝多了哭得稀里哗啦的。
这些哭的同学里,就有姚志伟,姚志伟醉眼惺忪,对陈蓉诉苦,“陈蓉,陈蓉……..你要去法国了,我们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面了。”
陈蓉夺他手里的酒杯,“别喝了,你喝醉了。”
姚志伟神志不清,“你知道,我父亲已经明确告诉我了,他说要我自己挣钱,从现在开始不管我了。”
陈蓉有些不耐烦,“那你就别上学了。”
小声说:“反正你功课不好,学也没用。”
姚志伟耷拉着头,“陈蓉,你的心真狠……”
陈蓉‘哼’了一声,别过脸。
“陈蓉,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陈蓉翻了他一眼。
小声嘟囔,“就你这样谁能瞧得起你。”
“你嫌我没钱,没出息。”
陈蓉撇嘴,心说,你确实没出息。
姚志伟趴在桌上,“我家境不好,念不起大学。”
陈蓉冷冷地说;“你可以念不要学费的大学。”
贫穷人家的子弟如果想念大学,一般会选择师范院校,像北平的师范大学、以及各省的省立师范学校,都是不收学费的,很多师范院校甚至还免费给学生提供食宿。
民国没有统一高考,高中毕业想读大学,直接去想要就读的那所大学报名就即可,报名的时候只要缴纳报名费,一般学校是三五块大洋。不管最终是否取得入学资格,报名费是不给退的。
民国各学校没有统一的入学考试的时间,考生们可以同时报考好几所大学,入学机会很大,但去报考大学所在地的食宿费自理,报名费同时交好几份。
陈蓉瞧不起姚志伟也是有原因的,家境不好,自己又不肯努力上进。
姚志伟犹自自言自语,“陈蓉,我喜欢你。”
陈蓉佯作没听见,眼睛却在人群中搜索方崇文,方崇文跟几个男同学在旁边的桌上话别。
姚志伟端着酒杯,趴在桌上,嘟嘟囔囔,说到最后已含混不清。
陈蓉推了推他,姚志伟趴在桌上不动,陈蓉懒得管他,撇下姚志伟,来到方崇文的桌前,一个坐在方崇文身边的男同学让出座位,看两人说话,几个男生知趣地纷纷躲开了。
陈蓉坐在方崇文身边,端着酒杯,“方崇文,我敬你一杯酒。”
方崇文端起酒杯,“陈蓉同学,我祝你万事如意。”
方崇文一口喝了,陈蓉握着酒杯,却没喝,陈蓉已经喝了不少,情绪有些控制不住,“方崇文,你坐那天的邮轮,我跟你一起走。”
陈蓉不知道方崇文买了今晚的船票,方崇文瞒着所有人。
方崇文放下酒杯,“陈蓉同学,你如果因为我出国,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陈蓉脸色涨红,委委屈屈,“方崇文,我已经跟我哥说了,我要跟你走,我哥也答应了。”
方崇文表情严肃,“陈蓉同学,谢谢你对我的厚爱,我们永远都是同学。”
“方崇文,你不带我走,我自己去。”
“陈蓉,你太任性,你要考虑别人的感受。”
对陈蓉是死缠烂打,方崇文无可奈何。
“我的感受你考虑过吗?我没脸没皮地追你,你以为我好受吗?”
陈蓉酒喝多了,眼圈红了。
方崇文心地善良,陈蓉毕竟对自己一片痴情,他缓和了语气,诚恳地说:“陈蓉,我有喜欢的人,我们是不可能的,我不想耽误你。”
方崇文看着那边跟杜云峰说话的林沉畹。
林沉畹问:“杜云峰,你毕业了,去北平吗?”
“我去北平燕京大学,已经定了。”
“燕京大学是一流的大学,你在哪里一定能发挥所长,未来不可限量。”
林沉畹举起酒杯。
杜云峰跟她碰了一下,“燕京大学是教会办的学校,哪里环境优美,条件优越,室内有暖气、热水、抽水马桶、浴缸、饮水喷泉,我希望林小姐毕业后,也能去燕京大学。”
“燕大首先是住宿条件好,北大的学生6个人一间宿舍,冬天没有热水供应,燕大两个人一间宿舍,每间宿舍都配备了浴缸、电话、饮水器和洗衣设备,学校不间断供应热水,每个楼层还都有一个小厨房,学生还可以在小厨房里自己做饭吃…….”
杜云峰早已了解清楚,侃侃而谈,“教会学校的英语教学是一流的,大多数教科书都用英文编写,老师用英语讲课,学生用英语交流,学生的口语水平高得惊人,只学一两年英语,就能跟外国人顺利交流。
杜云峰又补充了一句,“教会大学比国立大学学费高,甚至是公立大学的几倍,以林小姐的家庭负担得起。”
燕京大学是实行男女同校学习生活的第一所高校,每年162块银元学费,燕京大学规模不大,每年也就招三百人左右,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女生。燕大的新闻系最出名。
林沉畹笑笑,不答,又转移话题,“燕京大学都开什么学科?”
“文学院、自然科学院和应用社会科学院,包括中文、外语、历史、哲学、心理、教育、新闻、音乐、化学、生物、物理、数学、家事、政治、经济、社会等学系,你可以学你喜欢的学科。”
“听杜同学一说,能够读燕京大学,是多少人向往的,我原来的理想是读燕京大学或者金陵女子大学。”
金陵女子大学也是一所教会学校,每学年学费200块大洋,外加20块大洋的书籍费、10块大洋的校服费,缴纳24块大洋的试验费等,这些费用,对督军府来说,很轻松的,伯父一定能同意的。
但是,现在情况变了,她以前的计划不得不改动。
欢送会没结束,林沉畹跟方崇文偷着出来,林沉畹把衣裳首饰证件的的布袋子交给方崇文,“崇文哥帮我拿上,我晚间从家出来,空手出来。”
两人又约好了时间,在海港码头见面,林沉畹先回到小食堂里,她不知道,她先走后,方崇文被一个方家佣人找走了,方崇文走得匆匆忙忙,没来得及跟林沉畹打一声招呼。
陈公馆
二楼书房里,陈道笙跟靳泽林说话,靳泽林说:“大哥,码头仓库里堆放方家的棉纱原料棉,我们以为方老板是个正经生意人,没打算仔细看,手下弟兄把一个棉包捅漏了,里面的烟土漏了出来,我带人查了方老板所有的货物,大量的烟土,想不到方老板人看着老实,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
陈道笙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大烟馆表面关账了,背地里还在开,鸦片屡禁不止,民国政府出台禁烟令,竟然还有人敢公开顶风上。”
“警察厅已经把方老板抓起来了,投进了监狱,方老板正撞在枪口上,这回摊事了,没有人能保得了他。”靳泽林说。
陈道笙有些疑惑,“方老板的人品,按理说不能办出这样的糊涂事,我想内中必有原因。”
靳泽林说:“大哥,棉纱原料打封货船运来的,除非方老板自己人动了手脚,也许方老板不是很清楚,下面的人干的,我估计这么干不是一回了,只不过现在查的严,被我们发现了。”
陈道笙沉思,看一眼桌上的相框里的照片,深眸微眯,人算不如天算,看来老天都帮他留住林沉畹,方家的事早不出晚不出,时机太恰当了,如果今晚方崇文和林沉畹要跑,他出面强行把人抓回来,交给督军府,林沉畹对自己心存记恨,这根刺,扎在心里,怕永远没法消除。
靳泽林出去了。
他拿着相框凝视着,心里隐隐作痛,前世的记忆很模糊,他跟她之间的记忆极少,他记得她经常戴的簪子,只记得是在北平买的,他跟她唯一一次逛街,他为她买的,以后她天天戴,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哪家店铺买的,他翻遍了北平,一家家店铺寻找,找了几天,终于让他找到那支一模一样的簪子。
他早知道她是今晚的船票,昨天去找她,把簪子送给她,簪子能找回来,难道人丢了就找不回来吗?
他跟她之间,能回忆的东西太少,挽回她他能做的只有这么一点。
曹震敲门进来,“大哥,方家这回出大事了,北平禁毒的官员尚在琛州,警察厅也不敢徇私,听警察厅的杨厅长说,已经上报到北平政府,方家贩鸦片一大要案,杨厅长说上峰电话指令要严惩。”
陈道笙放下照片,“方家少爷还在学校吗?”
“学校开什么欢送告别后,方少爷和林小姐都在学校里,大哥,这样一来,我们倒省事了,大哥不用当恶人了。”
曹震看着大哥闷闷不乐,也替大哥冤,“大哥,你对林小姐这么好,在林小姐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我就纳闷,林小姐无动于衷,一点不感动,还要跟小白脸跑。”
陈道笙苦笑。
欢送告别会结束后,杜云峰等林沉畹跟同学们告别,然后跟她一起走,杜云峰说;“我去北平后,给你来信,我希望两年后能在燕京大学看到你。”
杜云峰看着她,“林沉畹,你很优秀,进燕京大学,是你能够更好发展的一个平台…….”
林沉畹侧头望着他,她不能把实情告诉他,其实,她原来的打算是念燕京大学或金陵女子大学,毕业后出国留学,一步步脚踏实地,可是家里,大太太不允许她这样,她只有做出迫不得已的选择。
她不觉得有什么遗憾,既然已经决定跟方崇文发展,她不想跟方崇文分开,远隔重洋。
两人走到学校门口,林沉畹说:“谢谢你,杜云峰同学,感谢你同校几年对我的帮助,你是我的人生目标。”
杜大学子参加了全国在上海的演讲大赛,虽然没有进入前三,但取得了前十名的好成绩,天道酬勤,有杜大学子这样的朋友,带动她朝更好的方向走。
汽车里,五小姐看着六妹跟杜云峰说话,五小姐思忖,六妹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六妹看上去跟往常一样,表现得太正常了,反而觉得不正常,方崇文要离开了,分别怎么不见六妹有一点难过,她跟方崇文感情那么好。
杜云峰对六妹有过帮助,仅同学情谊,六妹还跟他告别,可是,对方崇文没有一丁点不舍,六妹究竟在想什么。
汽车门拉开,林沉畹上车,五小姐问:“方崇文什么时候走?”
林沉畹愣了一下,“崇文哥说过一段时间。”
对不起,跟五姐撒了谎,今晚逃走的事,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她屋里的侍女小楠,都要瞒着。
林沉畹侧头,看见五姐正盯着她看,五小姐却是另一番心思,难道六妹根本没打算跟方崇文进一步发展,跟杜云峰不可能,看不出杜云峰跟她之间超出同学情。
难道六妹跟陈道笙暗度陈仓,瞒着自己,当初跟自己说,跟陈道笙之间没有可能,她还真信了,什么姐妹情,她现在是不信了,林沉畹看见五姐嘴边似乎有一丝轻蔑。
五小姐思忖,这家里她一分钟不想多待,看见大太太恶心,六妹,太有心计,亲姐姐软弱,四姨娘是生了自己的人,只知道整天打牌看戏,提醒别人她是姨娘生养的,
林沉畹黯然,她走之前,跟五姐都没有解开心里的结。
到家后,晚饭还有等半个钟头,小楠拿着抹布,擦拭家具上的灰尘,这个丫头心眼实,干活不偷懒,主仆这几年朝夕相处,人非草木,生出感情,林沉畹没把她当下人看待,当成自家人。
她搬出首饰匣,从里面检出剩下的一对翡翠镶金镯子,翡翠镶金耳环,这一套首饰她本来想等小楠出嫁时送给她,她摆手招呼,“小楠,你过来,先别忙了。”
小楠跑过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林沉畹把一对手镯和一对耳环塞在她手里,“给你的,拿着。”
小楠看一眼小姐塞在手里的东西,惊呆了,慌忙要把东西塞回去,“小姐,小楠不能要,太贵重了,小楠只是一个下人,不能要小姐赏赐的好东西。”
林沉畹又塞回到她手里,“拿着,留着以后做嫁妆,你我主仆一场,这就算我给你的陪嫁。”
小楠感激地看着她,“小姐今天怎么想起来给小楠东西,小楠没想嫁人,小楠要留在小姐身边。”
主仆分别,林沉畹心中一丝惆怅,想到未来憧憬的新生活,顿时,心中的惆怅烟消云散,“小楠你以后总要嫁人,我不能留你一辈子,以后找个好人,一辈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小楠拿着那对玉镯和耳环,说不出今晚小姐哪里不对劲。
林沉畹带着小楠去餐厅吃饭,林家的人除了大太太和四小姐没出来吃饭,姨奶奶瑾卿也不在。
吃饭时,五姨娘跟三姨娘说;“我看瑾卿姨奶奶八成要生了。”
三姨太说:“好像就这两天,太太紧张得什么似的,早早请了洋大夫护士来家里。”
余下的女眷都在,林沉畹吃完饭,小楠递过来一杯漱口水,林沉畹含了口水,漱口擦嘴,站起来,自然地对三姨太薛曼琴说;“三姨娘,我同学今晚坐火车去北平,我一会叫家里的汽车送我去火车站送她。”
五小姐抬头瞅瞅她,想问什么,又咽了回去,三姨太说:“你同学几点的火车?”
“九点的火车。”
“这么晚?”
“那你让程副官跟着。”
“好。”
饭桌上其她人没人怀疑,几位姨太太经常看戏很晚回来,四小姐有时出门看电影,晚上八九点钟才回家。
林沉畹从餐厅走出来,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她怕今晚出意外走不了,小楠跟在身后,“小姐去火车站,小楠跟小姐去。”
“不用了,许妈不在,你留下照看屋子。”
她这次走,不能带小楠,她自己到异国他乡,不想完全靠方家接济,她要勤工俭学,不靠任何人,跟崇文哥结婚,她也要独立,平等地,有尊严地跟崇文哥相处,而不是一味躺在男人身上,做一个寄生虫。
林府的汽车等在前院,林沉畹穿着平常的衣裳,手里拿着手提包,手提包里有少量的零用钱,她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给方崇文带上,这样路上比较安全。
程东林站在汽车门旁,为她开车门,上车前,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督军府,毅然上车离开。
汽车朝火车站驶去,民国初年,修建的几条铁路,承载着巨大的客流量,火车站里熙熙攘攘,下了汽车,林沉畹看了一下手表的时间,七点半,对程东林说;“程副官不用进去了,在车上等我就行,我同学九点的火车。”
程东林不放心,“小姐一个人行吗?”
“火车站里有警察,这么多人没事。”
程东林犹豫,没再坚持,林沉畹一个人进了站里,程东林回到汽车上等。
上次遇见扒手,这次她紧紧攥住手里的提包,林沉畹站在火车站大厅门口,看程副官钻进车里,她顺着人流悄悄出来,在站前叫了一辆黄包车,吩咐一声,“去港口码头。”
林沉坐上了黄包车,才松了一口气,刚才程东林没有进火车站,如果进去火车站一问,就能发现没有九点到北平的这趟火车,是她撒谎,大概平常程东林对她很信任,没有怀疑什么。
程东林等九点的火车开走发现她没出来,进火车站里找人,她早已经乘八点半的邮轮离开了。
海运港口码头离火车站不远,十几分钟,黄包车到了港口码头。
离开船还有半个钟头,乘客已经开始上船,林沉畹等在邮轮入口,方崇文没有来,她想时间还早,她的船票证件和钱都在崇文哥手里,崇文哥大概不会让他父母送行,如果方父母来送儿子,就发现了她们要私逃。
她要去一个陌生遥远的国家,她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未来有崇文哥,就不渺茫。
林沉畹频频看表,时间过去五分钟,又过了五分钟,最后还剩下十五分钟,她跑到马路上,朝崇文哥来的路上张望,还是没有方家汽车的影子。
她又跑回邮轮入口,离开船剩下十分钟,邮轮上的扩音器一遍遍地广播,催促乘客上船,船马上就开了。
她几乎要急哭了,心里一遍遍念着,“崇文哥,你快来呀!”
邮轮一声长鸣,驶离港口,林沉畹绝望地站在岸边,眼睁睁地看着邮轮行驶在茫茫大海中,远处的船影,汽笛的鸣叫,被黑夜里的大海悄悄把它吞没了,毫无声息,最后变成小黑点,从视线里完全消失,岸边归于平静。
港口码头,漆黑的夜里,海浪汹涌拍打岸边,邮轮已经开走了,留下林沉畹还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黑夜中的苍茫的大海。
海水涨潮了,海浪撞击着礁石,溅起好几米高的浪花,水花溅到林沉畹的裙子,裙角打湿了,她毫无知觉。
身后不远处,陈道笙站在岸上,海风卷起他的衣角,暗夜拉长了一道苍劲挺拔背影。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码头上身影,娇小而孤凄,茫茫大海显得她更加渺小,单薄的身影,孤独无助,像随时能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汹涌的海浪,一下下撞击他的心房,他双手无力地垂下,揪心地痛。
楚行风说:“大哥,你站了半天了,回去吧!”
前方那个柔弱的少女蹲下,紧缩变成小小的一团黑影,陈道笙的心随着揪成一团。
他猝然迈步朝她走去,走出几步,又停住,她如此伤心,他却不敢贸然去打扰她,不知何时起,他变得患得患失,对她小心翼翼。
他站在离她几十米远的地方陪着她,她伤心,他比她更难过,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默默陪着她。
许久,她站了起来,他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看她转回身,慢慢地往回走,他躲在暗影里,她没朝左右看,径直走到马路上,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跟黄包车夫说了句什么,然后上车。
陈道笙赶紧迈步上了汽车,对楚行风说了一句,“跟着她。”
楚行风发动汽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的黄包车,黄包车到火车站前停住,林沉畹借着路灯光,看了一下手表,九点十五分钟,下了黄包车,从手提包里拿出钱,付了车钱,火车站前很乱,停着不少私人汽车,黄包车。
林沉畹往督军府停车的地方走去,看见督军府的汽车停在那里,放心了,她走到汽车前,程东林从火车站里跑了出来。
夏季夜晚凉风习习,火车站里人多,他心里焦急,额头见汗了,猛然看见林沉畹,大喜过望,跑过来,“六小姐,你去哪里了?”
他边擦着汗,边说:“我等到九点多不见你出站,我在站台里找了你一圈,没看见你人影。”
“我早出来了,去那边杂货铺买点东西。”
程东林心想,谢天谢地,如果把六小姐弄丢了,回去饭碗砸了。
林沉畹对他有点歉疚,刚才如果走了,连累了程副官,自己方才没想到这一层。
本来打算离开,却又回来,林沉畹看见督军府邸大门时,竟百感交集,心中充斥着失落的情绪。
走进客厅时,意外客厅里只有五小姐在,五小姐狐疑地眼光看着她,“六妹,你送那个同学?”
“汪寒雪。”
她没想到还能回来,随便扯了个谎,反正已经放假了,五姐也不能去核实。
五小姐的表情显然不相信。
林沉畹问;“家里人呢?”
平常晚上林家的女眷都聚在客厅里,热热闹闹,今晚却冷冷清清。
“瑾卿姨奶奶要生了,大家都去看瑾卿姨奶奶。”
林府的女眷都去看瑾卿,五姐一个坐在这里,是等她吗?她怀疑什么,她想不到自己要跟方崇文跑,难道她怀疑…….
林沉畹的目光扫过五姐的脸,五姐表情分明带着不屑。
她以为自己私会陈道笙?
对一个曾经亲近的人失去信任,便事事都疑心,林沉畹今晚心情不好,不想敷衍五姐,说了句,“我回屋换衣裳,去看瑾卿姨奶奶。”
林沉畹一推房门,小楠听见动静从卧房里走出来,“小姐回来了。”
“小姐,走热了先洗把脸。”
脸盆架上,小楠已经预备好冷水,提着水壶,往脸盆里倒热水,试了下水温,放了一张方凳,把脸盆放上去,端到小姐跟前。
床上已经放下被褥,等主人回家,小楠倒是没起疑,林沉畹给了她首饰,小楠更尽心了。
林沉畹挽起衬衫袖口,手腕上的表她看了半天,心想,崇文哥为什么今晚没去,船票都买好了,崇文哥失约,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一折腾都快十点了,她不好往方家挂电话,只好等明天再说。
小楠提醒她,“小姐坐着发愣,快洗脸呀!”
洗完脸,天也晚了,她没心情去看瑾卿生孩子,上床躺下,一夜无眠,翻来覆去,想着方崇文为何不来?难道崇文哥出什么事了,想到这,心里一激灵,又安慰自己,崇文哥不会出事的。
最后实在困了,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亮,她一骨碌爬起来,招呼,“小楠。”
小楠跑进去,“小姐醒了。”
她拿起床头放着的手表,一看,已经七点多了,忙穿鞋下地,“为什么不叫我?”
“我看小姐睡得香,小姐放假,就没叫小姐。”
洗漱完,她换上出门的衣裳,对小楠说;“我去方家一趟。”
小楠帮她穿衣裳,“小姐不吃早饭吗?”
“回来吃。”
她一整夜惦记方崇文,哪里有心情吃饭,绕过客厅,走到前院,看见程东林,程东林问;“六小姐还要出门。”
“汽车送我去一趟方家。”
程东林问:“六小姐现在去方家,会不会太早?”
“到方家就不早了。”
林沉畹平常没有不打招呼就上门拜访,这样很没礼貌,她都是跟方家提前约好按约定的时候去方家,她现在心急如焚,想见到方崇文,确定方崇文是不是出事了,就顾不得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