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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箬拉着寒熄,不可谓不失望,她原以为能看见小沙弥扫地,又或是能闻到檀香味儿的。

这里已经许久不曾有人来过了,少说得五十年往上,恐怕那卖蒸糕的老人也至少有半辈子没上过山,才会将他年轻时的所见所闻说给阿箬听,就为了能在阿箬这儿讨个巧,让她多买两块糕。

阿箬叹了口气:“白来一趟了。”

“也不算白来。”寒熄看出她眼底的失望,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顶,道:“山里有许多梅花。”

阿箬这才发现,寺庙的角落里的确有几株俏丽的红梅,因为□□枯的树枝遮挡了些许,加上她瞧见锈迹斑斑的大门失望而忽略了。

除了红梅,再沿着寺庙的外墙往后方走,还能看见许多上百年的腊梅,很粗壮的树干,枝丫上布满了晶莹剔透的蜡黄色小花。浓郁甜腻的香味儿与红梅的清香冲撞在一起,这些梅花居然成了整个冬季屏白山上独有的色彩。

阿箬的心情好转许多。

她的生命所剩无几,每时每刻都要算着来,不可浪费。不见灵验的寺庙,但至少见了梅花,这样也挺不错的。

阿箬摘了一朵红梅放在手上细细嗅着,她素来喜欢这些,因为在她小时候从未见过,所以颜色越鲜艳的东西,阿箬越喜欢。

只是梅枝不便做花环。

寒熄看她小鹿啄草般用笔尖去点手心里的红梅,看得像是有蚂蚁爬过胸腔似的,酸酸麻麻的。

寒熄微微扬起嘴角,眉头舒展,闭上眼再深吸一口气,满山灵气豁然被清风荡开,一瞬那些缺失营养只开了小花几朵的梅树纷纷汲取了足够的养分刹那绽放,开得几乎不见树枝形状。

阿箬睁圆了眼睛看向眼前一切。

寺庙的墙壁上依旧有脱落下来的一大片老漆,墙根上长满了青苔,又因冬季青苔枯萎,成了斑斑驳驳的黑黄色块,尽显枯败。周围盛放的梅花却将一切暗淡的颜色遮蔽,不论是红梅、腊梅,还是白梅,悉数于寒熄的一呼一吸间如争宠般开得又大又圆,娇嫩的花蕊于风中颤颤,处处弥漫着混杂的香味。

阿箬脸颊微红,看向寒熄一眼,收回目光,再看一眼,再收回。

如此反复好几下,她才听见寒熄道:“现在可以编花环了。”

阿箬一紧张,差点儿将手里那朵梅花给捏碎了,她张了张嘴,小声问道:“您如何知道我想编花环的?”

“阿箬配得上世上所有的花。”寒熄没直面回答,说完这话后,拈出了阿箬手心里的那朵再松开手指。红梅浮于空中,有风吹动,将周围所有梅花都摘了几朵,一簇簇成堆地往红梅周围靠拢,形成了清新雅致的花环。

他将花环递给阿箬:“戴上吧。”

阿箬讷讷接过,她没照镜子,所以不知自己此刻双目圆睁,满眼崇拜地看向寒熄的模样,像极了过去站在树下第一次见小银雀时的少女。不论寒熄对她做什么,阿箬都是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的确是她肖想神明,所以神明靠近一分,阿箬都能高兴自己占了便宜。

她虽害羞,但还是将花环戴上了,且点腆着脸去问寒熄:“好看吗?”

寒熄目光温柔,毫不掩饰地夸赞:“真好看。”

纵是满山的梅花,也没有让他们在此地停留太久,阿箬没深入寺庙里面,只是在半开的寺庙大门前探头朝里瞧了一眼,小庙宇与东陌城中医馆房屋的布局很像,都是聚灵的阵法。

寺庙里可以一时没有香火,却不能时时没有香火,这座小庙过去大约真的香火鼎盛过,所以即便几十年不曾有人来过,庙中佛像也依旧金光澄澈。庙的后院也有一株槐树,几乎上千年,藤蔓爬满了大半房屋的顶,歪歪斜斜地靠在一栏围墙边上,便是冬季叶片落光了也能瞧见其错综复杂的枝丫,更能叫人想象一旦春夏来临,那株槐树得长多少叶,开多少花。

繁花大约能淹没半边寺庙吧。

阿箬抿了抿嘴,帮它将这扇小门也带上了。

下山的路上,她还带着寒熄送她的花环,手指偶尔绕着发丝,心中有些沉重:“连赠与何桑爷爷一枝槐树枝的寺庙都已经断了几十年的香火了,佛未曾救那些虔诚的和尚沙弥,想来即便再给他十三年,也未必能求到一个圆满的。”

“阿箬无需求佛。”寒熄道。

“我也不信佛。”阿箬笑盈盈地看向寒熄:“我信神明,若有所求,我求您。”

寒熄眉眼弯弯,抿嘴一笑:“那你想求什么?我尽力满足。”

“求您……”求您别忘了我啊。

漫长的神明生命中,一个仅仅认识几百年的小小凡人,也将成为他无限岁月中记忆里模糊的一小点儿,便是模糊也好,阿箬只求她一直存在过。

话到嘴边,转为一句:“求您下一场流星雨吧?我长这么大,还未见过流星雨呢。”

“好啊。”寒熄轻易答应了下来:“寻个无云之夜,我赠阿箬一场流星雨。”

“真的可以吗?”阿箬是真真的有些高兴了,那双亮晶晶的眼便似装下了满天星河般。

“可以。”寒熄点头。

阿箬轻叹:“不愧是神明大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这世上应是没有您不能做到的事了吧?”

也有的。

寒熄见阿箬高兴,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他见她有一缕发被梅花花环缠上,伸手欲揭下来,探出的食指微微刺痛,指尖浮出几点金光,在与阿箬发丝触碰的瞬间吸入了她的发中。

在天地之间,神明的确可以算作无所不能。

可他如今,也有许多的不可能了。

寒熄睫毛轻颤,看向一小截消失的指尖,慢慢握紧,收回到袖中。

作者有话说:

生命树单元到此结束。

接下来就是阿箬与寒熄的故事了,也将很快迎来大结局。

第114章 夜不昧:一

游玩的路程无需费力, 费时费钱即可。

阿箬本来是想套一辆马车的,她不介意充当车夫驾车与寒熄多去一些地方,单靠双腿走路的话, 恐怕她身上的钱花完了, 也走不出多少城镇。

寒熄却道无需马车,也不知是不是特地为阿箬省钱,只买了一匹普通的马, 二人共乘一骑, 走走停停, 也在这个冬天去了不少地方。

阿箬心里还想着寒熄欠她一场流星雨,只可惜后来没有几个晴天,一路往南走不是落雪就是天阴, 到了晚间乌云密布, 不落一场大雨便很给面子了,更别说能看见星星。

越往南走,城池便越富饶, 冬日里出游的人居然也不少。

新年的前一天,阿箬与寒熄到了一个叫虹彩镇的小地方, 那小镇在鑫城之外, 靠着鑫城也带得稍稍富饶了些。虹彩镇的街道上也很热闹,因马上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七彩喜庆的灯笼, 商铺店铺还想趁最后一日多挣些钱, 晚间的店铺开到亥时才陆陆续续有人打烊。

阿箬入虹彩镇才刚到亥时, 一路有灯将她入镇的路照亮, 她与寒熄坐在马背上, 牵着缰绳慢慢悠悠地行走在小镇街道中, 便是冬风过巷,阿箬的脸也是红的。

她的脸红了一路了,因为寒熄的胸膛有些坚硬,阿箬的背后贴在她的怀里,即便她努力挺直腰杆,也随着身下的马每走一步,而不受控地往寒熄的怀里轻轻撞一下。

阿箬的身形娇小,坐在马背上只要寒熄牵着缰绳,便似将她抱在怀中一般。这一路他们走得不快,冷风又被寒熄的袖子遮挡,根本没吹上阿箬的身体,只拂过她的脸。可惜她心猿意马,脸上太红太烫,温度也吹不下来,只能在人多的地方四下打量,假装不在意,心跳却不可遏制地乱撞胸腔。

两人共乘一骑……果然太暧昧。

可阿箬转念一想,她还能享受几日暧昧?还能这般假装被寒熄抱在怀里几次?不剩多少回了!于是也劝慰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着。

找了一家客栈寒熄才下马,他伸手牵着阿箬,扶她下来,仿佛她是个娇弱的千金小姐。

阿箬抿嘴朝他笑了笑,有些拘谨地脚步没迈太大,她也曾背着寒熄的尸骨轻巧翻身上马奔腾,对骑马并没有那么生涩。

客栈小二接待二人,小二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女,为他们领路的过程中攀谈两句。

“二位是来鑫城游玩儿的吧?咱们鑫城是有名的削金窟,尤其过年这几日更是热闹。”小二将二人落住虹彩镇的原因,自然而然地归于此刻鑫城已然落下城门了,便道:“从明日起,鑫城三天入夜不休,城门也不落,届时便能见到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各个如二位这般富足。”

阿箬闻言,摸了一下藏在袖子里的荷包,她想她也没有很富足。

她与寒熄游玩,只想着山水,没想过去富饶的城池逗留,因为她以为寒熄更喜欢少人烟喧嚣的地方。一听居然有城池过年三天入夜不休,阿箬便多问了一句:“鑫城这三天不关城门,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小二笑道:“二位来前没打听清楚?风花雪月吃喝斗赌,都在鑫城,这三天只要你不杀人放火,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官府不管的。”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在过年期间也要赶往鑫城,好些个穷酸人在这儿过了一夜,次日便金银满车地走了。

官府虽未命令禁赌,却有钱额上限,小二还说有斗赛。

阿箬问:“斗鸡?斗蛐蛐儿?”

小二哈哈大笑:“也有,但没那么小儿科,咱们这边……斗兽!去年我便见到过,一只老虎,一头狮子,两个凶猛野兽在铁笼里头咬得你死我活,那场面可真是精彩。”

阿箬微微张嘴,着实惊讶了一番。

介绍了鑫城的好,正好路也带到了,小二请二位早些歇下也就离开了。

房门关上,阿箬还在想斗兽的事儿,寒熄的手正好落在她的头顶,揉了一下她柔软的发:“想去看看?”

“太血腥了。”阿箬摇头,那种场合不适合寒熄过去,他白衣翩翩不染纤尘,走入斗兽场旁又是血肉气味,又是野兽嘶吼的,太吵闹。

寒熄见她抿了一下嘴,轻声道:“若要玩儿,自然是玩儿没玩儿过的,见没见过的。阿箬,我们去瞧瞧?”

以后也未必能瞧见了。

阿箬抬眸看向寒熄:“您想去?”

“有些好奇。”寒熄朝她弯了弯眼:“我没见过。”

阿箬啊了一声,寒熄的好奇心还是挺重的,阿箬记得他话说得不是很利索的那段时间,便会对许多事情好奇。这种斗兽,别说寒熄没见过,就是阿箬也没见过,她也记得寒熄对一件事情好奇后有多倔强,非要研究透彻为止,所以阿箬点头:“好啊,那我们明天一起去。”

时辰不早,熄灯后阿箬如以往一样躺在了软塌上,侧身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察觉到了寒熄靠近她。

这段时间总是这样,寒熄会在她将要睡着后,把她抱上软床。

冬日里的高床软枕很容易便让人陷入深眠,阿箬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神明是不用睡觉的,她总想着将床让给寒熄,后来寒熄也总想着给她让床。

寒熄的怀抱很暖和,他的动作很轻,阿箬只有被他抱起的这个意识,瞌睡却没清醒多少。她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彷如醉酒一般,动弹都嫌疲惫。

自从何桑不在了之后,阿箬夜间便很容易犯困了,哪怕她有时刻意保持清醒,也抵不过脑海中的混沌。

阿箬想,离她还心的日子越来越近,所以那一丝仙气也不再护着这具身体,说不定有朝一日她连受伤很快痊愈这一点都会消失,到那个时候,她挖出自己的心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想得有些多,阿箬眉心轻蹙,等寒熄将她放上软床,她闻到满被窝里都是寒熄身上浅浅的香味时,眉头又慢慢松开了。柔软的被子盖在身上,温柔的气味侵略周围冰冷的寒气,如一团温水将阿箬紧紧包裹住,她在这团温水中可以自由呼吸,很惬意。

可渐渐的……好像呼吸也没那么自由了。

阿箬微微张嘴,深喘了一下。

月色倾泄,透过薄薄的纸窗落入屋内,微光勉强照亮屋中轮廓,躺在床榻上的阿箬裹在被子里,露在外头的几根手指突然抓紧身下被褥,又有另一只手覆盖其上,轻轻地穿过她五指的缝隙,与她相握。

寒熄吻了吻她的嘴角,像个卑劣的无耻之徒,于夜间趁人不备,偷偷摸摸。

方才他亲着阿箬的嘴唇忘神,也忘了阿箬或许无法呼吸,她张嘴喘的那一下,寒熄正舔她的唇珠,有些意外地压深这个吻,舔上了阿箬的舌尖。

濡沫,是寒熄以前在某个城镇中挂起的字画摊上瞧见的,两条紧挨在一起的鱼吐着泡泡,双尾交缠。

寒熄的手轻轻碰了一下阿箬的额头,将她眉心处的金光抹去,又小心翼翼地去吻她,这回清晰地听见了她的声音。

似猫儿一般哼了一下,便是那一下,让他恢复清醒。

方才抹去的金光重新印在了阿箬的额头,她好像是有些热,所以不耐地动了一下身体,踢一脚被子,露出了光裸的右脚。阿箬的脚掌好看,脚踝上的银铃也在她踢脚的那一瞬发出响声。

寒熄坐直,即便夜深,他也能清晰地看见阿箬的脸,看见金色的光顺着她的四肢百骸慢慢流淌,而他在阿箬身上设下封印她五感的法术,没多久就散了。

他抑制不住自己对阿箬的渴求,每日饮鸩止渴般在夜里偷偷亲个够。

如今,也快要抑制不住阿箬了。

寒熄看了很长时间才起身,他记得以前阿箬也会这样看他,在他从背篓中出来,又一次化作这具身体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阿箬都会在他合眼之后从软塌上走下,走到床边坐在脚踏上望着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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