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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兵一路势如破竹杀入皇宫。

赵珣逼不得已,拿剑架上皇帝的脖颈,与身边最后几百名兵卒一起,站在崇政殿内,与殿门前的赵眉兰对峙。

皇帝衣冠狼狈,双眼通红,看着前来救驾的赵眉兰,根本来不及思考她是从哪得来的兵卒,只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喊着:“眉兰,眉兰……你杀了他,杀了朕这个逆子!”

赵眉兰轻轻颔首:“臣妹谨遵圣命。”

话音落下,早已埋伏在高地的“弓箭手”以藐视压倒的姿态,快准狠地一箭射穿了赵珣的喉咙。

皇帝得了救,饶是曾经征战沙场的人,到了这个节骨眼也淋淋漓漓下了一背的冷汗,踉跄着扶住了殿柱。

赵珣身边的兵卒见势头不妙,立刻逃窜。

赵眉兰掉转马头,率军乘胜追击。

偌大的崇政殿里,转瞬间只剩了皇帝一人。

死里逃生的皇帝终于缓过神来,在这一刻察觉到了不对劲。赵眉兰分明是来救驾的,为何眼下却撤走了所有的人马,留他独自在这里?

他慢慢站直身板,望向血泊中的赵珣,脖子上那个一箭穿喉的伤口。

重箭,远距离,这个准头,绝不是一般的弓箭手能够做到。

皇帝若有所觉,猛地回过头去。那玄甲披身的男子手持弓箭长身玉立,在黎明第一缕晨曦中,一步步含笑朝他走来:“微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正是霍留行。

皇帝怒目直视着他这双完好的腿:“你……你……”

霍留行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哦,陛下久居深宫,许是消息滞后了,微臣的腿,早在九年前便已好了。”说着继续朝他走来。

皇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霍留行,霍留行……你给朕站住!”

霍留行脚下步步紧逼,面上依旧笑得和煦:“不过陛下的消息,似乎不止滞后了这一件,陛下或许还不晓得,您的好皇孙此刻也与您的好儿子一样,正倒在血泊里。”

“你……你把羲儿……”

“不是微臣做的。”霍留行扔了弓箭,有些无辜地摊摊手,“微臣人在这里,分|身乏术,便将小殿下托付给了微臣的表弟,去非会好好送小殿下一程的,陛下还请放心。”

皇帝拿手指着他,浑身发颤。这世上最让人绝望的不是面临死境,而是死里逃生后,发现那所谓的“生门”不过是另一条更为黑暗的死路。

“今日过后,这王朝便又要改姓孟了。微臣送给陛下这出跌宕起伏的戏,不知陛下可还满意?”

霍留行踱步到赵珣的尸体边,拾起了他的佩剑,不等皇帝回答,便继续笑着说:“陛下坐了二十九年的皇位,应当也坐累了,便由微臣替四殿下尽这未尽之事,送陛下上路吧。”

手起剑落,血溅三尺。

至死一刻仍圆睁着眼不可瞑目的皇帝,此生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四殿下怎对陛下下了这般狠手?微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啊……”

*

同一时刻,京郊营地的营帐内,京墨正站在孟去非面前,与他回报皇宫内的情形。

孟去非听罢,一脸挑剔地问:“戏演到位了?”

京墨颔首:“郎君的演技您大可放心,郎君一定会在最后一刻告诉陛下,这王朝明日便姓孟了。”

孟去非半是满意,半是不甘心地“啧”了一声:“行吧,那这样就当我复完国了。”

京墨用余光瞟了眼帐门外,赵羲的营帐所在的方向:“郎君之所以孤身进宫,让小殿下留在您身边,便是希望您最后慎重考虑一次——眼下是您动手最好且最后的时机了,一旦让小殿下回到皇宫,再要反悔,到时复国的艰难与牺牲将会是现在的十倍甚至百倍。”

孟去非沉默下来,半晌后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京墨啊,你知道我和表哥,为何一个叫‘留行’,一个叫‘去非’吗?”

京墨一愣之下摇了摇头。

留行是“使不离去”与“停止前进”之意,去非则取自“此去非长路”。他们的母亲于同一夜在战乱中生下他们,却打从一开始就不曾在他们身上寄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厚望。

孟去非说:“我想我的母亲不会因为我今日的决定责怪我,而我的父亲……”他笑了笑,“昨夜听见河西告急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了,当初霍家军为了抵御外敌撤离都城,放弃孟家皇室时,我的父亲一定跟我一样,虽然心有不甘,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西羌重施二十九年前的故伎,趁我朝内乱进犯河西,倘使我在这个节骨眼与赵羲决一胜负,即便是赢了,也没把握短时间内稳固国中上下,最后只会给外邦钻了空子,让河西的百姓再次沦为西羌的奴役。”孟去非摇了摇头,“我不能成为这样的千古罪人,让孟家蒙羞。”

孟去非说着这些本不必要讲给手下听的解释,看似是不嫌唠叨,实则京墨却知道,他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说服自己坚定当下的选择。

京墨颔了颔首:“既然您考虑好了,郎君必然会支持您的决定,只是其他朝臣那里该如何交代,您是否有所打算?”

他指的是含辛茹苦了那么多年,盼着孟家复国的前朝旧臣。

孟去非点点头:“暂时拖延一阵子,就与他们说,我这里出了些纰漏,失去了最佳的下手机会,只好‘曲线救国’,以保卫边关为由与小殿下请战前往河西,待时机成熟,我便从河西借霍家兵力重新杀回来。”

“是。”

孟去非交代完毕,又沉默着坐了一会儿,然后一把撑膝起身,走向赵羲的营帐。

赵羲在营帐内静坐了一夜,不知何时从里头走了出来,此刻负手在帐门前,好像就在等孟去非。

孟去非在路上随手摘了根稻草,叼在嘴里,走到他面前说:“恭喜小殿下,霍将军那里事成了,您可以启程回宫了。”

赵羲静静地注视着他,好像从他这游手好闲的姿态里看出了许多藏在内里的东西。

半晌后,他说:“那孟郎君呢,你去哪里?”

孟去非扭了扭脖子,活络着筋骨:“我啊,我在汴京待了这么多年,实在有些腻烦了,想去河西帮小殿下打仗,不知道小殿下会不会同意。”

赵羲看他的眼色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感,默了默说:“孟郎君心系苍生,我替河西的百姓谢谢你。”

孟去非挠挠头道:“不客气不客气。”说着拱了拱手,“既然小殿下不反对,那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了,一会儿会有霍将军的人护送小殿下回宫,您多保重。”

他说罢便转身离开,走出几步,被一声“孟郎君”叫住。

孟去非回过头,看到赵羲站在晨曦里,稚嫩的脸上是不输成年男子的坚毅之色:“我一定会努力做一个好皇帝的。”

孟去非笑了笑:“我相信小殿下。”说罢迎着朝阳朝他挥了挥手,再不留恋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小孟你好样的!霍留行:同样花一般的年纪,为什么他是小孟,我就是老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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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一夜风波以两败俱伤收场。赵珣逼宫弑父,被视作朝廷逆犯, 连停灵都省了, 翌日便草草下葬。

但皇帝的丧葬还得大办。停灵,服丧,一切按部就班。

国不可一日无君, 先帝临终被迫立下的诏书还差一道玉印, 不可作数。镇国长公主带头拥立先帝的嫡长孙继承大统, 朝堂之上应者云集, 赵羲就此顺利登基,改年号为“初荣”。

新皇甫一登基便迎来河西战事,主持国丧、整顿朝堂与后宫之余,频频召见朝臣商议应战之策,接连几天忙得不可开交。

新皇毕竟才十五岁,在实务方面缺乏经验,碰上这种手忙脚乱的特殊时期,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但好就好在, 他本身懂得不耻下问, 又收归了一批能谋善断的良臣,霍留行就是其中之一。

因过去曾在对敌西羌一事上展现了超世之才, 他比朝中任何一人都更受到新皇倚重,为此几乎扎根在了皇宫,奉旨夜宿外殿,好一阵子连霍府的门都没得回。

直到十日后,河西暂时抵御住了西羌的第一波攻势, 朝堂上火烧眉毛的气氛才稍有缓和,霍留行也得以离宫回一趟府。

只是不料刚到宫门口,又被一个口谕召了回去。

霍留行有心与沈令蓁团圆,可一则圣命不可违,二则孟去非马不停蹄了十天,今日刚刚抵达河西,他也着紧那边的情况,因此只得返回垂拱殿。

但赵羲这回找他说的,却不是河西军情,也不是与孟去非有关的事。

垂拱殿内的宫人都被挥退,赵羲亲手递给他一封信笺:“霍将军,这是从西南黔州送达皇宫的一封密信,信使原本要将密信交给皇祖父,半路听说汴京生变,不知如何是好,便耽搁了这么多天,直到今早才把消息递送进宫。你看看。”

霍留行双手接过信笺,翻开来一掠,看见正中一行“行动失败,薛家母子为西羌所救”,眼睛微微一眯,抬起头与赵羲对视了一眼。

看出他眼底的疑问,赵羲点了点头:“朕若没有猜错,皇祖父生前很可能曾派人对薛家母子下了手。”

先帝表面上假作仁慈,说着罪不及薛策妻子,赦免了薛玠与其母亲,只将他们流放到西南黔州,实际上却暗中派了杀手,要对薛家这独苗斩草除根。

只可惜最后行动失败,反叫薛家母子被西羌人救了去。

而现在,造孽的先帝已经不在,这个“迫害忠良”的烂摊子落到了赵羲的手里。

赵羲皱着眉说:“朕已派密探即刻前往黔州确认密信内容是否属实,只是黔州路远,这一来一回怕误了事,依霍将军看,倘使真是如此,薛家母子眼下身在西羌,应是怎样的处境?西羌人从大齐手里救了薛家母子,又意欲何为?”

霍留行轻轻摩挲着手指,神情肃穆地说了两个字:“策反。”

当初西羌使节在京期间,薛玠的处境其实始终不太好,先是接风宴,被大齐当作抛砖引玉的那块砖,丢出去献丑,再是围猎遭人陷害,在皇家面前有冤难言。

这些都是野利冲身在汴京时悄然埋下的铺垫,目的就在于引导薛玠对赵家人有所不满。

如今,先帝不仅把薛策推出去替罪,还对薛玠和他母亲暗下杀手,这些行径,的确已经足够激起薛玠对大齐皇室的恨意。

而且薛玠此人心性并不成熟,尤其过不了儿女情长这一关,始终对沈令蓁念念不忘。他不仅憎恨先帝,也一直不喜娶了沈令蓁的霍留行。

沈令蓁曾问,为什么遭难的总是薛家,现在看来,理由已经出现了:因为先帝在时,霍家与大齐皇室是对立关系,但西羌的敌人既包括大齐皇室,又包括霍家,所以假如西羌有心选择一个策反对象,这个对象不能是支持霍家,而反对大齐皇室的,也不能是支持大齐皇室,而反对霍家的,最好就是像薛玠这样,两边都敌对的。

现在西羌趁先帝动手杀人之际救下了薛家母子,就是为了让薛玠为西羌所用,在河西一战上发挥效用。

赵羲捏了捏眉骨:“以霍将军对薛郎君的了解,你认为,他有可能被策反吗?”

人逢大灾大难,是有可能会变的。霍留行没有把握为薛玠说一声“不”,片刻后摇摇头:“微臣下不了定论。”

赵羲长出一口气:“薛郎君是薛将军独子,一身武艺战术皆承袭自薛将军,对大齐的大川大河,地势地貌也都非常了解,倘使当真被西羌策反,于河西怕是不小的威胁。皇祖父虽然打散了薛家底下的兵卒,但这些散兵若是听说薛郎君起事,也不是没有响应的可能。”

霍留行沉默着没有说话。

倘使站在薛家的角度看赵羲此刻的态度,似乎又像上位者在多疑,但平心而论,从眼下的情势看,他不认为赵羲的疑心多余。

毕竟薛玠不是孤身一人,假如西羌以他母亲的性命作要挟,逼他反了大齐,纵使他本意不愿如此,也要考虑是否屈从。

“可河西正逢战乱,朕又刚刚上位,若是为了防备薛郎君,再次调动那些散兵,恐怕容易动摇军心吧?”

霍留行点了一下头:“眼下西羌那边没有传来薛郎君的消息,陛下最好按兵不动,否则引起那些散兵的不满,便是适得其反。”

“但薛郎君身在西羌,就像随时可能炸开的炮仗,无法防备……”赵羲头疼地在殿中来回踱步,目光瞟见霍留行的腿,忽然顿住,“霍将军。”

霍留行看着他这眼神,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赵羲盯着他的腿说:“河西无你,朕实在放心不下,你愿意去一趟前线吗?”

霍留行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腿。

赵羲说:“朕觉得,霍将军这腿,到了该治好的时候了。朕知道罗医仙藏身京城已久,朕给他三日时间给你治腿,治好了,你便出发,你意下如何?”

霍留行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先太子果真对霍家的事情了如指掌,且在生前事无巨细地交代给了赵羲。

赵羲现在是说,他会假装不知道霍留行腿的真相,对外的说法,便是这些天,周游天下的罗医仙刚巧到了汴京,替霍留行诊治了一番。

只要他这个皇帝不对此表示异议,自然也没人敢质疑,霍留行这残废了十二年的人,到底是怎么被罗医仙的圣手治好的。

赵羲道他是有后顾之忧,又说:“霍将军放心,你这欺君之罪,欺的是朕的皇祖父,朕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便不算被你欺了。你就安心地站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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