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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羊比种地收益高出数倍,而养羊需要雇佣的人手却比种地少许多,那些王公贵胄眼里只有自家利益,向來就不怎么在乎蒙元朝廷和普通百姓的生死,而各地的钱粮征收,又常年把持于色目税吏的手中,后者同样从不做亏本生意,再加上各家达官显贵们所控制的那些黑心粮店,只要淮安军这边关闭运河
那将是一种何等惨烈景象,曾经做过蒙元一地知府的张松,甚至立刻就想起了“易子而食”四个字,在这种情况下,各地的元军还需要大量粮草供应,一旦官府从仓库里拿不出來,无疑就会把目光放到民间,放到依旧对朝廷有几分留恋的那些地方士绅大户身上,而那些士绅大户们发现,沒等朱屠户杀到,蒙元朝廷已经开始要他们的命之时,后果将可想而知。
“启禀主公,结果出來了,按照估算,一旦运河上的航运断绝,大都城内的粮价,在一个月之内,必然翻倍。”正当张松想得惊心动魄之时,又看见李慕白走到朱重九身边,大声汇报,“而根据军情处从各地送回來的信息,涿州、河间、易州等地,去年秋天收成只能算是平平,供应当地勉强可以,沒有任何能力,向大都城输送粮食。”
第四十八章 渡河 下
“一旦运河上的航运断绝,大都城内的粮价,在一个月之内,必然翻倍,而根据军情处从各地送回來的信息,涿州、河间、易州等地,去年秋天收成只能算是平平,供应当地勉强可以,沒有任何能力,向大都城输送粮食。”
不光是张松一个人如闻霹雳,在场许多核心武将,如徐达、刘子云、吴良谋等,一瞬间也是目瞪口呆,特别是刘子云,看向朱重九的目光,简直如二八年华的少女看英雄,除了崇拜之外,剩下的还是崇拜。
怪不得主公最近一段总是念叨准备不够充分,怪不得主公一直说妥欢帖木儿父子下相残來得太不是时候,原來,他的“奇兵”,早就已经渡过了黄河,深入蒙元腹心,这才多长时间,就已经令蒙元那边的粮食供应,完全卡在了淮安军之手,若是再多给他老人家三到五年,届时淮安军何须带甲十万,只要黄河南岸的卡子一收,粒米不准北运,蒙元朝野恐怕就连出征的军粮都凑不齐,哪可能做出任何像样的抵抗。
唯一始终保持淡定的,只有老长史苏明哲,作为亲眼看着朱重九从一个杀猪汉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人,他已经见证了太多的奇迹,所以根本不在乎多一桩或者少一桩,哪怕朱重九明天早晨起來,跟他说可以带着大伙飞上天,他也只会兴高采烈地去收拾行李,而不是觉得白日飞升有什么令人震惊。
“一个月内粮价上翻,恐怕不止一倍。”用包了金的拐杖敲了敲地面,老长史低声补充,“每年开春到麦子灌浆这段日子,都是青黄不接之时,除非人为控制,粮价都会上浮五成乃至一倍,过去粮商秋天低价买,春天高价卖,赚的就是这种黑心钱,而一旦我军切断运河,那些大都城内被王公贵族们掌控的粮铺,首先想到的绝对不会是与蒙元朝廷共渡难关,而是趁机狠狠捞上一大笔,管他天会不会塌下來。”
“那群大人物啊,可真是一群裤裆里的虱子。”罗本用阮籍的一句千古名言,替苏明哲的话做了最生动注解,天天只顾着埋头吸血,根本不管外边风云变幻,万一烈火烧到裤裆,这群虱子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对我淮扬來说,眼下大都城里边,却是虱子越多越好。”张松摇了摇头,笑着凑趣,对于蒙元官场的了解,恐怕连逯鲁曾都未必比他更深,所以,他根本不怀疑苏明哲的推断,甚至在内心里头,还认为苏明哲已经对那些王公贵胄们高看了无数眼。
“此举终究有伤天和,并且事后传扬开去,或对主公的名声有损。”罗本看了他一眼,继续轻轻摇头。
与在座其他人不同,他从参谋职位上“出徒”之后,就任的就是地方官职,平素做得最多的事情,也是安置流民,拯救百姓,做得久了,心肠难免就变得偏软,一提起粮价飞涨,立刻想起來的场景则是,普通百姓如何活生生变成一具具饿殍。
“如果旷日持久地打个沒完,我淮安军的损失必然不小,无辜惨死的百姓,也会更多。”张松也摇了摇头,低声批驳,“自古以來,打仗就免不了死人,而越是速战速决,无辜枉死的,肯定也就越少。”
“蒙元那边,有足够多的牲畜,短期缺粮,对官府和军队來说,打击都非常有限,倒是普通百姓,平素春天时就免不了要野菜榆钱拌着果腹,万一断了粮食供应,一个月内就会成群的饿死。”罗本想了想,继续低声说道。
他心里非常清楚,既然自家主公早就做出了预谋,战时切断运河之举,就势在必行,所以,他也不愿直接劝阻朱重九,那无用之举,而是变着法地提醒大伙,切断运河会造成的后果,以期朱重九在做最后决断时,能考虑得更周全一些,避免太多的百姓无辜枉死。
这些努力,果然沒有白费,朱重九听了,立刻轻轻敲了下桌案,低声表态:“贯中说得极是,单论对饥荒的承受能力,蒙元的官吏和军队,都比普通百姓强得多,所以在切断运河的同时,还得做些其他安排才好,免得我淮安军即便打赢了,接手的也是一片片白地。”
“白地倒不至于,只要不是天灾,越是在村子里头,老百姓寻找吃食的办法越多,并且种田人自己也知道春天米贵,通常会预先存一些口粮。”苏明哲笑着接过他的话头,低声开解,“这段时间,最难过的,其实是城里人,平素就很少积攒,万一米价飞涨,粮铺争相囤积居奇,很多人即便有钱,都买不到粮食吃。”
“的确如此。”黄老歪难得有一次表现机会,迫不及待地接过话头,“过去像我们这些打铁的呃,做木匠、瓦匠的,还有卖苦大力的,最怕的就是春天,粮价一涨,忙活一整天,有时都赚不回一顿饱饭來。”
“有沒有办法,既能打击蒙元那边的有生力量,又能避免大量饿死人,。”朱重九将头转向刘基,带着几分期盼询问。
“这个。”刘伯温为难地咧了下嘴,然后低声回应,“最好的办法,就是速战速决,每克一城,立刻开仓放粮,同时让船队跟上,向当地平价供应粮食,其次”
犹豫了片刻,他又低声补充,“大军过河之后,主公可以让军情、内务两处的细作散布消息,说咱们这次只针对蒙元朝廷,不想伤及无辜,凡是自行逃到我军新收复之地者,皆可以领到活命的口粮。”
“此计可行。”朱重九眉头跳了跳,诧异地询问,“蒙元那边不会派兵阻拦么。”
“一旦发生粮荒,蒙元官府若是沒本事限制粮铺涨价,城里的百姓就成了他们的负累,所以逃走的百姓越多,地方官员所面临的赈灾缺口就越小,而城里不像乡村,大伙除了一处宅子,沒有田地拖累,想走,收拾一下随时可以外出逃难,也不会留恋太多。”
“那就让军情处配合一下,先做个完整的方案出來。”朱重九皱着眉头想了想,将目光转向陈基,“三日之内,我要看到具体措施,还有”
用手轻轻拍了下桌案,他又快速补充,“不必等大军渡河,从现在起,淮扬商号自己,先逐步减少对北方的粮食输送,让粮价先慢慢涨起來,给老百姓们提个醒,免得到时候他们措手不及。”
“恐怕蒙元朝廷那边,也会立刻警觉。”刘伯温不太赞同朱重九的办法,摇着头低声提醒。
“他们需要的数额太大,即便警觉,现在开始收购也來不及了,除非他们下定决心去抢。”朱重九又敲了几下桌案,冷笑着道。
“就这么定吧。”看看刘基和罗本依旧有劝谏的意思,抢在二人开口之前,他迅速做出最后决断,“户局那边,负责组织民船,跟在军队身后放粮,还是像当初在扬州和淮安时那样,尽量以工代赈,对实在干不了活的老幼妇孺,再定量免费供应粮食。”
此番北伐,最大的困难未必在军事层面,而是如很能尽快地争取民心,让陷入饥荒的百姓再度获得活下去的希望,无疑,是最好的争取民心办法,虽然,当初将百姓推入生死边缘的,同样是他朱重九的大手。
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心肠变得比原來狠辣了许多,甚至有些不择手段,但哪怕是给他充足的时间,再跟罗本等他探讨上三天三夜,他相信自己依旧会做出同样的决定,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消灭敌人,不去考虑为此会不会伤及很多无辜,毕竟,淮扬大总管府和淮安军,才是他所有理想的支柱,沒有了这两根支柱,他心里哪怕有再多的慈悲,到头來结局也是一场空。
“在减少粮食供应的同时,户局负责与淮扬商号联手,加大玻璃、冰翠、珠宝、首饰、成衣、各类面料以及黄金制品的北运,价格在商号认可的情况下,逐步压低两到三成,记住,要一步步降,不能瞬间到位,对羊毛和北边所能提供杂货的收购价格,也略微向上涨一些,让那些蒙元的官吏、官商和色目包税官,在发现粮价开始上涨的同时,发现他们手中的钱更值钱了,并且赚钱也更容易了,这样,才不会让他们一下子就跳起來做出激烈反应,而是会更主动配合咱们,把北方搅个天翻地覆。”看着眉头紧皱的罗本和心有不甘的刘基,朱重九清了清嗓子,继续补充,声音不疾不徐,仿佛在很早以前,就做出了相关预案。
“此外,牛羊、牲畜,鸡鸭,咱们可以垫付本金,委托船帮去大量囤积,常帮主他们沒少帮在咱们的忙,有了发财机会,咱们得先照顾自己人。”稍微顿了顿,朱重九继续运筹帷幄。
虽然了解的也是至鳞片抓,但论起打经济战,在座众人,肯定沒一个比他更在行,说着,说着,他就欣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刚刚打下淮安那一段日子,什么事情都可以一言而断,什么事情都可以放手施为,而众人,却只有听从的份儿,即便再努力,也很难理解得了其中所包含的奥秘。
“遵命。”果然,刘基和罗本见朱重九态度坚决,相继拱手领命。
“需要提防有人故意搅局,粮价一高,海运就成了划算买卖,张士诚、方国珍和沈家,恐怕都是认钱不认人的主。”内务处主事张松则稍稍犹豫了一下,主动站出來提醒,他最近态度非常积极,无论是不是自己的管辖范围,只要看到机会,就努力插上一脚,唯恐朱重九和大伙看不到,他这个曾经的降臣,对大总管府已经彻底归心了一般。
“让朱强带着舰队去跟他们交涉,这个时候,沒什么私交可讲,凡破坏我军北伐大业者,便是生死寇仇,。”朱重九眉头微微一簇,两眼中精光四射,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开始展露牙齿。
第四十九章 先锋 上
淮扬大总管府做出决策后,向來沒有拖延的习惯,哪怕是春节在即,各部门也依旧保持着平时的运转高速,短短几天之内,对蒙元进行“经济战”的各项方略以及相应的执行工作,已经悄然在黄河以北展开。
受天气的影响,此刻黄河还沒有解封,运河各段,大部分也处于冰冻状态,所以南來北往的商旅,都不能再用船,只能花高价利用骡车或者牛车來运送货物,偶尔有挽马拖着冰撬从光滑如镜的河面上呼啸而过,则会引得的运河两岸的一片“啧啧”羡慕声,那是船帮委托淮扬巧匠专门为他们打造的运货利器,不算挽马,每一辆价格也都在两百贯以上,而冰撬上所装的货物,“身份”更是金贵,寻常一点儿的针头线脑儿,根本沒资格放上冰撬,也不可能赚回运输的成本來。
“船帮这两年可真红火,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忙不完的生意。”一辆由南向北沿着运河东岸行驶的宽厢骡车中,几张年青的面孔从碎花格子玻璃窗前回过头,满脸羡慕地议论。
“那当然了,他们手眼通着天呢,水师,还有各大军团,多少当官儿的都是船帮出來的,说是买卖公平,可很多货物,咱们这些扬州人都拿不到,却总能优先提供给他们船帮。”
“可不是么,钱都被船帮赚了,咱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扬州商号,却要跟在他们后边。”
“也不知道杜掌柜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放着红利最厚的生意自己不赚,大冬天的,却非要派咱们下來赚那猪崽羊羔身上的三瓜俩枣,。”
“可不是,这外來的和尚,就是好”
“行了,都闭上点儿嘴,沒人把你们当哑巴。”车厢后排正中间位置,斜倚在背靠上的汉源总号新任二掌柜常富贵,忽然睁开眼睛,低声呵斥,“该赚什么钱,做什么生意,是你们能决定的么,按照规矩努力做事便好,别瞎操心,杜掌柜和东家那边,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是,常掌柜。”众大小伙计们吐了下舌头,怏怏地回应。
临近年关忽然被外派到黄河以北开拓商路,大伙心里多少都有些不舒坦,虽然总号子的杜掌柜在出发前已经答应,凡是肯去北方者,薪水比在扬州时加倍,一旦遇到危险回不來,还会给家人一大笔抚恤,可这年月,有谁还缺那点卖命钱啊,只要能写会算,眼睛和手脚再机灵些的,在淮扬各地的哪家商号眼里,大伙不是香饽饽,留着小命蹲在家门口赚一辈子安稳钱不是挺好么,何必眼瞅着马上要打起來了,还非要往北方跑,弄得自己像军汉一样,每天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人家船帮,非但在咱们这边熟人多,在大都城里结交的也都是达官显贵,从扬州拿了正身镜、走盘珠,和冰魄八宝琉璃夜壶之类,也不怕砸在手里,而咱们瀚源商行,做的都是小门小户的买卖,最大结识的人物不过是一州知府,怎么可能跟船帮比。”知道大伙心里不痛快,常富贵又想了想,放缓了语气补充。
“那,那倒是。”
“常掌柜不说,咱们差点就忘了。”
“可不是么,蛇钻窟窿鼠打洞,各有各的道行。”
众大小伙计们纷纷点头,也不管自己到底听得听不懂。
常富贵是他们这一行人的头目,今后大伙的考绩和年终花红,都在此人手里捏着,所以大伙居然已经硬着头皮往北方走了,就沒必要得罪他这个顶头上司。
“我知道大伙心里都不踏实,要打仗了么,明眼人谁看不出來啊,淮安军都把人马和大炮拉到徐州了,开了春儿之后能消停么。”稍微扫视了一下众人,常富贵又喷着白烟补充。
车厢里温度有点儿低,所以他每一次张嘴,都会有白雾随着呼吸从嗓子眼处冒出來,在半空中盈盈绕绕,但大伙的心脏,却很快就被他的话给温暖了起來,脸上也渐渐出现了几丝真实的笑容。
“可仗一打起來,什么东西不涨价啊,咱们东家不趁着这机会大赚一笔,还等什么时候去,况且咱们又不是当兵的,需要拎着脑袋去冲锋,咱们是做正经生意,从北方大户手里买猪买牛买羊,然后真金白银付账,外边打得再凶,也伤不到咱们分毫,毕竟时局越乱,真金白银越是稀缺,陵州当地那些大户,除非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把咱们和淮安军往一块了混。”
这几句话,可是说到了众人的心窝子里头,让大小伙计们纷纷红着脸讪笑,“嘿嘿,嘿嘿,常哥,您就是看得透彻,这下我可踏实多了。”
“要不怎么常哥都当上掌柜了,咱们还在下面跑腿呢,光这份见识,就甩了咱们不知道多少里地去了。”
“嘿嘿,嘿嘿,也倒是,咱们瀚源商行虽然不做那些红货,但这柴米油盐的日常杂货,哪家比咱们做得更精,。”
“不是我看得透彻,是东家和杜掌柜他们眼光准。”常富贵笑了笑,非常谦虚地摆手,“眼下这当口,别人都争抢着去江南开分号,唯独咱们瀚源和少数三两家,才把目光盯住了北方,南边风险是小,可架不住开铺子容易,谁都能插一脚啊,大伙竞相压价抬价,那利钱,能高得了么,倒是北方,谁也不敢來开分号时,咱们抢先了一步,等别人明白过味道來,咱们已经在陵州扎下了根,跟地方上的那些座商称兄道弟了,他们怎么可能赶得上咱们,,而有开疆拓土之功握在手里,瀚源商行日后东家再需要用人之时,怎么可能忘了咱们。”
“就是啊,吃屎他们都吃不上热乎的。”
“嘿,听常哥一说,咱们还真该來。”
“那是,咱们也多历练历练,过两年商号再往北方走,说不定咱们也能跟常哥一样,外出独当一面。”
众人听得心头火热,一个个摇头晃脑,整个旅途,也立刻不再显得烦躁,几乎每个人眼睛里,都闪烁着期冀的光芒。
“对不住了兄弟们。”看到大伙满脸憧憬的模样,常富贵在心里悄然道歉,此行不是沒有任何风险,而是两脚都踏在刀山上,稍有差池,就会万劫不复,但是,他却必须冒这个险,因为这涉及到大总管府的声誉,以及北方上百万条人命,所以,如能战事早点儿结束,哪怕牺牲再大,也都值得。
第五十章 先锋 中
年关头上,逆着寒风北去的商队不止一家。年关头上,‘混’在商队当中深入虎‘穴’的华夏复兴社员,也不止是常富贵一个。
他们都很年青,其中绝大多数人都能写会算,即便不冒任何风险,这辈子也能过得相当富足。但是,至少在这一刻,他没去却谁也没计算过自己的个人生死荣辱。他们像种子一样洒了下去,济州、高唐、清州、大都,甚至远到开平、应昌。他们默默地在各地扎下了根,默默地发芽,成长,直到有一天,用生命绽放出鲜‘艳’的‘花’朵。
据华夏复兴社后来统计,在北伐前后以及后来的稳定地方期间,高达一千一百多名复兴社成员,死在了‘蒙’元军队和士绅豪强之手。而整个复兴社在北伐初期,也不过才三千成员。
巨大的牺牲,同时也意味着巨大的收获。
只是在腊月底到正月初十前这短短十几天内,黄河以北城市里的米价就火箭般向上涨了三成。与以往过年期间米面价格自然‘波’动不同,这次‘波’动,居然一跳上去就没有任何回落的姿态。正月初十刚开集,各家粮店的水牌上数字,就令前来买米的人吓了一哆嗦。糙米从腊月底的两百二十文淮钱,直接窜到了三百文。而一石白面的价格居然高达五百。这还是标准的华夏通宝折价,如果用至元铜钱的话,则还要翻上一倍。
“孙掌柜,你们也忒黑心的吧。大正月就敢这么涨价,就不怕被灶王爷看到了,遭了天谴?!”当即,就有百姓骂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悲愤。
逢年过节商家都会多赚一笔,这是常识,大伙也都能容忍。但年都过去了,依旧守着高价不下,就是故意坑人了。要知道,去年差不多整整一年时间,米价都是在一百五十文淮钱一石上下徘徊,很多城里人都习惯了,甚至连入秋时都没想着将明年的口粮囤积出来。而米铺等到年关过去了,还继续将米价直接提高一倍,就等同于在从大伙口袋里抢钱。谁的钱都是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儿才赚回来的,怎经得住这种昧良心抢法?
“是啊,孙掌柜。这去年雪下得那么足,怎么也不像要闹饥荒的模样?您老大过年的就整出这事儿,图个啥呢?!”
“孙掌柜,年底两百二,我们也认了。毕竟是年底了,您和伙计们也都辛苦。可这年都过完了,您老总得行行好,让我们也吃顿饱饭吧?!”
周围的其他百姓,也纷纷开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谕孙掌柜不要做卡人脖子的缺德事儿!
谁料孙掌柜非但不听劝,反而立刻拍着大‘腿’叫起屈来。“哎呀,我说老少爷们,各位高邻,你们都说我缺德,我就愿意被人戳脊梁骨么?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老邻居了,我没事儿干坑你们做什么?实在是,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情啊。整个一个冬天,南边儿就没有多少米粮过来。这开了‘春’儿,据说淮贼还要北上。这仗一打起来,谁知道何年何月才恢复太平呢。我店里的米粮就这么多,卖一斗就少一斗,怎敢一下子就贱卖掉?!”
“打仗,真的要打了吗?”
“是啊,他孙叔,您老消息灵通,真的要打么?”
“哎呀,这可惨了!孙老爷,您怎么不早点儿跟大伙知会一声!”
众人闻听,立刻顾不上再指责孙掌柜缺德,个个煞白着脸刨根究底。
“我也是才知道啊,各位老少爷们!”孙掌柜则苦着脸,冲着大伙连连拱手,“要是我早知道信儿,还不赶紧劝说东家囤上几万石粮食。甭说卖,就是搁在仓库里看着心里头也踏实啊!可我跟大伙一样,都是小老百姓。平时做个小买卖养家糊口而已,真正遇到什么大事情,谁会告诉我啊!”
“唉!”
“唉!真倒霉!”
“可不是么?这才过了几天消停日子?!”
……
叹气声,此起彼伏。改朝也好,换代也罢,那都是英雄豪杰们的事情。小老百姓能阻挡得了谁?谁又在乎过他们被战争‘逼’得家破人亡?
叹罢之后,大伙互相看了看,纷纷掏出口袋里能动用的最大数字,从孙掌柜和伙计手里买米。如果真的要打起来的话,米价肯定还会继续涨。今天多买一些,日后就能少‘花’几百个铜钱。虽然只是几百文、几十斗、三两石的差别,往往意味着能‘挺’过这场战‘乱’,还是生生饿死!
也有人兀自不甘心,一边看着伙计们往自己的粮食口袋里装米,一边试探着询问:“孙叔,孙老爷,不是说淮扬人以商治国,贪图红利么?前几次打仗,他们都没卡住运河。这次”
“问题是,这次和以往不一样啊。以往朝廷多少还能跟占到上风,他们只想着自保,所不敢把任何事情做绝。可这次,朝廷……,唉,不说了!说多了都是祸!”孙掌柜警觉地四下看了看,再度闭上了嘴巴。
朝廷不行了,这是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虽然去年秋天那场动‘荡’对民间影响不大,可老百姓都知道,家和才能万事兴。当爹的和当儿子的都动了刀子了,这家,岂有不败之理?
“关键是,即便淮安军不卡住运河,咱们也不敢再从河上做买卖啊!”有些话,孙掌柜不敢说,前来买米的客人里头,却有胆大包天的,开口就指明了一个事实。“你想想,皇上连自己老婆孩子都管不住,能管得住底下的那些骄兵悍将么?你从南方运米过来,是想趁机赚一笔大钱,是在佛祖那里积了大德。可当官的一看,哎呀,这么多米,正好我这儿缺军粮呢。心善的把刀子一亮,让你放下粮船走人。碰上那心黑的,找个罪名朝你头上一安,连人带船一起带走。你还指望着老婆孩子去大都告御状,让皇上出面替你主持公道么?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