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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儿还不错,碧空如洗,云气缥缈,书院里翰墨阁中,已经挤挤挨挨都是人。
每个人抽到的题目都不一样,不过各自有一个时辰来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作什么样的一首诗。
宋倩迟迟没有动笔,倒是一副凝眉苦思的模样,只是她时不时地回头看上一眼,显然有些焦虑。
旁侧有人见了她这模样,忍不住笑道:“今日宋仪没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怎么看三姑娘这样子,还挺担心她的?”
半道上车辕坏了,所以宋倩与宋仙一道先来了书院。
如今这一轮,正好是宋倩与宋仙一起,但是等她们作诗之后,便该轮到宋仪了。
此刻距离翰墨阁的考校结束,也不过只有一个时辰多一些。
宋倩她们这一轮交了诗作,转眼就是最后一轮,若是宋仪还不到,这一场最要紧的考校,可就是她错过了。
原本宋倩觉得宋仪来不来也无所谓,少她一个抢风头的更好,可如今宋仪没来,她心里又无端端生出几分愧疚来:“若是我当时叫她挤上一挤,也不至于叫她迟到了……”
这丫头,还真不来了不成?
宋倩心里多了几分烦躁,偷眼一瞥,瞧见站在自己斜前方的宋仙,竟然半点反应没有。
周围不少人又开始谈论宋仪,那声音真跟树杈上头的老鸹一样,怎么也盖不下来。
难为宋仙这时候还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写圣贤诗……
宋倩对宋仙的不满,多少又多了几分。
她侧过身子,对自己的丫鬟道:“你去外头看看,若是五妹妹来了,便立刻带她进来,再过得一刻钟,咱们交了诗作,可就轮到她那边了。”
丫鬟一躬身:“奴婢这就去。”
香案上插着的一柱线香渐渐燃尽,火星明灭之中,香灰委地,散落成一片灰白。
主考诗文的乃是书院里所有先生之中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一位,当然,说的是年轻时候。不过即便是年纪大了,也能从其一举一动之中窥知当年的风流。
诸葛先生往年可是大才子,不过生性放荡不羁,实在不适合入朝为官,过了十好几年闲云野鹤的日子,才来书院之中当先生。
他一看香燃尽,便轻轻敲了敲手边的小钟,道:“时辰到,诸位都将诗作交上来吧。”
宋仙与宋倩两个先后把自己的诗文给交了上去。
诸葛先生一一翻看起来,也随口一一点评出来,在翻到宋仙诗作之时,只摇了摇头:“心思功底虽有,雕琢太过,矫饰太多,缺了天然雅趣,勉强算是中上之作,乙。”
雕琢太过?
宋倩一听,便是笑出声来。
此刻她们这里约有十多人,个个都竖着耳朵,准备听诸葛先生的点评。宋倩这猛地一笑,多少让人有些吃惊,纷纷扭转头来看她。
原本宋倩宋仙两个人关系还不错,只是最近远了,可自家姐妹,也不至于幸灾乐祸至此啊。
宋仙脸色不大好看,唇边的笑意也淡了。
不过她一年到头都是这般看似温婉的表情,倒也不至于因为被先生否定而难堪太过。
“宋三姑娘因何发笑?”
阁中不只有学生们,上头更有一位持着戒尺的先生,此刻皱了眉头看着下面的宋倩。
宋倩一下埋下头来,生怕被诸葛先生责怪,可诸葛先生给了宋仙一个“乙”,着实让宋倩高兴。她难得规规矩矩地给诸葛先生行了个礼,回道:“先生评点学生二姐诗作,曰修饰太过,学生推人及己,也觉得自己的诗文雕琢太过,所以发笑。”
自己的诗文雕琢太过?
诸葛先生随手一翻,拿起一页纸,上头正好是宋倩的诗作。
然而这一看之下,诸葛先生便是猛然一怔:好诗!
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
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诸葛先生的反应,落在众人眼底,一下引发了无数的好奇。
宋倩早在今日早晨,从宋仪处得来这一首诗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绝对是一首好诗。宋仪帮她,还真是不遗余力,这一首诗和契合女儿家的心性,便是老气了一些,也不至于被厌弃。
“此诗不过附会牵强之作……还望先生见谅。”
这是宋倩谦虚了一把。
此刻,诸葛先生已捻须踱步,看着这一首诗吟了出来,末了一声长叹,道:“诗是好诗,只可惜,三姑娘这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不过诗作的确惊艳,当得起一个‘甲’。”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都没想到,今日宋倩也冒了个头!
前两天风头最劲的宋仙今日表现反而平平,至于另一位活在传言之中的风云人物,竟是连影子都还没露一个。
从书院开始考校那一日起,情势变化便是渐趋复杂,叫人捉摸不定。
不过宋倩这诗作……
诚如诸葛先生所言,不得个“甲”,怎么也说不过去。
“最近几日还真是奇了怪了……”
“哈,你也这样想呀?”
“早几个月你告诉我,结业考校时是这般,我也不会相信。”
“说起来,那一位怎么还没来?”
“是呀,这都要开始了,怎么还不来?”
“我说你们也是,宋仪不来有什么大不了?缺了她,考校又不是不行了,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她至交好友呢!”
“哼,谈论两句又怎么了?她不来,还少了不少乐子……”
“不来才好了,诸葛先生最爱她诗词,若有她在,哪里有其他人冒头的机会?”
“就是,不来才好!”
……
不知不觉之间,话题又回到了宋仪的身上。
也不是众人愿意谈论她,只是因为今日实在是反常到了极点,宋仪莫不是不参加考校了?这时候可来不及了。
宋倩已是叫丫鬟去外面看了又看,还是没宋仪的影子。
诸葛先生已经叫了最后一轮学生们站在书案前头,只等着时辰一到,公布最后一轮的题目。然而,属于宋仪的那个位置,始终没人。
上头的诸葛先生眉头紧拧,掐着手指,也扫了那位置一眼。
他毕竟是当先生的,不好太过偏袒,可眼见着时间到了,宋仪也不曾来,终究没憋住,问了一句:“宋五姑娘还没来吗?”
“回先生话,现在还没看见人。”旁边的小童垂手躬身回了一句。
于是,诸葛先生的脸色终于差了起来。
宋倩见势不好,咬了咬牙,看了旁边的宋仙一眼,还是出来朝着诸葛先生一礼,开口道:“先生,半道上车辕坏了,我家五妹怕学生赶不及考校,所以先让了我上车,她自己留在半路上,这会儿约莫是没解决事情。不知先生可否为她宽限些时候?”
“这……”诸葛先生皱紧了眉头,还在考虑。
然而,其余人等却都是讶异和鄙夷。
“开什么玩笑?宋仪是那等会谦让别人的人?”
“我还记得上回与她同路去竹林作画,半道上坏了轿子,她为了不耽搁自个儿的事儿,直接把我给抛下了,真真个自私小人而已。才高八斗又怎样?平白叫人唾弃!”
“是啊,说旁人这般为人我也不怀疑,独独这宋仪嘛……”
“呵,宋三姑娘为人找借口,竟也不找个好的?”
“宋仪赶不及就赶不及了吧,凭什么我们要等她?”
……
诸人议论传入诸葛先生耳中,他也是叹口气,道:“罢了,宽限些许也就是。这一个时辰香燃尽了,宋五姑娘若是不来,这一门功课便作废。”
从看题到作诗,统共一个时辰,宋仪赶来得早还好,若是迟一些怕就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了。
这所谓的宽限些许,实在不算什么。
诸葛先生揭了题:“金缕衣。最后一轮,照旧一个时辰。”
宋倩站在旁侧,内心已是焦虑不安。
众人都开始构思,眼瞧着时间随着燃烧的香火而流逝,宋仪却连影子也没有。
那长长的线香烧了快有十之七八,宋倩看了只着急上火,宋仙却轻轻一笑,劝她道:“也不必为五妹妹忧虑,如今这时辰,即便是来了,也断断写不出东西来。三妹妹既得了甲,又何必上火?”
“真以为人人都与你一般面热心冷不成?”
宋倩对宋仙,着实没了好脾气,她不在遮掩,反唇相讥。
宋仙面上挂不住,干脆一拂袖不再说话。
此刻,人人都知道,剩余时间不到一刻钟。
纵使宋仪赶过来,也必定不能完成了。
宋倩忽觉得有几分扫兴,心里已断定宋仪再赶不上,然而便在此刻,小丫鬟跌跌撞撞跑来,喊了一声:“五姑娘来了!”
☆、第十九章 何必
宋仪想过了,如今自己顶着个大才女的名声,手里握着不少的诗词歌赋,一段时间内还是能顶住。
不过时日一长,只出无进,便是坐吃山空。
说到底,一个“抄”字终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更何况,宋仪本身并非惊才绝艳之辈,若强要维持如今这名头,无疑是自讨苦吃。
因而,一路来书院的时候,宋仪都透出几分漫不经心来。
她想着,若不能赶上,那正正合适,宋仪能避开书院这里最大的风头;若能赶上了,此刻时间也不很够,题目合适,最后出一把风头,也无不可,题目不合适,宋仪手里没有合适的诗词,自然写不出来,可也不会为人诟病。
毕竟,摆在宋仪面前的,便是紧迫的时间。
到书院的时辰刚刚好,到翰墨阁的时间似乎也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