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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生怕贺听风反悔似的,连声道谢。这一幕着实上其余的长老羡慕红了眼,谁都没想到,明明大家都是挨打,最后竟然还让董拙捞到了好处。

能前往无上晴修炼,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许多人拼了命也想争夺席位,但不知为何,仙君已经多年未公开对外招收弟子。

被众人惊羡视线包围的董宜修,再不敢说一句忤逆之言。最后唯有苦哈哈地点头,记忆里那些美好的斗蛐蛐儿,投壶,都纷纷离他远去。

他起初比的大拇指掉了个头,直直指向地面。让一开始并未过多注意的慎楼,都有些忍俊不禁。

但慎楼毫不在意是否被人看出伪装,只用炙热的掌心,捂热仙君手指的冰凉。

背对贺听风时,哪儿还有什么做作的委屈和不甘心。眼里恐怕只剩下,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疯狂。

他忽而抬眼看去,恰好目睹某个半是妒忌半是愤懑的瘦高男人,尚未收回的怨毒眼神。

第七章

又入深夜,仙君隔壁的屋子早已被收拾妥当,慎楼住进去后顿觉轻松不少,不必日日夜夜都提心吊胆。

贺听风仍居于软榻阖眸修炼,虽然周身灵气环绕,但慎楼能看得出来,这应当是对方压制武功后的表现,大概是担心被自己心生自卑。

在十方狱换的玄衣早被他丢弃,心安理得地接受贺听风的赠予。因为贺听风曾当着慎楼的面打开衣柜,无上晴主殿之中,竟然满满都是他的衣物,而仙君自己的,则委委屈屈地挤在一旁,高下立现。

很奇怪的,多在贺听风失忆之后,慎楼才突然发现,师尊其实一直都在默默待他好,就好像有无数礼物,可以每日拆封一个,剩下的则等待他继续找寻。

不过这一次,慎楼再也不敢随意溜走了。万一自己回来得太晚,他舍不得让贺听风担心,便留下了纸条,扯谎说是去炼气。

白昼渐短,五洲的夜晚来得更加快了,子夜之时,家家户户都于府中安睡。无人注意,有玄衣与夜色融为一体,悄然穿梭于屋檐。

与万家百姓不同,此时的周府倒是灯火通明。但不同于十方狱,周嬴可并非是在刻苦修炼,而似乎在约见某人。

慎楼脚尖轻踏屋顶瓦片,顺势矮下身子,暗中打量内院。

大概是觉得自己府上安全,周嬴竟然连半点警觉都无,堂而皇之地亮着灯,窗纸清晰显露出其中两个人影。

我叫你办的事如何了,可有找到秘籍?周嬴的嗓音和他的身形外貌都十分匹配,是外人所学不来的阴柔。

然而,随后响起的男音才让慎楼轻挑眉:别急,最近那废物历练归来,仙君的心思都在他身上,我前些天还因为他被罚跪了。

全然舍弃伪装的娇弱,语气里是满满的不耐烦,但声线未变,还是让慎楼听出了此人的身份,正是安平。

慎楼本是来找茬,没曾想看了一出好戏。索性耐着性子,将对话听完整。他不知道周嬴和安平是什么关系,但目前看来,两人似乎早有勾结,且是直直奔着无上晴而去。

本以为周嬴听了,会好心安慰对方一番,但听到慎楼耳里的,却全然是嘲笑和挖苦:那是你蠢,连个废物都搞不定。

你!安平气急败坏,但心知自己与对方的武力值差别,他还是忍耐下来,只是脸色仍然难看,我听闻仙君今日也指导了不少人,不知其中包不包括周长老。

周嬴的脸色未变。

两人互相伤害了一阵,似乎这种事时有发生,听得慎楼直打瞌睡,话题好不容易才拐回来。直到再次出现秘籍字眼,他才重新打起精神来。

我会问,别再催了,咱们最近也不要频繁联系,万一被仙君看到,我十张嘴都说不清。安平皱着眉头,眼底带着明显地厌烦。

他说完便想离开,却被周嬴挡住脚步,只听那尖锐嗓音隐隐带有威胁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我们可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安平身子僵了僵,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直接推门离开。

看着对方逐渐消失在转角,慎楼收回视线。他不是没想过料理安平,但现如今,还是先把周嬴收拾了为好,反正那小子人在无上晴,怎么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不过方才依稀听到什么秘籍仙君的,慎楼思索一阵,顺利将线索联结起来,眸色一深,嘴角带着讽刺的笑。

想他师尊多年来待安平甚好,除去这次罚跪,从未责骂,但对方却早已经勾结外人,想夺取□□听途说的秘籍。

慎楼心里清楚,贺听风能够飞升,靠得是他足够勤奋,也足够真诚,可从没有走什么秘籍的捷径。虽然心知安平得不到他想要的,魔尊大人依然被对方的别有用心而感到气怒。

呼的一声,周嬴轻轻吹熄蜡烛,屋内霎时陷入黑暗。好在屋檐之上的慎楼具备夜视能力,能将其中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未免夜长梦多,他不是没有想过,干脆就趁现在处理掉此人。但对方今日才去过无上晴,若是离奇死亡,他师尊免不了被有心人猜忌。

正如贺听风不喜旁人欺辱他徒弟,慎楼也不愿意仙君受此诬陷。

内室中的周嬴已经褪去外衣,或许因为孤身一人,便再无顾忌,在铜镜前矫揉造作地扭了扭身子,幻想一番以后风光无限的自己,毫不掩饰其野心和张狂,然后带着笑容掀被入眠。

得了安平的保证,他并不担心自己的计划不能实施,现在只需按时约见周公,做一场好梦罢了。

慎楼压抑住周身魔气,强行忍耐骨子里那些凶恶暴虐的因子。立在房顶,目光淡淡地从周嬴的发顶上略过。

他顿了顿,忽然心生一计。

手中凝结出黑色魔气,只消指尖推移,便沿着缝隙挤进屋内,盘旋于周嬴发顶。几个魔息之间,原本乌黑亮丽的发丝飘然落下,稀稀拉拉掉落一地。

慎楼看着那反光的脑袋,满意地点头。随手隔空写上几个大字,再一推掌,原本空旷的桌面上赫然出现一张信纸。

他随即腾空没入黑暗。

啊!

五更初,一声尖锐惊恐的男音划破长空,惊飞了树枝上的鸟儿。

周嬴看着铜镜里自己锃亮光洁的脑袋,搭配上他惊慌未定的脸,竟然像是瞬间苍老了近十岁。

很多人都并不知道,周嬴爱美至极,虽说五洲之内的青年俊秀从未有过他姓名,但仗着发色乌黑,发量奇多,周长老还是暗中默默顾影自怜。

而现在的他,因为失去一头引以为傲的长发,余留颗并不太对称的脑袋,只剩下滑稽可笑。

不仅如此,木桌之上,始作俑者还堂而皇之地留下姓名,只龙飞凤舞几个大字:吾乃慎楼,来找你爹。

语气狂妄非常,扑面而来的嚣张,周嬴咬碎了一口银牙,几欲将手中的纸张捏碎。

不过他最终也这么做了,信纸被灵力直接碾为粉末,尽数消散于风中。

周嬴的眼睛里燃烧着浓浓怒火,恨不得将慎楼碎尸万段。

他对小魔头百年所做之事早有耳闻,不过从前大都是其他人遭祸,听说当初董拙府上都差点被搬空,被慎楼用作施舍穷人。

江湖上流言四起,直到后来贺听风出面,将董府的债务清偿,此事才算暂且了了。

但今日,周嬴看着自己的脑袋,心道这种事那贺听风估计仍旧会暗中护着他的好徒儿,怎会为他着想。若是此番闹到无上晴,顶多是当面呵斥慎楼几句,便大事化小。

可谁来赔他的头发!

周嬴重重一拳捶在桌上,越想越生气,眼底怨毒逐渐加深。

待他取得秘籍,看谁才是五洲真正的主人。

借着月色,慎楼趁早回到无上晴。好在贺听风尚在修炼,并未醒来。

仙君额间的符咒散着白光,仿若新雪一般,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可望不可即。

今日的贺听风穿了身白衣,眉间不显一丝忧愁,仿佛随时都要升上天庭做神官。慎楼不知道,他师尊到底有没有动过成神的念头,因为对方现在留在五洲,留在他身边,无疑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缓缓蹲下身,凝视贺听风的睡颜。其实不应当称之为眠,贺听风早已不用服从凡人的生活规律,只用每晚吸收日月精华,便可精进修为。

慎楼很清楚贺听风这些年为他做了什么,虽然决裂已足百年,但对方从没有一日道出二人决裂的原因,哪怕外人问起,都无一例外说他出门历练。

于是慎楼分明顶着个魔尊的称谓,却多年来仍只是仙门世家眼里的,贺听风的徒弟。

他为吸引仙君视线,在这百年间不知做了多少错事,而事后的烂摊子却由贺听风收拾。

慎楼恍然意识到,他师尊其实隐隐对他留了情,可当初决裂之时,贺听风的背影太过决狠心,还是让他断了求原谅的心思。

这一断,就是一百年。

他曾不止一次后悔修炼禁术,但木已成舟,后悔药难寻。

若非贺听风恰巧失忆,也许再过很久,慎楼都没有机会再靠近对方。

失去记忆的贺听风实在太过温柔,慎楼就这样看着,几乎想大逆不道地抚摸师尊的白发。

但蠢蠢欲动的手终是沉寂,慎楼叹了口气,开门离去。

以至于恰好错过,身后之人微颤的睫翼。冰魄般的蓝瞳悄然睁开,露出仙君茫然懵懂的半张脸。

贺听风静静看了片刻,又重新敛下眸子。

第八章

无数的平安符缠绕在古树上,待风一吹,就叮当作响。别处古庙的梵钟也应声敲起,与铃声协同,相得益彰。

五洲大地飞升成圣者皆有信徒,仙君靠满足心愿或促成姻缘积累功德。平安符对应心愿,同心结则为姻缘。

无上晴的同心结总是很少,零星于古树后方小小一株树上,大约是民间大都将贺听风供奉为武皇,以求取飞升之机。

有枚松散的符轻颤了下,细绳被风解开,当即被一只如玉的手攥在掌心。

慎楼头顶幂篱,高坐枝干之上,前额垂下两缕青丝,其余于后方倾泻如墨。俊美无俦的脸上散漫而慵懒,右腿曲起,捏住平安符的手肘正支楞在上方。

将平安符拿在手中把玩片刻,葱白指尖轻轻一点,本为实物的平安符霎时如烟尘般消散。

也不知哪个凡人如此走运,轻易便了却心愿。

忽而有脚步声传来,来者似是刻意制造出声响,让其中的捣蛋鬼可以提前隐藏。

慎楼突然发现,自己刚才似乎又无意识捣了乱,心里一紧,竟有些忐忑不安。

翻身跃下,衣摆便随之曳地。他背靠着古树,努力表现得淡定,将紧张感一扫而空,眼底是堪堪伪装好的无辜。

他心里装着事,一夜未眠,游走无上晴时恰好路过此处,便停在树下。其实慎楼没少给贺听风捣乱,曾经为了让对方看自己一眼,不惜毁去仙君提前设好的宴席。

更有甚者,将贺听风准备赠予好友的画抢走,至今,那幅半成品还挂在十方狱。

慎楼抽了抽嘴角,心道自己当初怎么做了这么多破事,怪不得师尊那么讨厌他,一直不肯同他相见,这不活该吗?

突然,熟悉的空灵嗓音隔风传来,直直飘荡到慎楼的耳畔,让他半退缩的脚步停滞。

怎么躲到这里来了,是害怕师尊抽查你功课吗?

看着逐渐走近的月白色身影,慎楼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打消了掉头就走的念头,微微俯下身拜礼:师尊。

一边躬身,一边默默祈祷,希望对方今日别让他再炼气。那般近乎凌迟的痛苦非常人能承受,饶是大名鼎鼎的十方狱魔王,身体都稍稍有些吃不消。

好在今日的贺听风看上去没想为难徒弟,只伸出手去,轻抚一下慎楼的长发,让本就戴得不太牢靠的幂篱随风飘远。

仙君的视线重新回到两颗古树上,总觉得心里空空落落,但认真去想,也猜不透到底缺了点什么。

趁着慎楼去捡拾幂篱,贺听风立在原地,闭眼凝神,略过眼前无数的平安符。

想要一两银子给奶奶治病。

希望今年能顺利入仕。

我想上学。

平安符并非只求平安,所有未了的心愿都可以求取,民间信奉者只需将心愿许好,哪怕未曾使用实物,心诚者的符咒也会自动附着于古树之上。

若是忙季,贺听风一天会点化成千上万条,因此难免有鱼目混杂其中。与上述两条心愿不同,不少投机者也会妄想不劳而获,更有甚者,妄图直接凭借心愿飞升。

仙君点化的更多时间其实是在销毁,而慎楼精通于此,百年间的举动看似捣乱,其实暗中为贺听风分担了不少。

怎么少了一个?贺听风呢喃一句,随即再次将指腹摁压在古树上,阖眸冥想。但来来回回检查了数遍,最终得出的结果都是缺少一枚平安符。

每日清晨,古树都会自动重算平安符数目,很显然的,现如今的数额跟早晨不符。

贺听风失忆的契机太过巧合,不多不少,刚好卡在师徒决裂之前。于是乎,慎楼百年间的捣乱活动还没来得开展,这便形成了巨大的时间漏洞。

若是贺听风有心调查,定能察觉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此刻听到对方的自言自语,慎楼拾幂篱的动作一顿,恍然又重回到初遇时的紧张局面,成日担惊受怕,惶恐被贺听风看破伪装。

阿楼啊。贺听风背对着他,苦恼地唤了一声。

慎楼霎时回神,抿唇应声:师尊,我在。

贺听风这才直起了腰,转过身来,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轻巧地飞起,像是小姑娘飞舞的罗裙。

这般娇俏的姿态出现得极少,有时被无上晴拒之门外,慎楼甚至会大逆不道的想,他的师尊可真像那些尚未出阁的姑娘,闭门不出,让人没办法一睹芳容。

但这种念头刚一出现,就被他飞快掐灭了。且不说以女子度量仙君过于不敬,就是他师尊的武力值,放眼第五洲也是无人能敌的。

毫不知情的贺听风微皱眉,快步走来,无意识地抓住慎楼的手臂,仿佛这是带给他安全感的最佳手段,尽管他也不清楚原因。

其实这几日为师总是觉得,很多事情记不太清了。听此一言,慎楼脸色微微变了。紧张感瞬间席卷,在维持笑容都有些艰难的时候,就见贺听风眼角一弯,继续道,但你师尊一想到你啊,就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

砰地一声。

不知道烟花在谁的心里炸响。

慎楼凝神看了贺听风很久,眼神突然微不可见地轻移开来,心跳不止,耳根红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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