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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恒寒声道,“让我看她一眼。”
韩云生翘唇,“您不是一般人,我得防着您,谁知道这四周有没有您的人蹲守,您现下只能依着我,否则且不说她性命难保,您是忘了,您和英国公府诓骗圣人的事了?”
陆恒负在身后的手握成拳,覷起眼,他临出发来江南时,嘱咐过墨砚,让他找些人盯着点英国公府,防韩云生会对余晚媱动手,在半月前,墨砚来信,说过傅氏和余晚媱一起去过白龙寺,后来白龙寺里隐约有许多英国公府的家仆在四处搜找,并不知丢了何物。
陆恒压下郁气,问他,“你要本官做什么?”
韩云生说,“得把您绑起来。”
陆恒皱眉。
他丝毫不胆怯,“您的人应该埋伏在这四周,我绑了您也不敢伤您,您这次来江都是为圣人筹钱,我们殊途同归,您只要装一次晕,就能引出当初江南私盐案的幕后真凶,这样的买卖您应该不觉得亏吧。”
确实不亏。
陆恒没说什么,张手任他的人用绳子捆住自己。
须臾有黑衣人赶来两辆马车,他被提拎上马车,马车外黑衣人跟韩云生道,“我点了信号弹,那边应该片刻就能到。”
韩云生戴上斗笠,静静坐在马车前。
约有小半盏茶,有人过来了,领头的穿着粗布素衫,踱近了才问韩云生,“人死了?”
“小的打晕了他,您自个儿动手不是更放心?”韩云生笑道。
那人也不傻,听他意思便明了,遂让人带过来十来个半大孩子,个个鼻青脸肿。
“换人吧。”
韩云生很识时务,让黑衣人搭把手把装晕的陆恒抬出来,悄声告诉他,“当年圣人南巡遇刺,真凶是中宫。”
中宫两字一出,陆恒瞬间怔住,还不等他回想,他手中被塞进一把匕首,随后韩云生冲那人道,“你们先放人。”
那人轻蔑嗤笑,当真没跟他计较,手一招任那些孩子跑过去。
直等他们都上了马车,韩云生才准那些人近前,在交换时,他跟陆恒飞快说了句,“百香园。”
陆恒心里一咯噔,手下匕首悄悄割开了绳子,那些人已拔出剑欲往他身上刺。
他骤然抬手吹一声口哨,立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侍卫,直接提刀杀了过来,待他再转头,韩云生早已架着马车跑出去老远,根本追不上了。
那领头人一时慌了神,想偷摸着跑,可才转身,脖颈处就架上匕首,他登时腿软的跪到地上,嚷嚷着饶命。
其余人也悉数被侍卫拿下,陆恒问他,“是谁派你杀本官?”
那人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这时天边已现鱼肚白,一夜将过,余晚媱还不知如何。
陆恒一脚将他踢给侍卫,“就在这里审,审完了再带回去。”
他说完便带着几人匆匆赶往百香园。
江都百香园极富盛名,即使是陆恒这种初来江南的,也听过这个戏园子,多有人唏嘘这园子被京里来的人砸了,却没人知道,是陆恒派来的仆从,那时是为了抓这些伶人,大概他们顺便砸了这个园子。
归根结底,是韩云生咎由自取。
陆恒带人翻过墙,沿着各个破落屋子寻找,都没有找见她的身影,他平生最害怕的时候,第一次是看见她落水,那会子以为她真没了,他太过害怕,怕的不敢面对尸体,懦弱不堪的令他自己都憎恶,如今是第二次。
他处在极度的恐惧中,她活着,可能在这百香园中的某个地方,也可能她死了,韩云生这个人心肠歹毒,即便对她有过情,也不曾放过余家父子,更想将英国公府拉进水里,她的命也许在韩云生眼里并不值什么。
可无论是哪种,他都一定要找到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能再重蹈覆辙!
他急切的在周遭搜找着,恰时听到一声铃响,屋后的那间屋有侍卫进去,拉动了一根线,那线的尽头是个箱子。
就在侍卫要掀开盖时,身后陆恒几近颤声道,“我来。”
侍卫退到一旁,陆恒逼迫着自己伸手将盖掀开,里头侧卧着余晚媱,双手双脚被捆住,因为捆的太紧,手脚都被勒住血痕,她的嘴里塞着布,微张着眼眸一直在流泪,她异常狼狈,满脸的泪水,整个人因为在密闭的箱子里被关了一夜,已经意识近崩溃,身子疲软的根本站不起来。
她还活着。
陆恒下意识松气,飞快解开她的手脚,拿掉布,想抱她起来,她忽然抗拒的推搡着,哑声叫道,“别碰我,我自己能起来!”
作者有话说:
1《牡丹亭》里的唱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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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她的情绪在见到陆恒时终于崩溃了, 她以为她很大声,其实声如蚊呐,她以为很用力的推着他, 其实她那点手劲弱的挠不动人。
她也站不起来,她已浑身无力, 像只被抛弃的猫,只知龇牙咧嘴想躲避可能存在的恶意。
陆恒停顿着, 还是弯下腰去抱她, 他将她紧紧抱在臂弯里, 她一直在挣, 直到发觉自己真的挣不开了,才慢慢安静下来,陆恒察觉她在战栗,解掉外穿的披风将她盖好, 小心翼翼的搂着她往外走,每走一步, 他都感觉到身前有眼泪在掉,他的脚步加快,带着她跳出了这个关住她的园子。
陆恒奉旨南下,圣人亲封的巡盐御史1,入江都后,立刻住进了当地官署衙门。
因他这次出行属实威风,又有锦衣卫随行, 地方的那些官儿都对他敬畏,就是陈肃这种跟他结了怨的人, 也只能笑脸相迎。
陆恒抱着余晚媱进到官署, 就见陈肃并着一众盐院小官在里头等候, 瞅见他都立时起身,陈肃往他怀里看人,被遮的极严实,根本看不清人脸,只瞧身形是个女人,陈肃那双老眼一眯,再次鞠着笑脸,“陆大人这是……”
话不见底,眉毛耸耸,露出一副都是男人,都懂的表情来。
陆恒半分眼神都欠奉,“你们找本官?”
陈肃一讪,其余人的脸上也都各有异色。
“希望各位大人尽快催那些盐商捐输,沧州没功夫等,”陆恒一口截断他的话。
陈肃眼底闪过厉色,垮着脸还想哭诉拿不出。
陆恒已经越过他,兀自进了署衙后院,那帮官员不敢入内,只得各自散走。
这里比不得燕京城,陆恒住的居室较简陋,外头仅有三两个小厮候着,他拉开隔扇门进了内室,轻轻将人放到软木梨花榻上,伸手拿开披风,她蔫头耷脑的,眼睛有些肿,红通通的可怜,人还陷在先前的浑噩中,可能受惊过度,一时难以从当中抽离出来。
陆恒拉过薄毯给她盖了点,放轻步子走出内室,片晌再回来手里捧着一盆热水放到杌子上,拧干帕子,试着擦她脸上的泪痕,没见她再反抗,她这时乖的过分,也不是乖,这十几日随时随地有生命危险,关在那个箱子里,比幽闭的密室更让人窒息,大理寺的诏狱内,有些嘴硬的犯人不招供,就会被狱卒塞进审训室,不给吃不给喝,审训室内没有窗户,一扇小门关上,黑黢黢一片,犯人在里面呆上几日就会不打自招。
她胆子不大,再倔犟也抵不过这样的酷刑。
韩云生是真没想过她的处境。
陆恒擦干净她的脸,又将她的手腕、脚踝处的伤口上的脏污擦掉,她穿的那条襦裙又脏又破,他蹲在榻边问道,“能起来自己洗浴么?”
余晚媱便像惊了下,慌乱动起来,但她实在没劲,手脚又伤的太厉害,软趴趴的直不起身。
陆恒只犹豫了片刻,抬手抱她起来,绕过内室进了小间,小厮们早送了热水进来,四周的窗户都合上,木盆中的热水冒着气,他一手揽着她,一手解她颈下的纽扣,她就在这时合住眸,两行泪流出。
陆恒手滞住,忽的将纽扣系了回去,手掌抹掉她的眼泪,轻声道一句,“我不碰你。”
小间摆着一张竹席,他放她躺到竹席上,转身出去。
余晚媱半睁着眼,依稀看清他走的极快,未过须臾,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蹑手蹑脚过来给她解衣裳,然后扶抱她起来,这妇人力气很大,手也粗粝,看得出来是做粗活的,放她进水里后,给她洗澡搓背,干起活来没一点怠慢,话都不说一句,直到给换上一件衣袍,妥妥当当了才道,“夫人委屈了些,这满衙门只我一个女人,我又是个浆洗衣物的,您细皮嫩肉,可别嫌我侍奉的不舒服。”
沐浴过后,余晚媱昏的更厉害,妇人手摸到她额头,哎呦一声,“不得了,还烧着呢。”
余晚媱只模模糊糊听见她朝外见了声大人,外头急躁的跑进来一人,她已没精力再看清对方是谁,眼一闭晕了。
陆恒自妇人手里抱过余晚媱,转身出去小间,跟那妇人道,“劳烦让外头小厮请个大夫来。”
妇人哎一声忙出去叫人。
大夫来的及时,给她看了脉,开好药,陆恒才勉强放心。
他奔波了一晚上,也疲倦不堪,等着药熬好送来,就这么靠着椅子睡过去。
余晚媱睡得不踏实,一会儿醒一会儿又睡去,醒着时眼睛睁开见陆恒垂着脸坐在椅子上,他自来金贵,最重体面,这会儿下巴上冒出胡茬,袖子和衣摆上都是泥,却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这样不顾及颜面的陆恒,真叫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室外小厮捧着药喊道,“大人,药熬好了,奴才给您送进来?”
陆恒醒了点,手指揉着太阳穴,面容有些许惺忪,转头望向榻,她突的闭眼,没让他发现自己是醒的。
陆恒站起身,拉开一点门,“给我吧。”
小厮不敢违逆他,递上药碗后,告诉他,“大人,将才陈大人临走时让奴才跟您说一声,今晚许总商在金阙楼设宴招待您,问您有没有空过去。”
“没空,”陆恒关上门,将药碗放到桌上,抬起衣袖嗅了嗅,皱着眉再回头看一眼余晚媱,她还睡着,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醒。
他索性进小间去清洗。
再出来已焕然一新,榻上人还没醒,但药快凉了,他慢步到榻前,探手过她腰下,想抱人到怀里喂药,她忽的张开眸,眼底有戒备,陆恒的喉结上下动了下,撤开手道,“喝药了。”
余晚媱的睫毛抖了抖,想说自己喝,但她手脚无力,估计碗都端不了。
陆恒竖起枕头,托着她的后背让她靠好,接着端来药喂她,两人都没说话,余晚媱一直垂着眸,他喂她喝,在她的记忆里,这种伺候人的活计他断不会去做的,如今给她喂药,真让她一时五味陈杂。
陆恒喂完药,没有立刻挪身,只道,“想睡觉还是想用膳。”
她被他救了,欠了他的情,还有什么可怨恨的,她至少要跟他说声多谢。
可这声谢她怎么也说不出口,甚至不愿意跟他多说一句话。
陆恒想了想道,“韩云生是想逼我帮他救他的徒弟,才把你牵连进来,很抱歉。”
余晚媱不知怎的心口一酸,偏过脸低声道,“不怪你。”
这种事,怪不到他一个人头上,如果她早点看清韩云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陆恒盯着她的侧脸,她还在难过,难过什么,他是知道的,“我可以把他抓回来。”
余晚媱轻摇着头,“让他走。”
从前觉得韩云生是个仗义的人,他们认识这么几年,百香园陆陆续续收了不少孤儿,韩云生保他们衣食无忧,这已经是难得的好人了,她不能原谅他做的恶事,但也无法否认他做过的善事,她确实有点烂好心,抓他回来,意味着他的那些徒弟又将会无家可归,与其这样,不如让他永远躲在暗处,只要他再也不出现在人前。
她就当这个人死了。
陆恒嗯着声,探手想抚她额头,她本能躲开。
陆恒僵了僵身,手收回去,“我住在署衙里,临时没下人来,你先暂且忍一忍,我回头让他们拨两个丫鬟来。”
“不用了,”余晚媱打断他,她知道他来这里是奉命催款的,沧州更重要,她没那么娇气,等伤好了就能自己照顾自己。
陆恒抿唇,转步到门口,嘱咐小厮,“让厨房做些粥,配两个小菜。”
余晚媱抬眸看着他,他身上那股盛气凌人的傲气是真的没了,跟她说话也是平易近人,纵然她一再提醒自己,不要理会他,可也没法一直冷着脸对他。
陆恒交代完,又转回内室,见她看着自己,神情一愣,随即跟她笑了笑,“眼下你只能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