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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庸把垃圾差不多全倒了出来,他衣装革屡地蹲在地上,一条腿屈膝点地,戴着塑料手套,正在将不同种类的垃圾的分门别类。
他板着脸,一脸严肃,其实看着不像在捡破烂,像是警局精英在调查凶案线索。
瓶瓶罐罐和废纸板一类的先装在一个绿色袋子里,他说:“我平时都会把这种好卖的送给附近一个收破烂的陈爷爷。”
“纸类可以拿去做再生纸,一吨废纸可以造成800公斤的好纸,还可以用作发电,制成饲料肥料等等。”
“塑料瓶经过压缩打碎、清洗烘干、融化提炼之后会变回聚酯纤维,就是常见的涤纶材料,可以拿来做成衣服。”
“就算是餐厨类的湿垃圾,也可以用来沤肥、提油,堆积发酵后用来沼气发电。”
沈问秋说:“还没有法规规定吧?”
陆庸说:“没有规定就乱扔一气吗?我管不着别人。我管自己。我就是不觉得他们是混作一团的垃圾。”
陆庸像是忘了沈问秋要离开的事,他利索地收拾好,他只有一只手的时候都不妨碍干活,现在有了两只手,更快速了。
沈问秋默默地看着他用那只80万美金的手不嫌脏地挑拣垃圾,帮不上手,干巴巴地说:“对不起哦。我胡乱把垃圾堆在一起。害你还得重新分。”
“不是垃圾。”陆庸反驳,“只是放错地方了,应该说是放错地方的资源,找到适合的处理方式,他们都是有用的。”
明明陆庸没骂他,沈问秋却总觉得自己在被凶巴巴地教训。
沈问秋紧抿嘴唇,不说话。
陆庸终于把垃圾重新分好,又拎了拖把过来,把刚才分垃圾时流出来的脏水拖干净,他干活又快又有劲儿,沈问秋见他手臂肌肉虬起,只是拖个地而已,他像是在使用什么武器似的,浑身上下的每块肌肉都像蓄满力,快炸开。
“呲啦——”
轻微的裂帛声。
陆庸停下过于粗暴的家务动作,看一眼衬衫,手臂处的缝线接口居然裂开了。
沈问秋:“……”
陆庸:“……”
沈问秋鬼使神差地问:“那这件衣服该怎么办呢?”
陆庸毫不为难地答:“我会缝衣服,缝一下还能继续穿。”
沈问秋:“你都总裁了,你还穿缝缝补补的衣服吗?”
陆庸丝毫不以为耻,光明磊落、理所当然地说:“为什么不?缝一下就能穿,反正回收行业本来就被叫成丐帮,在古代就是丐帮。”
陆庸在生气。
沈问秋也慢慢地急火中烧,从他手里把拖把夺过来,说:“我去洗拖把。这么晚了,你快去上班吧,你是老板,你带头迟到吗?”
陆庸不说话,跟在他身后,又回了房间。
沈问秋假装不在意,心想,他要是不提出挽留,那就是默认允许自己离开。其实他简直是浑身每个细胞都在关注着身后的陆庸,他才进门两步,听见落锁的声音。
“咔哒。叮。”
锁上了。
陆庸问:“我给你的备用房卡呢?”
沈问秋愣了下,他忘了这茬,转身,从兜里掏出来房卡,递给陆庸。
陆庸终于赶他走了。沈问秋想。
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陆庸收了回去,没再和他说话,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沈问秋看着他紧闭的卧室门,一颗心又飘了起来,他有点怕了。要是陆庸把他关着,他怎么走?从消防楼道爬十几层楼下去?
陆庸换了件衣服,把破掉的衣服装在一个袋子里提着,他走到门口时,沈问秋浑若无事地跟悄悄上去。
陆庸像是默许,由着他跟进电梯。
两人都大袋小袋地拎了满手垃圾袋。
陆庸按了负一楼,沈问秋按了一楼。
电梯先抵达一楼,沈问秋正要走出去,陆庸用右手抓住他,机械右手,冷冰冰的,让沈问秋想起手铐的触感。
沈问秋转过脸,微微仰起头,看他,陆庸面无表情,像是这只手在擅自行动,他作为主人并不知情。
沈问秋说:“放开我,大庸,我从一楼去。”
陆庸没看他,直视着前方,有条有理地说:“我刚才和公司的人打电话说了。我今天不去公司,我送你回去。我要亲眼看看你回去住哪,又准备找什么工作。”
每个字都浸满寒气。
第18章 二手情书18
陆庸怒不可遏。
沈问秋要是有其他人能投靠,至于来找他吗?又在骗人。
但平时偏偏他他都没关系,现在居然撒谎也要离开他?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他做的还有哪里不好?
好不容易才有机会,结果又失败了吗?
陆庸杀气腾腾地直视着前方,让一个等在外面本来要进电梯的无辜人士望而却步。
电梯重新关上,下沉。
陆庸抓着沈问秋的手腕不放,俨然一副他不答应就不撒手的态度。
沈问秋越是心虚越是要表现得漫不经心,手腕也被陆庸抓得有点疼,大概陆庸用的是没什么感知的机械手臂,所以拿捏不好尺寸吧,也可能就是故意的:“那耽误你时间了。”
“大庸,你别抓着我了。我又不会跑。”
其实此时此刻,他正在心底疯狂搜索老家那边还有谁愿意收留他一下,不必真的收留,只是今天陪他做做样子就好。
但是一直到停车场,他也没想出来自己哪里还有这样的一个朋友。
自打他家破产以后,人人避他如蛇蝎。
“滴滴。”
车灯闪了闪。
陆庸像看管犯人一样,把他拉到车门旁,打开,才松开手,示意他坐进去。
沈问秋看看副驾驶座,说:“这么远的路,你一直开车太累了,要么换我来开吧。”
陆庸只说两个字:“我开。”
沈问秋闭了闭嘴,嘴唇嚅嗫:“……哦。”
最温柔的人生气起来最可怕。沈问秋心下打个寒痉,又想,陆庸怎么气成这样?陆庸现在心里一定觉得他是个白眼狼吧。
沈问秋正要上车,又被陆庸抓着衣服后领拎住。沈问秋觉得自己像是被掐住后颈肉的狗狗一样,停住,问:“怎么了?”
陆庸沉着嗓子,有点凶巴巴地说:“算了,别坐副驾驶,你坐后面去,路那么远,你要是困了就睡觉!”
沈问秋在后排落座,门开着,陆庸还站在外面,一等他坐下就说:“安全带系好。”
沈问秋觉得自己像是个才上学的小孩子,没跟陆庸顶,乖巧听话地自己系上安全带,扣紧。
陆庸看着他系紧安全带,才挪了下脚步,又转回来,拿过放在后面的小羊颈枕生气兮兮地塞给他:“给你!”
沈问秋怔愣地抓着颈枕,陆庸“砰”关上门,他被困在车里默默看陆庸绕回车左边坐上驾驶座。
这款车就是优雅绅士的外形下内核引擎数据极其暴力,启动时闷雷般作响,令人胆战心惊。
沈问秋不敢吱声,总觉得下一秒陆庸就会一脚把油门踩到底飚出去。
但是没有。
陆庸开得冷静平稳,所有操作都精细简洁,没有任何问题。
车辆驶出车库,上了马路。
沈问秋故意要岔开话题,慢吞吞地问:“说起来,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考的是普通驾照吗?”
残疾人并不能轻易报考驾照,沈问秋差点忘了这回事,就算这是在正常人看来理所当然的权力,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
陆庸说:“不是,考的是残疾人驾照。前几年国家推出残疾人驾照考核我就去考了。以前不让考。”
据说华国有8000多万残疾人,占总人口的6%左右。差不多每十六七个人里就有一个残疾人,听数据似乎不少,但在生活中给人的感觉却很少见。
沈问秋从小到大也就只有过陆庸这一个残疾的同学。
驾驶车辆其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所以驾照考核参与要求严格,不能轻易获得机会,更别说残疾人。他想,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所以陆庸开起车来才格外的认真仔细。
以前读书的时候,他们偶尔一起骑自行车出去玩,也没觉得有什么妨碍,一只手也能骑车。
当时还有同学为了耍酷,故意放开两只手骑车,年纪小那会儿就是蠢兮兮的,脑袋里像是没有珍惜生命的概念,什么作死干什么,还觉得自己特立独行、洋洋得意。
可陆庸不是,他很不喜欢各种危险行为,假如被他看见,他一定会破坏气氛地一本正经提出来。即使是在没有人的马路,他也会等红灯,坚决不闯人行横道线。
语文老师教过一个词“慎独克己”,沈问秋与陆庸相处越久,就越认为,这词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
高一下学期时,有一回,班上有个同学的东西找不到了。
有人说:“该不会是被陆庸当成废品捡走了吧?他不是整天在捡东西?”
陆庸是会将垃圾桶里可回收的瓶罐和纸张分出来,班上同学以为他是收集好自己带回去。其实不是。沈问秋知道真相,他们以前见过一个住附近的老太太翻垃圾桶,陆庸每天收拾过以后,会把他整理好的放在后门附近,送给那个老太太。
但这人说的不就是怀疑陆庸偷东西吗?沈问秋作为陆庸的同桌第一个急了,没好气地说:“我一直和陆庸在一起,不要乱说,你现在怎么回事?”
陆庸像是没听出言外之意,一板一眼地郑重说:“什么是可利用的垃圾,什么不是,我还是能分出来的。”
一下子把所有想看笑话的人都梗回去了。幸好他身得高大,等闲别人也欺负不了他。
陆庸就是这样,正直,正直到让人为他担忧的地步。
他就像是一根牢固的钢柱,即使是万斤重石,也能毫不动摇地撑起来。
想着想着,沈问秋轻笑了两声,笑他自己。
他曾经还整日为陆庸的性格操心,担心他走上社会以后怎么办?都是他杞人忧天。陆庸已经成功长成可靠大人,而他像是没长大一样,没有能力,也没有未来。
他想,如果换成是陆庸在他的位置上,一定不会坠落到他今日这副无可挽回的田地。
要是,要是他早点回来见陆庸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