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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五缓缓松开手,眉头却仍是紧锁着。
秦子产整了整衣领,继续道:“但……她最大的麻烦,不是后颈上的刀伤。”
韩五屏住呼吸等他继续说下去,他却又不说了。
韩五想走到床边去,却忽然觉得双腿有些软。他不愿被秦子产看出他的虚弱,只得仍站在原地,淡淡地道:“说下去。”
秦子产却低下头,许久才侧过半边脸,用眼角偷偷地观察着韩五的脸色:“你……并没有真的去做太监吧?”
韩五立时黑了脸:“这跟她的伤势有关系吗?”
“有。”秦子产不慌不忙地道。
韩五只得点头。
秦子产松了一口气,神情依然凝重:“她生过孩子。”
“是。”韩五喉头发梗,许久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大概能猜到秦子产说的麻烦是什么了。
从前的大夫对葛馨宁作出过什么样的评价,他没有一刻忘记过。
只是年来葛馨宁的身体并没有出现太明显的病症,他便渐渐地习惯了忽略,习惯了欺骗自己,假装相信她的身子已经养好,只要天气和暖,便不会有大碍……
“油尽灯枯”这个形容,用在人的身上,实在太过残忍。当日大夫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四分五裂似的痛。
秦子产并没有说这四个字,可他的表情,表达的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韩五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咽下喉头的腥甜,装出平淡的语气:“没有办法吗?”
秦子产轻轻摇头:“原本便是寒气侵体,能顺利生下孩子已经是奇迹,偏偏产后又失于调养……若是安逸无忧,或许还能有三五年可熬,可偏偏又奔波劳碌费心费力……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韩五踉跄了两步,走到桌旁坐下,怔怔地看着床帐,许久才涩声道:“不可能,她……”
秦子产看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生气,皱眉道:“什么不可能?你连一个女人都照顾不好,居然还有脸质疑我的医术?”
韩五没有理会他的责怨,依旧怔怔地坐着,茫然无措。
秦子产生了一阵子闷气,到底于心不忍,叹道:“她的伤不难治,只要今日能醒就好。尽我所能,或许还能给她维持半年时间,你……还是要早有准备才好。”
韩五的目光亮了一下,随后又黯淡下去。
他总以为还有一辈子可以纠缠,所以从不知道时间是需要数着日子来计算的。
半年时间……
他抛下她跑去漠北,轻易地就虚掷了半年的光阴。等她千里迢迢地找来,他却得知,她所剩下的时间,也不过是半年而已。
这一点点时间,够做什么呢?
半年时间,他所执着的夙愿未必能完成,答应段御铖的事未必能兑现,也未必能有底气把盼儿的身份公诸于世……
他答应过她的事,半年之内,一件都做不到。
韩五怔怔地看着葛馨宁,忽然懂得了她这些日子忽然变得任性的缘由。
从前,她是不肯对他提任何要求的。可是这些天,她几乎每日都会问:我们不回京城好不好?
他每次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总把葛馨宁的要求当作是任性贪玩的表现。他自认为已经为二人的将来作出了最好的安排,却从未想过,她已经没有“将来”。
她自己,其实一直是知道的吧?
韩五喉咙里酸痛得厉害,神情却始终淡淡的,仿佛一切都无关紧要一样。
秦子产终于看不下去,怒声道:“我看你也不十分在意她,干脆放她自由算了,她就剩这么点时间,何必要她陪你死在那个肮脏的笼子里面!”
“这不关你事。”韩五淡淡地道。
秦子产忍不住向他怒目而视,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在桌上捶了一拳,便泄了气。
韩五起身走到床边,拿起葛馨宁的手,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与自己的扣在一起,感受着她掌心微凉的温度,仿佛要在那里寻找一点依托似的。
可是这样做似乎没有什么用,他的心里依然空落得厉害。
秦子产在旁边站着,欲言又止。
沉默一直持续到了正午时分,外面街上忽然喧闹起来。
秦子产走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眼,皱眉道:“好像是县太爷来了。你真要暴露身份?这样不是自寻死路么?”
韩五缓缓站起身,平静地道:“既然小皇帝已经知道我在这儿,我还躲什么?”
“可你……还是坚持要回京城去吗?”秦子产气急败坏。
韩五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若不回去,这些年的辛苦,岂不是前功尽弃?”
秦子产剜了他一眼,又看向葛馨宁,不禁叹气。
韩五找出外袍穿上,对着镜子整好衣领,神情淡漠如常:“老头子去哪儿了?”
秦子产怒不可遏,恶狠狠地将镜子推到地上,指着韩五怒骂:“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你女人命在旦夕,你却只顾着你的前程!别指望师父来,他还没出大漠就下车跑掉了!何况他来了也没有用,这女人的命早已交给了阎王,剩下的日子,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了,再延长一天也不成,你死心吧!”
“原来这样。我知道了。”韩五平静地点点头,绕过一地狼藉,走到床边坐定。
秦子产还待骂他,门外已喧哗起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扯着嗓子喊道:“卑职来迟,罪该万死——”
秦子产正一肚子没好气,忍不住厉声喝道:“你确实罪该万死!”
罗县令闻声,早吓得双腿发颤,离门口老远就跪了下来,果然如韩五要求的那样,跪爬着进了门,磕头磕得乌纱帽都掉了七八次。
回复(3)
第181章.这女人真会折腾人
“你是蓟县县令?”韩五头也不抬,冷淡地问。
罗县令忙叩头道:“是是是,卑职蓟县县令罗有才,不知宫中贵人驾临,有失远迎……”
“不知者无罪。”韩五语气平淡。
罗县令长舒了一口气,连声称“是”。
韩五悠悠地道:“我奉旨督军,得胜还朝,却在你蓟县治下遭遇刺客,险些丧命,这件事不知该如何向皇上交代才好,实在伤脑筋……”
罗县令刚放回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吓得连连磕头:“这都是卑职之过,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韩五“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罗县令磕了几个头,小心翼翼地道:“幸而韩总管洪福齐天,得以无恙……”
韩五冷笑道:“你看我现在,像是‘无恙’么?”
罗县令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秦子产忍不住在旁冷笑道:“那是你自己没本事,可不怪人家罗县令!”
罗县令心里大叫“有理”,却连半个字也不敢应,只好磕头。
韩五俯身抱起葛馨宁,沉声道:“昨夜之事,我会如实报给圣上知道,你的官运如何,就看造化吧!”
罗县令慌忙膝行到门口拦住去路,连喊“救命”。
韩五冷声道:“刺客又不是你派出来的,你慌什么?”
罗县令叩头哭道:“刺客自然与卑职毫无干系,只是事情出在卑职治下,卑职必然难辞其咎……只求总管大人慈悲,救卑职全家性命……”
韩五眯起眼睛,不耐地道:“我夫人已命在旦夕,我自顾不暇,又如何救你?”
罗县令打了个寒颤,忙道:“卑职斗胆,请韩总管与……与夫人进县衙暂住,卑职定会延请最好的大夫为夫人医治……”
韩五皱紧眉头,沉吟许久才道:“我夫人伤势颇重,确实不适合长途奔波,只是……”
罗县令见他松口,忙道:“大人放心,卑职的县衙虽粗陋,勉强尚可住人……”
韩五作出很为难的样子,皱眉思索很久,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罗县令长舒了一口气,磕头如捣蒜。
秦子产满心鄙夷,恨不能转身走开,最终却还是心软,冷着脸跟在了韩五后面。
罗县令本想叫两个丫鬟背着葛馨宁走,韩五却不肯放手,坚持自己抱着葛馨宁坐上了轿子。
有韩五在,罗县令自己是不敢坐轿的了。
本来他想拍马屁拍到家,应该亲自替韩五抬轿才对,可他为官多年,浑身只余两百斤肥油,哪有半分力气用来抬轿?眼看一个好机会从眼前溜走,他也只得唏嘘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