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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夫人脸色苍白,眼睛发红,整个人都没有了生机——她这一生与丈夫不睦,所有的希望都在独生子尚佳身上,如今儿子上了刀枪无眼的战场,她简直是心如死灰,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李栀栀一边麻利地帮她穿着衣物,一边声音清脆吐字清晰地劝解着:“姨母,您是故意的吗?你明知道阿佳哥哥心中挂念您,还这个样子,是不是希望阿佳哥哥在战场上还担心着您还挂念着您?你若是想要阿佳哥哥心无挂碍,现在开始好吃好睡,该干嘛就干嘛,只有这样,阿佳哥哥才不会担心!”
李栀栀说的理直气壮,听着似乎很有道理,尚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尚夫人似有所动,睁开了眼睛,李栀栀便再接再厉,道:“姨母,我可把话说到前面,如果今天您还不肯用饭的话,我可就要给阿佳哥哥写信了,我要把您如今的情形都告诉他,看他怎么办!”
尚夫人闻言,眼泪夺眶而出,哑声道:“栀栀,不,不要……”
李栀栀见状,知道尚夫人把自己的话都听进去了,便柔声抚慰道:“姨母,阿佳哥哥临行前交给我好多银子,让我帮他布置东院的后院呢,咱俩一起,先把这件事办好,好不好呀?”
她拿起尚夫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撒娇道:“姨母,等后院布置好了,您给起个名字,我把园子画下来,附信给阿佳哥哥送过去,让他品评一下,您看怎么样?”尚夫人这时候一门心思都在尚佳身上,她得想办法转移尚夫人的注意力。
尚夫人眼波流转看向李栀栀,嘴角挑了挑,叹息了一声,道:“你这丫头呀……”她是个明理的人,心里明白栀栀的好意。
李栀栀嫣然一笑,抱着尚夫人的胳膊撒娇:“姨母,您快点起来用饭,您还得陪着我造园子,还得给我延请名师呢!”
在李栀栀的插科打诨下,尚夫人心头笼罩的阴霾渐渐散去,她轻轻拍了拍李栀栀纤弱的背,心道:为了栀栀,我也得快点振作起来啊!
似乎不在意一般,李栀栀又加了一剂猛药:“姨母,董姨娘和薛姨娘早上来给您请安,薛姨娘说姨父也是伤心,正在她屋里歇着呢!见您没起来,她们都离开了。”
闻言,尚夫人红肿的眼睛中有了些神采,淡淡开口道:“栀栀,我有些口渴,让人送盏茶过来。”
李栀栀眼睛笑成了弯月亮:“是,姨母!”
她从如画手中接过一杯清茶,摸了摸杯身,觉得温度正好,便扶着尚夫人,把茶杯凑到尚夫人口边,喂她一口一口喝了。
一时用罢迟到的午饭,尚夫人道:“栀栀,咱们去东院看看吧!”她和栀栀一起去踏勘东院的后院,然后回来进行设计,争取把那里变成一个美丽的园林。
李栀栀丹凤眼中宝光璀璨:“姨母,从东院回来,我们一起画图!”
此时的尚佳正率领军队在大雪之中艰难行进。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苍穹间纷纷扬扬飘了下来,北方的原野上早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士兵的甲胄上也落满了雪,却依旧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漫天大雪中跋涉。
作为国家奉养的军人,为了抵御外敌的侵略,殒身不恤是他们的使命,何况这点风雪?
☆、第 53 章
尚佳军容整齐骑在马上,兜鍪上落满了雪,随着战马的行进,甲胄和腰间兵器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景秀被他留在京城学士府了,如今跟在身边簇拥着他的是天和、佳音、玉明和谷雨,他们四人也都穿戴着甲胄,带领着亲兵紧紧追随着尚佳。
尚佳倾听着因为踏着积雪而格外沉闷的马蹄声和甲胄铁片相触发出的铃铃声,心中沉静之极。
他当然思念母亲,思念父亲,思念他的小未婚妻李栀栀,思念他生长了十八年的家。
可是北辽步步入侵,北辽大军一旦突破沧州防线,一定会势如破竹攻占大周。
在国家处于危难之时,作为军人,为国出征保家卫国是当仁不让之事。
尚佳不是赵然,不是大周帝国未来的继承者,可是位卑未敢忘忧国,“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需马革裹尸还”,他会为国尽忠,即使付出的是自己的生命。
愈往北行,风雪就愈大,呜呜的北风席卷着冰雪扑面而来,即使带着护具,尚佳的脸依旧被刺得生疼,针扎一般。
他一夹马腹,“驾”的一声,加快了行进速度。
后面的校尉柳辛等见状,也都加快了速度,跟在后面的骑兵纷纷加速,尚佳率领的这一支骑兵队伍长得看不见头尾,蜿蜒如长蛇游动,在漫天风雪之中急速向正北方向疾驰而去。
因尚夫人大半天粒米未进,李栀栀便吩咐人送上薏米莲子红枣粥作为迟来的午饭,自己端着描金白瓷碗一口口喂尚夫人吃了。
尚夫人一直把李栀栀当成小孩子,如今遇到事了,她才发现栀栀虽然柔弱娇嫩,可是遇事沉着镇定,有主意有担待。
对于这样的李栀栀,尚夫人既欢喜又怜惜。
待李栀栀喂着她用了一碗粥,尚夫人觉得浑身暖和了点,这才打点精神,道:“栀栀,待会儿穿暖和一些,我陪着你去阿佳的东院看看!”
见尚夫人开始振作,李栀栀心中欢喜,甜蜜地笑了:“好的,姨母!”
歇息片刻之后,尚夫人振奋精神,吩咐小樱:“把你们姑娘最暖和挡风的外面大衣服拿过来!”
凌晨尚佳出发时开始下雪,如今外面早成了粉妆玉琢的冰雪世界,可是雪还在下着,虽然不大,但是寒意逼人。即使呆在生了火龙的屋子里,尚夫人也感受到了外面的寒气。
小樱答了声“是”,急急去箱笼里寻了那件绣满了鸢尾花的玉色罗斗篷,捧了过来让尚夫人看:“夫人,这……这件斗篷里面是毛皮的,很是暖和挡风……”尚夫人实在和尚家姑爷生得太像了,只要不笑,看着就如同冰雪观音一般,令人心生紧张,小樱都不怎么敢和尚夫人说话。
尚夫人微微一笑,接过斗篷看了看,抚摸着边缘的出锋,含笑道:“这是灰鼠皮,极为柔软暖和的。”
李栀栀笑着凑过去道:“姨母,我只认识狐皮和貂皮,别的都不认识!”
尚夫人慈爱地看着她,温声道:“常用毛皮不少,可是适合女子的并不多,既好看又实用的莫过于紫貂、水獭、银鼠、麝鼠皮和水貂,锋毛细短柔软,适合用在披风和斗篷上,还可以做貂鼠昭君套……”
李栀栀眼睛亮晶晶看着尚夫人,专注地倾听着,如饥似渴地学习着。
尚夫人见她如此好学,不由笑了,轻轻抚了抚她披散下来的乌发,含笑道:“栀栀,这里面学问可大着呢,等你学得差不多了,我把一个毛皮铺子给你管理!”
李栀栀有些惊讶地看向尚夫人。
尚夫人笑意加深:“不上手的话,什么时候都学不会,慢慢来吧!”
一时李栀栀穿上那件绣满了鸢尾花的玉色罗面灰鼠斗篷,尚夫人穿上了一件围了件石青刻丝缎面水貂斗篷,戴着灰鼠暖兜,带着李栀栀在纷飞的细雪中慢慢散步往尚佳住的东院去了。
雪虽然一直在下,可是尚府的大管家尚敬极为负责,早带着小厮把外院内院各处的青砖甬道扫得干干净净,中间还不停地清扫着,因此道路并不算滑,而尚夫人和李栀栀以及跟着过去的丫鬟婆子都在绣鞋外面套着油鞋,走路更是稳便。
一行人刚到东院大门外,里面的人得到消息迎了出来,原来是景秀带着十几位尚佳的亲兵。
尚夫人见了,含笑道:“景秀,我们娘俩去后院看看,让大家伙都散了吧!”
景秀细声细气地答了声“是”,挥手散去了众亲兵,自己引着尚夫人和李栀栀沿着前院中间的甬道进了院子,然后沿着抄手游廊去了后院。
跟着景秀进了通往后院的月洞门,尚夫人挽着李栀栀手立在门内向后院张望着。
漫天飞雪中,整个后院被白雪笼罩,那几株枯树上挂满了一团一团的白雪,满院荒草也都盖上了一层白雪被子,整个院子都被大雪覆盖,根本没法进人了!
尚夫人和李栀栀不禁都笑了。
李栀栀道:“姨母,看来得等早春雪化了,咱们才能再来踏勘了!”
尚夫人深以为然,点了点头,笑盈盈道:“栀栀,外面太冷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雪虽然不大,可是雪粒子被风卷着打在脸上还怪疼的,她都觉得疼,何况肌肤那么娇嫩的栀栀呢?
李栀栀双手放到脸上搓了几下,跺了跺脚,道:“好呀好呀!”外面真的太冷了,连她这样耐寒的人都觉得冷,姨母自然觉得更冷了,还是回去吧!
景秀见状,细长的眼睛中漾过一丝笑意,轻轻一摆手,躬身请尚夫人和李栀栀先行:“夫人、姑娘请!”
李栀栀好奇地看着他:“景秀,你会一直留在府里么?”
景秀垂下眼帘道:“禀姑娘,公子命我护卫夫人和姑娘。”
李栀栀眼波流转瞅了尚夫人一眼,见她含笑看着自己,便微微一笑道:“那我陪着姨母出去逛街呢?”
景秀嘴角微翘:“那我就带着人护送夫人和姑娘逛街!”
李栀栀闻言大喜,看向尚夫人:“姨母,明日陪我出去逛逛吧?”尚夫人虽然强颜欢笑,可是李栀栀知道她是怕自己担心,其实心中依旧积郁,因此故意如此,想陪着尚夫人出去散心。
尚夫人不忍拂了栀栀的好意,便笑着道:“好啊,明日我带你去兰雅衣舍看看!”
李栀栀挽着尚夫人的衣袖,娇憨道:“姨母,你得陪我逛逛书坊,我去买几本话本,回来读给您听!”
尚夫人扶着李栀栀慢慢往外走,笑吟吟道:“延庆坊兰雅衣舍旁就有一家紫荆书坊,里面书比较全,我们一起去逛逛吧!”
李栀栀闻言答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姨母,兰雅衣舍附近有没有出名的酒楼?”
尚夫人见她跟个小馋猫似的,眯着眼笑了:“旁边就是郁金楼,咱们明日中午去郁金楼吧!”郁金楼是以鲁州海鲜为主,上次看样子栀栀吃得很香,再去一次也不错。
说罢,尚夫人抬眼看向景秀:“景秀,你明日准备一下,我和你们姑娘大概上午巳时出门;另外命人提前去郁金楼包个包间。”
景秀答了声“是”,此事算是定了下来。
听到尚夫人提郁金楼,李栀栀不由有些担心——她怕再遇到郑晓。
上次尚佳带她和尚夫人去郁金楼,尚佳和郑晓的对话她在包间里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见尚夫人情绪这么好,李栀栀不愿意让她不开心,便悄悄开解自己道:郑晓都病成那个模样了,外面下着雪,天还这么冷,他怎么可能出来呢!
这样一想,李栀栀便一点都不怕了,开开心心陪着尚夫人去内院正房西边的小花园看梅花去了。
李栀栀不知道的是,郑晓这病虽然怕冷,但是更怕闷,所以虽然外面大雪纷飞,可是郑晓在室内闷得胸口疼,一定会冒雪出去散步或者坐着暖轿逛一逛的。
郑晓如今正式调回京城,重新回了礼部。
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郑晓调往宛州前,担任从五品的礼部员外郎;在宛州任上呆了几个月之后,郑晓又调回京城,摇身一变,成了正三品的礼部侍郎。
虽然官居正三品礼部侍郎,可是郑晓并没有日理万机的体力,所以他还是把政务都交给了亲信负责,而自己则是隔三差五过去点个卯。
大年初二,郑太师府自然是客似云来忙碌得很。这些客人中一部分人是郑太师的客人,前来拜谒巴结郑太师;一部分是穆氏皇族,与郑夫人穆氏联络有亲,彼此往来不绝,整个过年期间太师府都繁华忙碌到了不堪的地步。
郑晓实在难觅净土,便找茬和他娘吵了一架,吓得他爹娘屁滚尿流,生怕他发了病,只好同意郑晓去延庆坊郁金楼后面那个小宅子居住。
大年初三早上,郑太师两口子恭而敬之地郑晓送到了延庆坊郁金楼后面那个小宅子,又依依不舍地与儿子话别了半日,这才叹息着相携而去——他们夫妻俩把郑晓当成宝,可惜郑晓久病在床脾气古怪,远不得近不得,因此朝中煊赫一时的郑太师和府中说一不二的郑夫人都在病儿子面前化为了绕指柔。
父母离开之后,郑晓开着窗子倚在熏笼上看了半日雪,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似有什么事情想要做,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
郑晓探身从窗台上摆着的青花底琉璃花樽里拿出了一枝白梅,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一朵一朵地揉搓着娇嫩的白梅,让一瓣瓣的梅花纷纷落下。
他一边蹂躏白梅,一边有气无力地问一边静立侍候的怀真:“我总觉得心里有事,却想不起来……”
话音未落,他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怀真一边抚着他细瘦到弱不胜衣地步的脊背,一边猜测道:“公子,是不是思念青山道长了?”
郑晓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恹恹道:“谁想那老道了。”
怀英比较了解自家公子,想起前日在郁金楼遇到了尚佳,他又从尚佳想到了尚佳那个娇娇嫩嫩却跑得飞快的小未婚妻,然后想起公子一向对那个美丽的小姑娘颇具兴趣,便试探着道:“公子,是不是……尚大人那个小未婚妻……”
郑晓当即豁然开朗,胸臆中那股烦闷之息顿时一扫而空:“嗯,就是她。”
他自言自语道:“好久没吓她了……”
怀英忍住笑,当即道:“公子,要不,属下带人去探一探那位李姑娘的行踪?”
郑晓懒洋洋道:“去吧,若是探得确切消息,我重重赏你。”
怀英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眼看着中午快到了,郑晓正在喝药,怀英大步走了回来,带着笑意道:“禀公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李姑娘正陪着尚夫人在前面郁金楼三楼用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