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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也有人在殷画身后小声通报了一句什么,殷画的脸色刹那就变了:

“高公公,您这是何意?reads;笨蛋医生!”

***

“高方进带兵入右门,在紫宸门外列阵。”刘垂文弓着身子在窗前,压低声音禀报道,“他的军权被太上皇撤了,手底下约莫不过千人,但右门之外,右神策都已待命。”

段云琅刚刚洗了一个漫长又舒适的澡,此刻正惬意地斜躺在榻上,脑袋枕着殷染的大腿,长发垂落在床榻之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殷染衣带上的刺绣纹路——那是一枝清淡的嫩黄梅花。殷染正拿一把象牙梳子轻轻给他梳理着湿漉漉的头发,她也听见了刘垂文的话,但她很安静。

“让他带着右神策吧。”段云琅的话音慵懒极了,总好像下一句他就能睡着,“蒋彪已去了左神策?”

“是,殿下。邓将军也按您吩咐的做了,高仲甫大约怀疑一切都是淮阳王和太上皇串通好的,险些同淮阳王妃吵起来。”

段云琅嗤笑一声,“他还真以为太上皇会犯两次同样的错误。”

刘垂文犹疑了片刻,“殿下,太上皇……他莫非真不知道……”

“他自然什么都不知道。”段云琅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话音也变得坚硬,“他不必知道。我就是要让他尝尝被人当作棋子任意摆布的滋味。”

刘垂文走后,段云琅便望着床顶上的金博山,许久没有动弹一下。直到殷染轻轻推了推他,悄声道:“腿都麻了。”

段云琅的脸色变了一变,终究是乖乖坐起了身,又没忍住嘲讽的语气:“我还希望我的腿能有这样感觉呢。”

殷染转过头来。潮湿的空气,朦胧的烛火,寂静之中,偶尔能听见秋夜的虫鸣,她的眸光微亮闪烁,就如窗外将落未落的秋星——百草庭是御花园中极为偏僻的一处,紫宸殿那边的动静是全然听不见的。

“你累么?”她轻声问,“从潼关回来,你可歇过不曾?”

段云琅动了动唇,似乎是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换上另一句,“歇过的。”

她将被褥拉上来,覆住他的腿脚,又将瓷枕放妥,然后倾身吹熄了烛火。一时间他的眼前全是黑暗,直到他听见她淡淡的声音:“睡一会儿。”

他也知道自己的话骗不了她。本来么,若是当真好好休憩过,怎么会满身带血地来见她。但他确乎是先去了刘嗣贞的私宅,将一切都布置好了才匆匆赶来的,为此,他连伤口崩裂都没来得及重新包扎。

现在他身上清爽干净,纱带全都换了一过,女人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柔软的身躯浅浅地偎依过来。他觉得很满足了,不论外头在发生着什么。

“又是中秋。”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手指卷起她的一缕发丝儿,在指间绕成了缠绵的圈,“又是百草庭。”

她笑了。

其实距离那一年中秋在此重逢,也不过是五年。

可是时光在这黑暗的百草庭中短暂交错,她恍惚间觉得那个少年仿佛还在窗下,她当年拔足便跑,只觉得他傲慢、冷漠、不可理喻,而如今已明白他其实任性、孤独、心怀悲哀。在秘书省里不曾看明白的事,却在她入宫之后,渐渐地懂得了。

他的臂弯温暖而有力,男人的气息侵入她的四肢百骸,他在这里,他为她回来了。

她闭上眼睛,这一回,她睡得很香,再没有任何的噩梦侵扰reads;[重生系统]星际海盗手册。

而他却在半个时辰之后坐起了身。

“殿下。”刘垂文在帘外躬身道,“高仲甫和淮阳王都已入瓮。”

黑暗之中,他的主上的桃花眼里,闪烁着慑人的寒光。

“关闭长安九门,一只麻雀也不能让它——飞出去。”

(二)

“高小公公带了一千神策军,都到紫宸门外了。”

听了这一句简洁的禀报,殷画神色骤变:“高公公,您这是何意?!”

高仲甫微微笑道:“老奴还想问王妃一句,王妃是何意?”

殷画下意识望向御座高处的太上皇,这个动作落在高仲甫眼里,却成了淮阳王和太上皇相互勾结的铁证。他不由得重重哼了一声:“同样的伎俩使两次,不嫌腻味么!”

殷画眼皮一跳,便想拉着高仲甫到偏僻处说话。高仲甫袖子一抖,不怒反笑:“王妃这是在支使老奴?”

殷画终于醒悟到高仲甫的火气是冲自己发的了。饶是她心头急怒,却也不得不静着心思索:她今日确是在大宴上做了手脚无疑,但那是针对陈留王及其党羽的,哪晓得陈留王一直不来,她也就一直没有发难——再说,她做得如此隐蔽,常人即便看见了也会当是太上皇的意思,怎么高仲甫一来就找上了她呢?

“高公公说哪里话来,太上皇都要称您一声阿公,那我们可就更加是您的小辈了。”段云瑾却忽然□□话来,面上浮着一丝淡淡的笑,“公公不如先上座?”

殷画看了丈夫一眼。

她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计划,但他此刻却是在帮她。

高仲甫道:“二殿下,老奴问您一句话。”

段云瑾笑着欠了欠身:“高公公请问。”

高仲甫眯着眼睛凝视着他,不疾不徐地道:“小皇帝驾崩的那一日,太上皇连发两道谕旨,一道是换了龙武、神武、神威三军副使,一道是下令由二殿下您监国,代摄天子之职——老奴就想问您一句,太上皇为何,要发两道谕旨呢?”

***

颜粲官仅九品,并未列席,丹陛之下,程秉国与其他宰相坐在一处,总觉不太自在。时或有同僚问他:“陈留王究竟如何了?”他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这时候,有人在后头悄悄扯他的衣角。他回头,却见刘嗣贞团着袖子站在梁柱背后的暗影里,低声道:“程相国,请随老奴从后头出去。”

“什么?”程秉国心头惊跳,“这——这大礼还没开始,还有中秋大宴——”

“请程相国不要碍了五殿下的事。”刘嗣贞的声音平板无波,目光里反射着殿中的重重灯火,亮得有些诡异。

程秉国看了一眼身周喝得兴高采烈的宰相们,眼神渐沉。他躬身走了出来,刘嗣贞正要带他去后头的侧门,却听殿中央一声“叮”的巨响——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便见到两柄出鞘的长剑在空中击出的火花,一瞬间爆裂!

***

隔着银亮的长剑,邓质朝与他相格的人扬了扬眉,道:“高小公公,末将此剑,可是饮过人血的。”

高方进整张脸青白不定,两手抓着剑柄,就像抓着一个烫手山芋,双腿都在发抖reads;概念的无限之旅。他刚才分明看见……他刚才分明看见这人挥剑要——要砍他阿耶的脑袋!这可——这可怎么得了,他挡了这一剑后,才发觉不好——

那泥婆罗的使臣早不知去了哪里,饮宴未开,歌舞未起,只有无数人整齐地跪坐在自己的案前,朝拜天子——而此刻,他们全都望了过来。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们俩,太上皇,许贤妃,淮阳王,淮阳王妃,西边、南边的番邦贡使,五品以上所有官员命妇,守关平叛有功的所有将领……

灯火是昏昏的黄色,四壁是滚金的大红,手底的剑却是灼目的银白,像是能把高方进的脑袋都劈裂了。

他突然一把扔了长剑,一掀衣摆就朝正北方的御座跪了下去,脑袋直直往冷硬的青石地上砸:“上皇,启禀上皇!潼关防御使邓质图谋不轨,带兵上殿,其罪当诛啊上皇!”

高仲甫突然直直上前,一脚踢翻了他!高方进既惊且痛,整个身子在地上蜷缩起来,又愕然见高仲甫绕过那株火红的珊瑚树大步走上了丹陛,可才走了三个台阶便停住——

御座上,已没有了人影!

一张漆金的红木长案,上摆着九道精致的御膳,红锦地衣上展开镇玉的龙须席,那便是太上皇的御座。

空空的御座,像一个冷冷的嘲讽。

连许贤妃也不在了。

这一刻,高仲甫心中想的却是,原来阿臻,并不似他以为的那般蠢的。

即算他蠢,败过了一次,总还是知道在第二次上,吸取一些教训的。

他转过身,珊瑚树的这一边,只有淮阳王夫妇赶了过来。高仲甫的目光却越过淮阳王,直接望向了那个年轻而自作聪明的王妃:“你觉得没了我,二殿下也能赢,是不是?”

殷画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突然大声道:“邓质和二殿下没关系!”

“但他是太上皇的人。”高仲甫一字一顿,紧盯着殷画刹那惨白的脸色,“潼关、洛阳,天下险要,怎么可能握在旁人的手里?”

殷画往后跌退一步,跌入了段云瑾的怀里。段云瑾正欲将她拉到身后,那株巨大的珊瑚树却突然朝这边轰然倒下!但见那耀目的红光漫天里飞旋,段云瑾连忙顺势将殷画往外边一推,自己却被那珊瑚树带倒,俯身压趴在底下!

殷画骇得面无人色,伸手便要去拉他,却被好几个突然出现的宦官拽住。“你们是谁?!”她拼了命地挣扎,这几个宦官的脸在她的眼里都重叠在了一起,天顶上的平棋和藻井像是骤然砸了下来,将这混乱殿堂上的光影声形全都扭曲成一片鬼魅世界——

而她的丈夫就在这鬼魅世界之中,他的身子几乎全被压在珊瑚树下,此刻正将右手撑在身后,吃力地朝外爬动。然而鲜血却从他的袍服底下渗了出来,就像那红珊瑚流出的泪水——珊瑚树嶙峋不平,或许生有尖刺也未可知——他紧闭了眼痛呻了一声,便要使蛮力将腿拔出——

高仲甫从袖中抽出了一根丝绳。

那是用来提着玉酒壶的丝绳,不长,但很粗,还装饰着灿亮的金箔,十分结实。

“不!不要!”殷画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泪珠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六神无主地大喊——“我没有要对付您,高公公!都是我的错,不要——”

高仲甫则对她的哭喊充耳不闻,一腿跨过了地上男人的身躯,便径自从背后将那丝绳缠上了段云瑾的脖颈,然后猛力往后一拽。

☆、第168章

第168章——入瓮(三)

殿上一片混乱。

“高小公公!”

原还守在紫宸门外的一名都尉抢了进来,身后跟着数不清的甲兵,高方进一见当即大呼:“邓质谋反,抓邓质!”

神策军士茫然四顾,抓邓质,可哪里还有邓质的影子?

俄而一声巨响,却是殿前那株红珊瑚轰然倒下,高方进对上了义父那一双深冷的眸子。他仓促扫了一眼,便见到满脸是泪的淮阳王妃被几个粗壮有力的宦官押住,正不知所措地哭喊着什么——

他当机立断地转身:“谋逆,淮阳王谋逆!保护太上皇!”

***

那一条闪烁着金光的绳索,就像一条美丽的毒蛇,段云瑾的身躯还在珊瑚树下挣扎,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垂死的声音,眼珠渐而凸了出来,瞪视着富丽堂皇的虚空——

父亲……他的父亲……逃了。

这鹬蚌相争的一切,难道不正是太上皇所设计的?与西内苑兵变一样的目的,却比西内苑兵变聪明了不知几许——声东击西,借刀杀人……然后,他就施施然地离开,只留下一张空空的御座。

好像是嘲笑他的二儿子,永远也不会坐在那里了。

父亲……他那么恨他。他早该知道的。

他的降世是不受欢迎的,他是斯文守礼的父皇一个不能抹除的污点,一道不能修正的错误。他的父皇再也没有喝过一次酒,而他曾试图用醉生梦死来遮盖的那些痛苦,这一刹那全都窜了出来,就像无数只小虫子沙沙地吃穿了他的身体,只在这世上抛下一副面无表情的躯壳。

段云瑾咬住牙,却仍然感觉渐渐地乏力下去,只有头脑在无限地膨胀。他努力睁眼往后看,想看见是谁在勒紧他的性命,却只有一片模糊的白光;反而耳边的声音逐渐地清晰了,那似乎是画儿在哭:“高公公,求您了!不要——我没有阴谋什么,我没有啊!”

不……不是高仲甫。

高仲甫也不过是太上皇手中棋子而已。

画儿,不要哭了。

我早已说过,生死存亡,我们都在一起。而如今我看着你哭,自己却无能为力,我……我心中,总是有些难受的。

虽然我们的开始是那么古怪,可我确是想着要用尽一切让你快活的。是我无能,我终究不能成为你想要的样子……我终究,没有做到……

***

段云瑾的挣扎停止了,只是双手双足还在不受克制地痉挛。

高仲甫放开了手,站到了一边去,静了一会儿,才对那几个钳制着殷画的宦官道:“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还不放了王妃?”

声音温和而慷慨,好像全没看见这堂堂殿宇上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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