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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被策反的人都清醒过来,众人皆面露欣喜,昙清死了吗?
谢灵涯往后一坐,瘫在雨水里,乐了起来:“总算死了,师兄……”
他还未开心得过五秒,施长悬握着他的手,“灵涯!”
谢灵涯听出他声音中的急切,坐起一看,那焦黑的身体竟然在地上蠕动了几下。
就在谢灵涯想着该及时过去补刀,那焦黑的外皮像树皮一样剥落,露出了里面一个完好的人形,从趴伏的姿势起身,露出一张陌生俊秀的面庞。
这张脸与原来的“昙清”没有丝毫相似,但那天真中带着邪恶的神色分明是一样的,这才是幽都之子的真容。
他的脸半隐在屋檐制造的阴影中,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尚带着少年稚气的声音说道:“谢先生,从‘死’里诞生的生物,是不畏‘死’的。”
“……”谢灵涯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第104章 斗法(下)
此前因昙清伏地,黑幕渐渐消散,周遭车水马龙的动静,不远处广场舞的伴奏,一切嘈杂声带着大家重回人间。
然而此刻,所有人欣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显得格外可笑。
谢灵涯甚至还听到了他爸在楼上喊他的声音。
对于外界的人,是感受不到他们进入幻境的时间,而方才的斗法也极快。谢父转眼不见了院中的人,喊了半晌,打算叫宋静一起下去看看时,忽见满天大雨倾盆,再一会儿便重新看到了人影,只是情状极为惨烈。
谢灵涯抬起头,只茫然地喃喃:“别下来……”
他的声音极轻,但谢父好像看懂了,抱着孩子的手微微发抖,潸然泪下。
昙清有些摇晃地站起来,这时大家才发现,他穿了一身蓝色道袍,有些旧,如是仔细看,还能分辨出袍角有个“集”字。一头乌黑的长发,用木簪束于头顶。
——对于真正的幽都之子来说,他从降生到被镇压入地府,便只见过王羽集一人,因此他的真身无一不在仿冒王羽集的打扮。
昙清一抬手,黑幕再次升起,甚至更为浓厚。
在黑幕于上空合起之前,谢灵涯只听到了思思响亮的啼哭声,他好似从中获得了一些力量,撑着地与施长悬互相扶持站起来。烫伤的手掌按在地上时火辣辣地疼,一身狼狈的泥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把那只神志不清的小蛇都要浇成泥鳅了。
随着谢灵涯的动作,还有动弹之力的人也纷纷扶墙、撑地站起来。
小量把掉在地上的三宝剑捡了起来,抚摸了一下剑柄上的裂纹,“你虽不畏死,但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你所行之道,与天有违,不容于世,只会有一个下场。”
小量平时嘴拙,但此刻竟是头一个想到该如何对上昙清那句话的人,其他人心神动摇,沉重得难以开口。
他昂首抱剑的样子,令谢灵涯看了无比欣慰,也愈发重燃战意了。还不能放弃,他还有家人要保护,还有师弟要教导,还有……
谢灵涯看了看施长悬,他还有恋爱没谈完。
昙清仔仔细细看着小量,略带失望地道:“我知道你,你是王羽集的弟子,我们虽然没有同门之名,但有同门之实。”
非但是对道术的认识,还有对“人”最初的认知,他都是从王羽集那里得来的。
小量看了看昙清那师兄,现在双手无力凄惨至极的昙行,心道做他的同门还是算了吧。
小量看见昙清一步步走过来,目露警惕,握紧了三宝剑……
“吴量。”谢灵涯喊了小量的全名,“你过来。”
小量踟蹰道:“谢老师……”
“你过来!”谢灵涯又喊了一声,小量才倒退至他身边,剑也被夺走了。他知道小量的想法,无非是再来个“吴量度人”,以寿元出剑。
可是,这一剑对昙清不一定有用,而且……谢灵涯说道:“要拼命也是我排在前吧,你站远点。”
小量眼圈红红的,再看向施长悬,却见施道长一点没有要阻拦谢老师的意思。
“你不畏死,但惧生对吗?”谢灵涯看着昙清,“所以当初舅舅能够封住你,是因为他自身的生气。”
昙清挑了挑眉,倒不怕、也不奇怪谢灵涯说破关键,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只是镇压住你,却杀不死吗?”谢灵涯吐了口气,“虽然很划不来,但是,也只能这样了。”
这一刻他的心情没有巨大的起伏,不像第一次使用让剑之时,只有淡淡的无奈,无奈但坚定,即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不能让昙清走出这里。
昙清摇了摇头:“谢先生,不是这样。那时我什么也不知道,学得术法也不够多,现在,你的命是封不住我的。”
施长悬也将手放在三宝剑上,淡淡道:“不是一条命。”
谢灵涯没有转头看施长悬,但这一刻他们心意仿佛相通了,就像许久以前,一同在荒郊野外的祭坛祭祀孤魂。
昙清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才一抬手。
方辙像被什么牵引着,往前一扑,脚下一瘸一拐,身体倾斜,怀中的木匣掉了出来,落在地上竟摔得粉碎,里头逸出一股黑气,化为一头黑色的豹子。
玄豹一跃,亲昵地绕着昙清的腿转了两圈。
昙清说道:“怎么办呢?”
玄豹的身躯膨胀,一生二,二生三,最后化为六十四只一模一样的玄豹,面对这么多玄豹,该怎么办呢?
方辙失色,将小量拉在身后,额头冒出汗珠,一咬牙,用红线将小量的手指系住,脚踏禹步,再绕住其他人的身体,倒行金锁围城阵!
“今日架起铁围城,四面八方不显形。一根绳子八丈深,铁索铜绳加中心。金刀玉剪不沾绳,万法不能侵其身!”
他动作毕竟不如玄豹们快,腿上被咬了一口,鲜血长流,仍是咬牙将咒念罢,反施金锁围城阵,将玄豹拦在红线之外!
玄豹绕着红线走来走去,欲往前冲,却怎么也冲不破那看不见的高墙。
眼见方辙将大部分人护住,剩下的人也各自施术,另有两只玄豹扑向谢灵涯,或者说扑向他手里的三宝剑,将这代代相传的木剑咬了个粉碎,木屑纷飞。
昙清一伸手,梅木杖飞至手中,他将梅木杖抛出去,那木杖就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直刺向谢灵涯。
施长悬手中还有桃木剑,提剑削挡,将梅木杖与玄豹都拒之于前,匆忙间回头与谢灵涯一望,轻轻点头。
谢灵涯席地一坐,手中空空,他手掌翻了翻,修长的手指捏了个剑诀,“道以心传,心在剑在。”
两根手指登时泛起淡淡的金芒,吞吐之间正如三宝剑的剑锋。
谢灵涯坚定道:“祖师遗我三宝剑,以心证三法。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
小量金锁围城阵内,眼泪止不住涌出来,被方辙狠狠捏住肩膀,不让他出去。
谢灵涯一抬手,剑指光芒愈发强烈,朝前落下——
“叮。”
像是金玉交错的声音,谢灵涯那一剑竟如何也落不下去,气息凝滞,他抬头一看,一方黑印不知道什么时候悬浮于他上方。
从谢灵涯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印上四个字:道经师宝。
谢灵涯才说过道以心传,昙清就展现了这一点。
他同样有心印一方,幽都之气凝结而成道经师宝印。
三宝有很多种,慈俭让是三宝,道家还有道经师三宝,便是道宝、太上经宝和大法师宝,这三宝代表的是道家最基本的要求,却也是最大的神威,道经师宝印可说是道家最重要的法印之一。
此三宝,是万法千章之根本,昙清结出此印,谢灵涯的道术竟然都受辖制,全然施展不出来!
谢灵涯脸一白,他原本连命也不要了,谁知昙清所掌握的术法如此可怕,别说他一个,加上施长悬的命也没用,昙清可以让他们压根就送不了命!
这方印到底是他什么时候领悟的?是此前,还是刚才那一霎?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谢灵涯很绝望。
在昙清手下,就连道经师宝,也能倒行逆转,为他所用。
道经师宝印一旋转,方辙的金锁围城阵就随着红线断成无数截而崩塌,道士们的法剑,僧人们的禅杖,一一折断,只能赤手空拳对上那些玄豹。
最后则是施长悬的桃木剑,从剑锋一点点碎成无数尘灰。
一只玄豹趁此机会,一口咬在施长悬的右手手腕!
“师兄!”谢灵涯红着眼睛扑向前,在很久没咬破过的中指上狠狠咬了一口,精血甩出来,直接用双手掐住那玄豹的脖子,把它摁在地上殴打。
谢灵涯的手穿过玄豹的胸腹,如果它是血肉之躯,这就是开膛破肚了,很可惜不是,所以它只是化成幽都之气消散而已。
施长悬右手滴答流血,一脚将一头扑向谢灵涯后背的玄豹踹开。
昙清的脑袋向前稍微探了探,手指一点,更加多的玄豹转而袭击谢灵涯和施长悬,他自己也骑着一匹玄豹到了近前,用梅木杖向前一勾,就将谢灵涯拉了过来。
昙清跳下玄豹,将谢灵涯掼在地上。
谢灵涯只觉天翻地覆,背上一痛,就只仰面看到昙清的脸了,这小王八蛋动作实在太快,他又施展不出道术。
昙清双目清冷地扫了四周一眼,把手按在了谢灵涯的胸口,自语一般道:“师兄胸有偃骨是吗?入星之骨,长什么样呢?”
谢灵涯头皮发麻,看着他道:“你大爷啊……”
“我没有大爷。”昙清无辜地道,“别怕,师兄,我将你的偃骨抽出来,然后给你换一根用幽都之气做的好不好?”
那不就是要将谢灵涯转换成幽都生物?
谢灵涯在心中狂骂,试图挣扎,可青石砖缝里长出细草来,一圈一圈把他的手脚缠住,令他无法动弹。
昙清虚握着手,掌心出现了一柄黑气凝结的短剑,剑锋向下。
他将谢灵涯胸口的衣服拨开,短剑向下压,这是要剔骨!
谢灵涯眼睛睁得极大,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愿放弃,一直在心中呼喊王灵官的法名,祖师爷快来救人了啊!再不来就真的没救了!
变成鬼犹有可能还魂,成了幽都生物,还能如何是好!
时间像被放慢了,昙清一提腕,便狠狠落下短剑——
“噗。”
轻轻一声,是短剑没入皮肉的声音。
谢灵涯却感觉不到疼痛,因为施长悬不知何时,挣开那些玄豹的纠缠,一伸臂挡在他胸口,短剑将他的小臂刺了个对穿。
昙清木然看了施长悬一眼,淡淡道:“施道长和谢先生关系真好,那你先来吧。”
黑色,从施长悬的小臂一点点向上攀升,他跪在地上,再没力气了。
昙清顺势将他的小臂一压,从另一头露出来的剑尖就此插进谢灵涯的胸口。
可在他的剑插入胸口之前,谢灵涯就已经感觉到了剜心一般的痛楚,他喉咙间含着浓郁的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沫,“师兄,师兄……”
施长悬的手臂和谢灵涯的心口贴在一起,黑气在蔓延,将他们一同转化成幽都生物。
谢灵涯隐隐听到小量的哭喊声,柳灵童和商陆神的啜泣声,甚至不知是否为幻觉的,思思的嚎哭声,谢父含在喉间的闷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