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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钱塘一曲笙歌,西湖多少怨人泪。人间重别离,伤感多少人回味,只道是别时容易,再见时落泪。人间秋凉,吴地尚有残暑,江南草木未凋萎,城中清香仍扑鼻。打江南走过,一路上田园如画,一路上庄园如水墨,一路上玉女如春山,所以,总以为这季节还是逗留在江南的仲春时分。
一路南行,农人的劳作经久不息;一路南行,未走进拥挤的村子里,所以见不到人性的丑恶。就一路走着,水乡纵横,连绵不断,在江南,就没有船到不了的地方。唐蓦秋一路拖着病体,且停且行,断断续续的,一个月才走至海宁,此时,已时值仲秋,月圆思乡夜刚过,钱塘江潮水迅猛。唐蓦秋住在一间靠江的阁楼,一面看着大江一线的潮水,一面蓦然回首,窥视整个江南的秋天。自扬州不辞而别,她亦有颇多感伤,心高气傲的她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所以她就走了,不顾任何人的感受,没留下只言片语,便走了,很是匆匆。她也许知道,会有人追来,但是人一生有多远,而江湖又有多大,随遇而安的几个人,又能有几次相逢?自从瘦西湖廿桥重伤后,一个多月都不见好,所以唐蓦秋更加思乡情切。其实倒不是思乡,这么多年,她几乎从未有过故乡,日久他乡,她也没有将任何一处暂居之地当做是故乡,她不过是在想一个人,一个被她当做是故乡的人。
自从偶然听说兄长入浙中之后,连月来都杳无音信,来江南时日已久,正值仲秋时节,唐蓦秋闲散得骨头都软了,所以,唐蓦秋毅然决然地拖着病体南下,兜兜转转,走走停停,除了在路上,便是酣睡在客栈酒家的一张温暖的床上。近一个月的慵懒,唐蓦秋都觉得自己腰间、背部和臀部多了些柔软如水的肉,可是,她除了自怨自艾,却也没有太多的办法,重创伤及肺腑,真气偶有逆行,盛夏时节依然不时会有几个寒颤,就算强如唐蓦秋也至少需要三月的修养,可静养不过二十天,她便贸然独行至江南,在江南各个小城走走停停又寻寻觅觅了一个月,一无所获,伤也不见得痊愈,不由得心生愤慨,更是无心观赏这天下三大潮之海宁潮。
日之清晨,秋云笼罩,只见遥远的海面上一道白线,借着昏黄的阳光,慢慢挤进钱塘江上,几只孤舟还在江上漂泊,正在赶至各自的渡口,只有江上一艘大船,岿然不动,似乎在等着潮水的到来。唐蓦秋只是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所以就静静地安坐于阁楼上,一杯闲茶,一碟点心,一张摇椅,一本古书。寂寞的光景,寂寞的闲人,独对着人间秋凉,才知道何为寂寞时书。潮水入江后,被两岸挤压得有些臃肿,身躯越来越厚,像一堵高墙,像一条雪白的巨龙,奔涌而来。面对着滔天的潮水,唐蓦秋突然想起了龙将那一刀,那杀人的一刀太过迅猛,那三丈高的潮水,已足以毁天灭地。江上的大船迎面撞上这滔天的巨浪,被潮水直接卷上了河岸,搁浅在江岸的巨岩上。只听得潮水翻滚声,拍打声,赏潮的人的尖叫声,打乱了整个世界应该有的安宁,当一切都变得喧闹起来时,唐蓦秋轻轻地扶着摇椅站起身来,姗姗迈步走进了阁楼屋内,沿着窗户,借着清晨微弱的风的呼吸,酣然入梦。
又是一日光景,人力岂能战胜那滔天的巨浪,早知如此,应该叫上龙唐,在此住上半载,估计也能有所领悟,她所期冀的那一刀,若能为她所有,那岂不是举世无敌。傍晚时分,晚潮骤至,再也没有大船敢于直面这滔天的潮水,倒是有几只从海上归来的渔舟,借着潮水之力,疾行如箭,顷刻间便飘到了钱塘江中。唐蓦秋见此情形,不由得心有所感,一叶扁舟竟能借潮水之力,而一方大船却被拍打上岸,这岂不是自然之理乎,人如一颗顽石矣。那一招刀法毁天灭地,若茫然对抗,岂不是如蚍蜉撼树,若能引诱龙将先出一刀,借其力遁出十余丈外,趁其有所力殆,方能一击,无更好办法,也许只能避其锋芒,一味想赢,急功近利,只能被其所伤。而若能练得如大江之源源不绝的刀法,其势或许远不足这潮水般迅猛,但无所不在,似乎更难以被击破。
又静观数日,唐蓦秋愈发喜爱这钱塘江的潮水,难免心中如有物,格物而致知。时值秋日,北方的冷空气不断南来,有些人和飞鸟都更愿意一路往南,唐蓦秋也觉得自己该走了,八月下旬,这一日秋高气爽,暑热所剩不多,唐蓦秋觉得恢复了些精神气,内伤亦是有所恢复,趁着天光正好,唐蓦秋借船渡江,过钱塘,入曹娥江南下,黄昏时,便至会稽鉴湖上,湖岸白墙黑瓦,湖中柯山如翠,古人言,鉴湖八百里,至今日,只余下一半,鉴湖南岸便是会稽城,再往南便是会稽山。鉴湖傍晚光景,多是越地风情,越人喜轻衣,湖中多殇曲,画廊船影过,小桥流水间,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白鹭苇丛落,西子浣衣归,毛嫱水边坐,沉鱼落雁时。唐蓦秋黯然的看着湖岸的景致,在杨柳丛中,看尽人间冷暖,这是越地大城,却并不是一座繁华的城,远不比得江宁、苏扬三地,或许只比钱塘更大一些。这里的人大都茫然无措,四肢麻木,煞尽这鉴湖数百里的风景,黄昏时,也不见几人欢笑。大约,这是一座苦难的城市。
唐蓦秋进城找了离湖不远的客栈住下,客栈收费奇高,比海宁观潮的客栈高出三倍,唐蓦秋有些愠怒,但是旧伤未愈,心脉不稳,不便争执,只得咬牙切齿的交付了钱银,长吸了口闷气,而后回身恹恹地上了楼,街市上人来人往,却大都无精打采,仿佛生命并非自己的,而自己只是在糟蹋另一条生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