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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迎来新年的岛国南部下起睽违已久的鹅毛大雪。
陈恪西已经忘了上次下雪是什么时候,但记得她在的这几年都没有下过雪。这应该是她的伦敦初雪。
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楼下。交通堵塞,车灯闪烁,车顶上皆已覆满白雪。妖风太大,撑伞无用,步履匆匆的岛国人戴上帽子裹紧大衣就顶风冒雪而行。
街上这么多的人,没有一个是她。
圣诞夜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办公室的门开了,陈恪西转过身,看向来人。
“陈默,居然是你。”他神色冰冷,将手中文件往地上一掷,“默叔,我真是想不到那个传播谣言的人居然是你。你太让我失望了。”他猜过是谭安迪从中做鬼,但怎么也没猜到是身边人放出的消息。
见他大发雷霆,陈默却不卑不亢,“Kurci,这两年你感情用事,陷得太深,这样迟早要出大事。我不能不管,不然怎么对得起你父亲的嘱托?你们年纪都那么小,根本分不清孰轻孰重!”年少无知的荒唐恋情怎可当真?再过几年回头看这桩畸恋,还不得追悔莫及?
陈恪西置若罔闻,声音已冷到极点:“她在哪里?”
陈默不正面回答,只说:“陈先生,当断则断。”
陈恪西走近他,声音轻了下去,近乎哀求:“默叔,告诉我,她在哪里?”
陈默却提高了音量:“陈先生!当断则断!”
牢牢盯着他良久,陈恪西耐心耗尽,平静地说:“陈默,你被解雇了。我不需要一个自以为是的下属。”
陈默笑着摇了摇头,“Kurci,你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直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但竟然在这种事上会昏头昏成这样。你难道忘了你父亲手把手教会你的东西了吗?说实话,我对你也很失望。”
说完,陈默放下手中文件,毫不迟疑地大步离开办公室。
下午五点,希思罗机场三号航站楼。
航空联盟休息室,林谧坐在窗前想,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来到这里。窗外连下三天的大雪业已消融,雪后天空尤为澄澈,冬日可爱,余晖斑斓,停机坪上一架架飞机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井然有序,整装待发。
她的行李不多,背包里有很多转校用的文件。她幻想过,自己也能和他一样有朝一日考进剑桥的Christ's学院。在那个以他最喜欢的棕色为学院色,以“Souvent  me  Souvient(我时常记起)”为学院格言的地方,重温和他曾经度过的十几日。但可惜她与这个岛国或者他的缘分都不算太深,再过一个多钟头,就要彻底与之告别。
前一夜,她拜访了她的安迪阿姨。自从住进他的伦敦公寓,她都很少见过这个女人。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坐在安迪的膝下,仔细看安迪的瘦削脸庞,依稀能看到许多与她相像的部分。儿时父母给她看的安迪阿姨的照片已经在记忆中模糊。她只记得这一刻的安迪,神色未明,伸出枯槁的手抚摸过她的脸颊。她应该躲开的,但她没有,反而直直地看着安迪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眷恋的痕迹。临走前,安迪只说了一句:“不要再回来了。”一如既往的毫无温度。
她当然知道不能再回来。
她会有新朋友,新学校,新生活。所有都将是崭新的,势必要与这里的一切一刀两断。
桌上应该是她在伦敦的最后一餐。吃完这冰冷的一餐,她就会离开这里,走向登机口,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但又不一样,这次她买的航班是单程票,搭上这班客机,她将一去不复返。
时间所剩无几,林谧快速地咀嚼着这食之无味的一餐,突然听到声音传来:
“Though  leaves  are  many,  the  root  is  one(纵然树叶繁多,但树根唯一)
through  all  the  lying  days  of  my  youth  (穿过我的青春所有说谎的日子)
I  swayed  my  leaves  and  flowers  in  the  sun  (在阳光下我抖落叶与花)
Now  I  may  wither  into  the  truth(现在我可枯萎进入真理)”
这首叶芝的诗那么短,可还没念到结尾,她的眼泪已经率先落下。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悦耳。身上的气息也还是那么清冽好闻。林谧不用回头,就知道他已站在身后。
“Miko……”陈恪西转过她的椅子,蹲下身看着她,“你真的要走了吗?”
他眼里的伤痛之色令她只消看上一眼就觉心碎。她想抚过他的眉眼,却又强自忍住,紧抠着掌心告诫自己要清醒。
她勉强平稳气息,“哥哥,我真的要走了。”
陈恪西垂下头无奈一笑:“Miko又叫我哥哥……”
“你能改变得了我们是兄妹这个事实吗?”林谧凄凉又无力,“只要有人拿出一张证明,你知道的,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伸手拭过她的眼泪,“Miko,我敢保证这对我来说都没有你离开我来得严重。我会照顾好你。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害怕?”
她该怎样跟他说她根本不希望他为她无底线的付出,不希望他为她冒着枪林弹雨前行,不希望在他脸上看到迷惘与挫折?陈默跟她说了那么多天的话,她虽然年少,但也还是听的懂,他的处境本来就够残酷,强敌环伺,风高浪险,如果再加上她,稍有不慎就会一无所有。
林谧咬唇,狠下心,说:“我不喜欢跟你在一起的罪恶感!”
这还不够,她像个坏脾气的孩子口无遮拦地继续说着:“你是哥哥,怎么能对我做这些事?怎么可以亲我,摸我,和我上床?”
陈恪西脸色骤然煞白,霍地站起身,“林谧,你在说什么?!”
她抬起头直视他:“哥哥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他强自冷静,俯身下来,双手撑着她的椅背,盯着她沉声道:“你还记得刚才的诗是你念给我的吗?还记得当时你说了什么吗?”
“那是我不懂事。现在我不喜欢你了!”林谧避开他的目光,“最近的八卦新闻上有个歌手被曝光他的恋爱对象是他妹妹,哥哥看过下面的评论吗?”
陈恪西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变得阴鸷可怕。林谧知道,他显然已被她激怒,现在的沉默是因他正在忍耐。
手机定时响起,登机时间已到。
林谧背起包起身,才迈出第一步,就听他低低地唤了一声,“林谧……”
他怎么会信她的鬼话?何尝不能猜出陈默跟她说了什么?何尝不懂她的取舍?
……但为什么总是他在坚持,她在放手?
一而再,再而三。
真是让人太过失望。
陈恪西看着眼前人低着头,只有被扎成球的头发和细白的尖耳朵对着他。他忽觉疲惫不堪,心灰意懒,伸出手指摩挲着她的耳垂,轻声说:“Miko,生日快乐。你成年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说完,他就再不停留,与她错肩而过。
他终于放弃她了。这才是雷厉风行,骄傲果断的陈恪西。
林谧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落日余晖中,空气里的微尘轻轻震动,飘散又聚拢。她眨了眨眼睛,脸上一片冰凉湿意。
机场正在广播:“前往东京的旅客请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