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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赵府了?”司滢退开些问。

“去了。”

“不是被人赶出来的?”

谢枝山盯着她看了会儿:“我为什么会被赶出来?”

司滢眨了眨眼:“我以为……”

“你以为赵阁老之死,与我有关?”谢枝山眯了眯眼, 略一忖:“太后与赵阁老的事, 你知道了。”

是肯定的语气, 司滢拿不准他的态度,便没吱声。

谢枝山带着她往后一倒,喟叹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司礼监。”

说完,伸手挠她下巴颌,像在挠鸟儿的嗦囊。

没挠两下,被她啪地打掉:“什么意思,司礼监怎么了?”

这是护短了,听不得人对娘家哥哥品头论足,一句也不行。

谢枝山仰起唇角:“司礼监掌着批红的权,替陛下综理机务,自然无所不知……”一顿,再抬起单侧的眉:“我之前不是说过?厂公是我要奉承的对象,巴结还忙不过来,给我两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说厂公半个字的不好。”

司滢一想也是,于是老神在在地点评道:“谢大人觉悟过人,合该高升。”

这是作势之后又开始卖乖,谢枝山松开她,似笑非笑地乜一眼:“你这心歪得不像话,有了哥哥就看不见我,要不是这张脸还能让你惦记,你心里可还能有我半点位置?”

司滢泱泱地红了脸:“有的,表兄不止脸好,人也好,一颗菩萨心肠,世上难寻。”

这话不得谢枝山的心,反而让他蹙起眉:“我要是菩萨,立马摁着你坐\莲。”口不择言,说完自己脸也红了,清清嗓,欲盖弥彰地问:“今日马球比赛如何?满场的年轻郎君,你一定看花了眼?”

他提起马球赛,司滢倒想起件事来:“太后娘娘不是撮合你和泉书公主么?”

确有此事,谢枝山回想道:“太后与我提过,为此事,还特意把我和泉书公主锁在文思院,第二天早晨才着人来开门。”

那一夜他没回府,司滢记得很清楚,更记得自己睡卧不宁,人躺在床上,眼睛怎么也闭不上。

那晚她想了许多,连第二天起来听到喜讯的准备都做好了,哪知后来……

后来也就不必再提了,但她好奇:“那你跟泉书公主,怎么没成呢?”

这么有兴致打听他跟其它女人没成的原因,谢枝山简直没脾气了:“好歹一国王女,你当她是哪样天真不谙世事的娇主?我朝太后与陛下不合,她必然早就知道,太后指的人,她怎么可能接受?”

司滢了然:“原来公主没看上你。”

谢枝山筋疲力尽,把椅子让给她,自己起身去找水喝。

司滢才小憩过,这会儿精神得很,跟在后头问:“那太后娘娘怎么不撮合公主跟小阁老?”

“因为娶她既有益处,也有难以预料的风险,既是有险,当然最好给我来冒。如此一来,既能把捉住这位北坨国的王女,也方便她多了一项拿捏我的手段。”谢枝山答道。

司滢点头如捣蒜:“那小阁老,又为什么要去接近泉书公主呢?”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像刚会走路的孩子,聒噪又缠人。

“因为此人心眼窄狭,刚愎且反骨,万事只认自己的理,亦最憎旁人比手划脚,亲生爹娘也不可。话打直了说,就是越不让他做的事,他越想做。”

耐着性子说完这些,谢枝山找到茶水。他仰脖去饮,玲珑的喉结缠绵地滚动几下,待放下盏子,又唤苗九备水沐浴。

身后,姑奶奶还在喃喃:“怪不得他会气死他爹,养了这么个儿子,真是造孽。”

谢枝山回身,看向那两颗透亮的乌珠,一闪闪的,当中全是求知劲。

谢枝山忽然笑了:“有一件事困扰我好些日子,我实在力不从心,怎么也办不好,又不大好意思请人帮忙,不知你愿不愿意施以援手?”

他笑得纯良,但不知怎地,透着一股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兴味。

司滢警惕起来,毕竟黄鼠狼也是狼,于是试探着问:“什么事?”

谢枝山举起左手,哀怨地顿了下:“我受了伤,近来沐浴总是多有不便,倘你愿帮我一回,我感激不尽。”

帮他?帮什么?怎么帮?

司滢诧异地看过去,却在他眼里看到自己想的那回事。

一想就七荤八素,她慌地拒绝:“我怕长针眼。”

“我替你治,包好。”谢枝山眼也不眨:“别想太多,劳你替我擦一回背罢了,我浑身上下你哪里没看过?况且我这伤也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你忍心看我难受?”

“忍心。”

被这两个字噎了下,谢枝山加重语气:“我这伤不能沾水,一沾水就得换药。这几日我都是去太医院换的,府里并无伤药,倘使换不及时,伤处怕要恶化。”

司滢眼睛睁得滚圆:“那让苗九和时川……”

谢枝山自有说辞:“他们到底是男身,粗手粗脚没个分寸,一不小心就要碰到我的伤处。”

司滢还在挣扎:“那……”

一声叹息扑到耳畔,便见谢枝山眼神暗下去,他颓然道:“我知了,你就是不愿意帮我。你回罢,我自己……也可以。”

他这样落寞,那一声叹打在司滢心尖上,不轻不重,但暗自咂弄,忽然觉得心疼。

万念齐涌,司滢壮士般一跺脚:“我帮你!”

说话就撸袖子,像是立马要上工似的,谢枝山一刹破了功,笑着上来圈住她:“傻不傻?”

操着懒洋洋的声口,满满戏谑的态度,司滢后知后觉,被耍了。

这人骨相一等一的好,心思一等一的坏,司滢拿头撞他:“你才傻。”

谢枝山冷哼:“分明听见我打算要沐浴了,你却还不肯走,难道不是本就有别的心思?”

司滢也哼,没好气地踢他脚尖:“男人贞洁很重要,你想开一些,太随便了没人要。”

忽地又拌起嘴来,可男女之情玄之又玄,你一言我一言,到最后,抱到窗边看月亮去了。

正是满月,然而有道云不讲理地停在中间,把月轮一分为二,更像长着一摊挠不下的藓。

司滢把手搁谢枝山掌心里头,被他包住,举起来亲了亲。

这样耳鬓厮磨,仿佛分别前的最后温存。

“我要给这里改个名字才行。”谢枝山突然说。

司滢把脸从他怀里拱出来:“改什么?”

“改成孟生居。”谢枝山放软了声气,和她碰了碰鼻尖:“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就像你和我。”

这典故能这么用吗?司滢越想越觉得好笑,但没好拆他的台,装作受用。

只是情话动听,可现实,到底没那么如意。

两日之后,杨斯年派人来接了。

太后还病着,他到底是宫里的人,因一向谨慎,自己妹妹又是打谢府接出来的,更不好大张旗鼓。于是提前打了声招呼,到当天,直接让人领辆马车来了。

该上值的都在上值,没什么哭哭啼啼的煽情场面,几下里拜别之后,司滢便打算离开谢府了。

所有人里属袁逐玉最蒙,眼看看着司滢要走,不自觉喊了她一声。

司滢对她笑笑:“若得了空,五姑娘记得去找我玩。”

袁逐玉呆呆的,好容易回过神:“你……有空回来坐坐,别不回来了。”

在她干巴巴的客套声中,司滢走出谢府登上马车,一路慢慢驶着,到了哥哥的府邸。

哥哥为人低调,府宅并不豪奢,但给她准备的院子却很是精雅。且房里应有尽有,衣鞋绢扇,香橱妆奁,连锉指甲的都配了整齐一套。

织儿把镜屉里的东西摸了又摸:“厂公对姑娘是真好啊……”

府里管事的在外头赔着笑:“这会子不好大兴土木,就赶着收拾布置了一趟,也不知合不合姑娘的喜好。要哪里不忖眼,您千万跟我说,我立马去办。倘使缺了什么您也吩咐一声,我这头紧着采办。”

说完再回了几句话,便笑着退下了。

哥哥的家就是自己家,司滢先还觉得有些陌生,半天下来就适应了。

只是听府里管事的说,自打宅子赐下来,哥哥一直很少着家。

圣躬向来欠安,有时万岁爷病得重些,哥哥便常在值房对付一宿,天亮了继续当值。

譬如这回徐阁老去世,太后病倒,哥哥在宫里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不过他当天虽没能回府,但让人从宫里捎了几样吃食,说是同样的菜色。

这么地,兄妹两个也算吃了餐团圆饭。

第二天起来,司滢跟织儿在府里转了转,大概衙门下值的时辰,听说哥哥回府了。

也是这时候,才从哥哥嘴里听说了赵家的一些事。

不尽全,但备受瞩目的事情里头,跑得最快的,往往是能被人们拿来调侃的,牵扯到私己最大的那一面。

比如引得赵家父子吵翻屋顶的,教坊司女乐户,徐贞双。

前头还有哪些争执暂不得而知,但这件事据说吵得最凶,或说直接引得赵阁老上不来气的,就是徐贞双这个名字。

司滢拧好帕子,伸手递给哥哥:“赵阁老不同意儿子跟徐姑娘来往,所以……才找人处理徐姑娘吗?”

杨斯年接过来擦了擦脸:“说处理轻了,赵阁老虽然躺家里养病,心肠还是一如继往的狠。按他的吩咐,徐家大姑娘连个囫囵身子都难留。”

司滢皱了皱眉,为这些所谓权贵对人命的漠视。

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好些本也不该活在世上。

“所以那位小阁老,也是对徐姑娘有情的吧?”司滢喃喃一句。

谈别人的情爱,杨斯年没这份心,只嗤道:“阁老都没了,他还算什么小阁老?”说还给手巾还给妹子:“当初我查你的身份,赵东阶就已经开始盯上了咱们,还派人看着我查到哪里了……自作聪明的人,早晚是个作死的命。”

对外,杨斯年永远善气迎人,在家人跟前就没那么多伪饰,也没有过度的谨慎,哪怕与妹妹说起朝堂上的事,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赵阁老没了,朝中势必有大动荡,原先依附赵家的,陛下会趁机收整。”他坐到桌子旁边,探手倒两杯茶,一杯推给司滢:“赵府没落,太后娘娘的手,慢慢也就插不到朝政上去了。”

茶水温温的,司滢把手圈在外壁:“哥哥先前说过,表兄……谢大人当初犯下人命案子,其实是那位小赵大人作的怪。”

杨斯年点点头:“赵党想要把持朝政,更欲斩断太后其它臂膀,于是便想治倒谢家,好让太后除了赵府,再无人可用,无人能信。”

“所以太后娘娘私下给赵阁老生了个儿子,但那对父子只想要权?”司滢有些愣眼。

代入太后处境,哪个知情人都会生出这样感慨,杨斯年笑了笑:“身为宫妃却与臣子苟合,还诞下私生子,本身便是天理难容的事。想来,这也是一宗现世报。”

司滢喝了口茶,艰难咽下。

所以太后对付自己外甥,其实也有被逼无奈的意思。

一个是亲外甥,一个是亲儿子,念起来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当真放在一起作比较时,当然还是儿子最重要。

当初人命案发,太后知是赵东阶动的手脚,但碍于种种,却只能选择装傻,甚至由着赵东阶借她的势去给谢枝山定罪,好让他顺利押入死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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