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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容曾央求宋建春带她去瞧过一回,彼时傅益的容貌至今铭记——黝黑瘦削的脸颊,粗粝带伤的手掌,肩膀的衣服磨破了,里面必定有厚厚的茧子。傅益却笑着安慰,说熬过那几年就去潭州,好生照看她。
她却至死都没能再见到他。
泪水愈掉愈疾,带着山风凉意,有两滴落在韩蛰手背。
他收回手,看到上头清晰的泪痕。
他觉得诧异,皱了皱眉,手臂圈着令容,探头看她,“怎么哭了?”
“风大……”令容吸吸鼻子,垂首掩饰,温热的泪便又落在他手背。
这着实异乎寻常,韩蛰探头去瞧,见她脸颊上满是泪痕,杏眼里堆满水光,朦胧可怜。
“哭什么?”他又问,低沉而关怀。
令容迟疑了下,自知这回哭得突兀,那些事不便解释,只低声道:“没事,就是觉得后怕。夫君带我来这里,是唐敦就在此服役吗?”
韩蛰颔首,仍觉她目光似乎躲闪,瞒着他似的。
不过令容不肯说,这当口也不便深问。不远处,石场的管事已奉命将手脚铁镣尚未解开的唐敦带着僻静处,目不斜视地离去。
韩蛰扫了一眼,神色冷沉,微带薄茧的指腹将令容泪水拭了,收紧怀抱。
“别怕,我在。”他说。
令容点了点头,靠在韩蛰怀里,片刻后缓过来,瞧向远处的唐敦。
从前唐敦伙同唐解忧诬陷的事小,这回跟范自鸿合谋,却是危急性命。旧日噩梦不去,她心里终归难以踏实。只是唐敦毕竟是韩镜的人,韩蛰对韩镜素来敬重,不知会如何处置。她抬起头,两眼微红,“夫君打算怎么处置?”
“先算你的账。”韩蛰沉声,催马前行到傅益身旁,招呼道:“走吧。”
……
背风的山坳里,唐敦手脚皆戴了镣铐,站在荒草丛中。
京兆尹给的处罚不算重,他自知韩镜必会救他,到石场交接毕,听管事说要来这里,便跟来了。原以为来见他的是韩镜的人,却未料,竟是面色阴沉的韩蛰纵马而来,除了那傅氏随行,旁边竟还有傅益。
意外之下,唐敦稍觉惊慌,想逃跑,自知带着脚镣逃不过,只勉强镇定站立。
傅益的眼里却已攒足了怒火。
令容当时的担忧忌惮他全都记着,腊月底时得知唐敦与范自鸿串通,要谋害令容性命时,更令他怒火攻心。但凭他一人之力,哪怕能杀了唐敦报私仇,过后不止招惹麻烦,一旦被查清,受连累的仍是傅家。是以听了杨氏的劝言,忍耐至今。
此刻唐敦已是戴罪之身,他翻身下马,双拳紧握。
唐敦眼光扫见,当即厉声道:“做什么!”
“你说呢?”傅益冷声,挥拳便砸在他脸上。攒了十余日的怒气凝在拳头,出手又快又狠,唐敦手上戴着镣铐难以招架,脚下又被绊着逃脱不得,这一拳重重落在脸上,打得牙齿都松了,血腥蔓延。
唐敦唾出一口污血,举着双手镣铐,冷笑,“好歹也是军中同僚,这样胜之不武?”
“呸!”傅益满脸唾弃,自不会给他松镣铐,拳头紧握,照着他面门便砸过去。
唐敦的身手本就不及傅益,如今手脚被缚,躲闪艰难,招架无力,便只剩挨打的份。
傅益就跟习武时打木桩似的,拳打脚踢,招招挟带风雷,如雨点落下,又密又重。他本就是为算账泄愤而来,也不刻意伤他要害,使尽力气打够了,瞧着那鼻青脸肿摇摇欲坠的样子,狞目冷笑,腾身而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唐敦身躯高大,砸在地上,发出声闷响,浑身被重锤砸过似的,肋断骨折,疼痛难当。
傅益满腔怒气发泄殆尽,拍去手上尘土,居高临下。
“你劫持我妹妹时,就没觉得恃强凌弱?”
说罢,留他在地上躺着,大步走回。
韩蛰翻身下马,山风鼓荡,墨色衣衫猎猎。
“完事了?”
“嗯。”傅益向他双手抱拳,又问令容,“解气吗?不解气再揍一顿。”
这如同少年置气互殴般的架势让令容忍俊不禁,方才的情绪涌动平复,红着眼圈儿颔首,“解气。”
傅益咧嘴笑了笑,接到韩蛰眼神,便想牵马送令容先回,被令容按住缰绳。
“夫君——”她看向韩蛰,“唐敦活不成了吗?”
韩蛰沉目颔首,“你先回马车,别吓着。”
“我见过夫君杀人,添上他也无妨。”令容纹丝不动,漂亮的杏眼里是少见的执拗,“我想亲眼看他死。”她的声音很轻,因山间风大戴了帽兜,小小的一张脸藏在海棠红的帽兜下,她紧了紧披风,补充道:“也许他能结束噩梦。”
韩蛰微怔,旋即颔首,转身大步往唐敦走去。
方才的温和神情收敛殆尽,他健步踏过荒草,眉目渐渐冷厉。
唐敦浑身皆伤,躺在草丛里,眼瞧着韩蛰步步走近,神情沉郁,目光锋锐,不由胆寒,下意识往后退缩。身上伤口被牵动,污血溢出唇角,他久在锦衣司中,虽与刑讯之事无关,却知道韩蛰的狠厉手段,面上渐被惊恐笼罩。
韩蛰在两步外驻足,眉目阴沉,匕首出鞘,被他握在指间,锋刃沉冷。
这显然是要清算旧账,还是奔着性命来的。
唐敦未料韩蛰会置韩镜于不顾,牙齿都克制不住地打颤,“我是奉老太爷的命,不得不如此。”他竭力握拳镇定,却在韩蛰锋锐目光的鄙视下,越来越没底气,“少夫人终归性命无恙,我对府上忠心耿耿,往后不敢再……”
“你忠心于祖父,确实难得。但你要伤的,是我妻子。”
“我只是奉命行事,无意伤害少夫人。这些年蒙大人提点,往后必会忠心尽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