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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想着,心里又是忧虑又是期盼,午睡时迷迷糊糊地竟又梦见了韩蛰。
夏日天长,闲居无事,晌午闷热之际,也唯有歇觉解烦。
珠帘半卷,芭蕉低垂,瑞兽香炉上淡香袅袅。躺在靠窗的美人榻上,窗口吹进来的风都带着点热气,让人愈发不想动弹。
令容从浅而漫长的睡梦醒来,脑袋里依旧昏昏沉沉。
信步走到侧间书案旁,心里想着韩蛰,瞧见那封简短的家书,想着也给韩蛰回一封。但夫妻虽也两情缱绻,真要提笔,令容却又不知该如何下笔了。
给金州的书信,她大多是写日常琐事,显然不好拿这些说给韩蛰听。
若要提范自鸿那回事,韩蛰在前线对敌,正是吃力凶险的时候,不该为此分心。
若叮嘱他保重身体,凡事谨慎,又显得太刻意——韩蛰那六个字顺理成章,她写这些,却总觉得干巴巴的。
直白诉说思念吗?两人的情分似没到那个地步。
但思念确实是有的,韩蛰特地修书,显然是惦记起了银光院,她要试着留在韩蛰身边,总不能掩饰逃避。
令容趴在案边,对着空荡荡的信笺发呆,片刻后提笔——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她翘着唇角笑了笑,带点打趣的意味。
……
这封信送抵时,韩蛰已在徐州地界,跟河阴节度使陈陵合兵一处。
即便陈陵无力抗敌节节败退,他仍是官职极高的节度使,且在河阴地界,哪怕曾被冯璋席卷而过,陈陵的权势仍旧很难撼动。不过合兵议事时,因韩蛰力挽狂澜收复了半个河阴,不止陈陵,连他手底下几位将领都颇为心服,若有意见相左之处,韩蛰也能说服陈陵,按他的打算用兵行进。
中秋临近,几场雨后,暑热的天气总算收敛了几分。
临近黄昏,走在刚收复的城池,街道两侧有些房屋被损毁,随处可见激战后留下的血迹和断裂的兵器。道旁的桂花树长得茂盛高大,秋风过处,渐渐有香气蔓延。
韩蛰住在州府衙门旁专为接待高官而设的客院里,一进门就见傅益走来,面带喜色。
“韩将军。”傅益见了他,忙拱手行礼。
他比令容年长四岁,如今也才十八。
从前韩蛰新婚,在金州傅家看到他时,傅益还是个锦衣玉面、书生打扮的俊秀少年,虽腹有学识,对于朝堂世事,仍旧存几分天真。
如今情势折转,伯府公子科举高中,欣然赴任却未乱贼所擒,眼瞧着百姓揭竿而起、官府无力压制,从军后又连吃败仗,见识过种种昏聩无能,怎会没有长进?那张俊秀如玉的脸庞晒得黑了些,棱角渐渐分明,经过这数月沙场征伐,在对敌时比韩征还出色许多。
此刻抱拳行礼,早已没了旧日文雅谦和之态,只觉干脆利落。
韩蛰颔首,随口道:“有好消息?”
“收到了家书,得知家人安好,所以高兴。”傅益回答。
韩蛰“哦”了声,脚步不停,往住处走。
傅益的家书,或是来自金州,或是来自令容。银光院里那张娇丽的脸庞浮上脑海,韩蛰不悦地皱了皱眉——他的家书递出去已有数日,至今尚无音信,看来令容是宁可给傅益嘘寒问暖,也不打算给他回信。
早知道就不写那句可有可无的话了。
他有点烦躁,抓着桌上茶壶,将早已温凉的水倒了两杯灌下,才要往挂在墙上的地形舆图走去,就听外头亲信军士禀报。
折身而出,军士双手将两封信交给他,行礼而退。
韩蛰看信封,一封是韩镜的笔迹,一封是杨氏的。
韩镜的信写得不长,因要紧机密的消息都是用旁的途径传来,这封信也只是勉励之辞,叫他务必不骄不躁,稳中求胜,切忌急功近利。这后头的意思韩蛰明白,看罢后记在心里,随手在烛火上烧了。
杨氏的那封颇厚,韩蛰一摸便知,心中猛然一动,拆开来瞧,果然是信中有信。
展开素净的松花笺,上头小楷隽秀,是令容的。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韩蛰看罢,沉肃的眼底不由浮起笑意,不知怎的就想起那回令容生闷气,拿纸笔跟他吵架,最后抬眼含笑,带些狡黠——她写下那句打趣般的客行虽云乐时,必定也是那样的神情,纤秀手指握在玉管,唇边带着浅笑。
在成为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司使前,他修文习武,也曾读过不少诗书,过目不忘。
明月何皎皎,照我床罗帏。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想了片刻,前面四句清晰浮起,后头的倒记不清了。
韩蛰摩挲信笺,眼底的笑意渐渐收敛,微挑的唇角也慢慢压了下去。
这句话虽是打趣,但令容盼他早日回去,必定也是真心。京城里龙潭虎穴,她身后无所倚仗,对处境又那样敏锐,必定对祖父的态度深为忌惮。当初她心存和离之意,不就是害怕他的酷烈,祖父的狠辣吗?
甚至很早之前,她似乎还从梦中惊醒,说有人要杀她。
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韩蛰瞧着隽秀字迹,脸色渐而恢复沉肃,将那信笺折好,装在贴身的锦袋里。
担忧无用,挂心无益,能做的唯有早日平定冯璋,凯旋归京!
墙上舆图高悬,做了许多不起眼的标记,韩蛰命人掌灯,在舆图前站了近半个时辰。最初南下时,因他尚无威信,沙场对战的经验也不算多,加之官兵败退时士气低落,最初几场仗虽打得漂亮,却也甚为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