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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适之一口气差点顺不过来。
然则锦衣卫行事再嚣张,也只是皇帝豢养的鹰犬,到公主府来抓人,还真不敢动什么真格。卫适之虽然有些鲁莽,却不是蠢人,沉沉地看了会儿微蹙着眉的沈止,居然点头应了。
等他们说完,沈止才松开眉头,含笑开口:“卫总旗好大的架势,一早就来抓沈某,沈某何时作奸犯科了?”
“闭嘴。”
卫适之收回绣春刀,挥挥手让旁边的人按住沈止,咬牙道:“我妹妹不见了!最后见她的人是你!”
果然出事了。
沈止知道自己的嫌疑暂且最大,点点头由着身边的人押着他走。姜珩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锦衣卫,掩在宽大的袖子下的手无声地攥紧。
怒意在他心头聚集着,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沈止忽然停住脚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上姜珩的视线,唇角一弯,眨眨眼,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殿下,我去诏狱几日便回,您可不能再偷喝冷茶。”
姜珩一怔,看着他的笑容,梗在心头的郁气似乎都散去不少,听话地点点头。
卫适之敷衍地冲姜珩拱拱手,不耐地瞪了眼沈止:“少废话,快走!”
等沈止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姜珩才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
站在他身后的阿九这才小心翼翼地问:“殿下,需要进宫吗?”
姜珩睁开眼,幽黑的眸中仿佛倒映着久远的火光。
“不必。”他低声道,“我不能让他知道……”
知道沈止在他心里的份量。
顿了顿,姜珩恢复了往日的冷淡沉静,一边往书房走去,一边道:“去寻卫婉清,就算把京城翻个地朝天,也要把她找出来!”
第12章
出了公主府,还真有一辆马车候着。
沈止一时有些啼笑皆非,想到姜珩那张冷淡的脸,心底又涌出些许暖意。
殿下看着冷淡,倒是体贴得很。
卫适之看他慢吞吞的样子就来气,恨不得踢他一脚:“别磨磨蹭蹭的,快点!”
沈止被缚了双手,难得仪态依旧优雅,不紧不慢地上了马车,寻了个地方坐下,安静地等待。
果然没过多久,卫适之就上来了。
沈止记不清以前两人有什么恩怨,只知卫适之颇为厌恶自己,每每相逢皆会横眉冷目,没有好气,便安静地不说话。卫适之瞪了他片刻,黑着脸开口:“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沈止眉目宛然,不笑时也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宁静温柔,“在下说的话,卫总旗肯信?”
卫适之一阵默然,坐到沈止对面,深吸一口气:“你很惹人烦,不过还算有点底线。”
沈止笑了起来:“听卫总旗所言,是相信在下的?”
卫适之盯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冷哼一声,想等他继续说下去。不想沈止只温柔笑着垂着双眼,看那架势,若是给他一个木鱼,恐怕他就会从善如流地开始敲木鱼诵经。
卫适之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先开口:“昨夜是怎么回事?你既然送我妹妹回府,为何不将她送至门前?!”
沈止不好解释,忽略这个问题,道:“卫小姐离开时距卫府不远,拐个弯走几步路便到。”
他并非在开脱自己的责任,而是在向卫适之说明卫婉清出事的大致范围。
卫婉清是他盯着跑开的,恐怕就是在转角的那个弯儿后面出了事。
在这种后有沈止同姜珩流羽、前有卫府的夹击态势下,卫婉清平白没了,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该是有人早就埋伏在那儿。
此人是谁、想做什么、为何要抓走卫婉清?
沈止皱皱眉,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后,连带着许多关系也理不清,想不明白。
卫适之也沉默下来,快到北镇抚司时,才开口道:“不论如何,最近你都得待在诏狱。”
沈止毫不动怒,连一点委屈辩解都没有,只含笑点点头,便下了马车,乖乖跟着一个小旗去记下口供,周折一番倒也没什么人为难他。
锦衣卫曾经煊赫一时,被先皇削减过后乖顺不少,不敢再拿鼻孔看人。沈止到底是兵部尚书家的大公子,该有礼的地方没几个人想失礼让他记仇。
虽然沈止懒得记。
活了二十年头一次进牢房,沈止还饶有兴致,入目皆是四四方方的一间铁笼子,他倒是不挑剔,只是看到牢房内那一言难尽的简陋木板小床时,有些难过。
押他过来的小旗锁了门便离开,牢房里顿时一片寂静。传闻被抓到诏狱中的人,大多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不死也要半残,沈止在牢里转了一圈,倒是没多觉得诏狱有多像传闻中的“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
新鲜劲一过去,沈止干脆就躺到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脑中琢磨着卫婉清的事,琢磨着琢磨着突然想起一件东西,连忙往怀里一摸。
卫婉清绣的那个小香囊还在他怀里。
听闻北镇抚司养着几条灵犬,隔着几条街都能嗅到指定的味道,昨夜见卫婉清拿出的是相同的两只香囊,她身上带着另外一只,若是让这些狗来寻的话……
沈止双眼一亮,刚想叫人来,脑中忽然响起在公主府书房中听到的话。
北镇抚司里有内鬼。
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纷争颇多,甚至还要更直接险恶,兵部同五军都督府平日里见面了还能皮笑肉不笑地问个礼,南北镇抚司却是不打起来都算好的,尤其是南镇抚司,千方百计也想搞垮北镇抚司。
丢的可是北镇抚司指挥使的小女儿。
活络的心思立刻被压下,沈止轻轻吸了口气,皱了皱眉。
那个内鬼在北镇抚司的地位应该不会太低,也不知道哪个小旗是他的人,指挥使轻易不会见人,卫适之恐怕在满京城地跑,他现在沦为阶下囚,只能等待值得信任的人来。
幸而锦衣卫抓人刑部和大理寺管不着,否则让沈大尚书知道这事了,依照尚书大人嘴上嫌弃心中爱护的别扭性格,指不定要捅到皇上跟前。
沈止想着,摸摸下巴,心里倒是很平静。
在牢中轻松地度过两日,第三日的早上,沈止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头边放着个小木盒。
沈止先是一怔,低头掐指一算,这才反应过来。
今日是他的生辰。
四年前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挣扎回来,丢失了部分记忆,以前的事大多记不清了,但从那年起,他生辰时都会收到一份带着神秘色彩的礼物。
有时是很贵重的东西,有时只是一枝从路边折下来的花,似乎是那人在去沈府的路上恰好看到那枝花,欣然折下,带着清滢滢的露珠,轻轻一嗅便觉沁人心脾。
沈止不知道那人是谁,不过也快习惯每年生辰时一睁眼就看到东西。只是此次颇为稀奇,他是被关在由锦衣卫严加看守的诏狱中,那人大半夜的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来了?
沈止眯了眯眼,把木盒打开一看。
里面是一朵风干的菊花。
菊花效用颇多,清热除火、生津止渴、安神除烦……那个神秘人是在提醒他多喝菊花茶?
沈止一头雾水,他心静而安定,不需要喝这茶,不过……给噩梦连连的公主殿下多喝喝倒是可以。
午时,沈止被押离牢房,第二次被提审。
也就是意味着还没有找到卫婉清。
提审沈止的是一个陌生面孔,看衣着应当是个百户,沈止不曾做贼心虚,一撩下摆跪在地上,脸色平静。
那个百户翻开卷宗扫了一眼,冷声念道:“罪人沈止,于宣和十九年七月二十三日,送卫氏卫婉清回府,最后见到她的即是你,可供认?”
沈止一听就忍不住笑了笑:“最后见到卫小姐的是在下,在下承认,但是‘罪人’二字,实在不妥。”
百户官依旧没有表情:“你要如何开脱?”
“开脱?这个词用得也不妥。”沈止微笑着,看了眼这人面无表情的脸,心中叹了口气。
还是公主殿下没有表情的样子可爱,虽是一脸冷淡,但却叫人看不厌烦,反倒挺有趣,哪像这位,看着就怪渗人的。
他心中想着,面上神色不变:“其一,贵司押在下来此,只是因为在下嫌疑最大,并未定罪。若要定罪,需要确凿人证物证,此乃本朝律法,此其二。其三,若强行加罪,即是违反律法,视国法如无物,此乃大罪……”
百户官被他说得一阵头痛:“闭嘴!”
沈止依言闭嘴。
“兵部沈尚书家的大公子?”百户官又翻了翻卷宗,敲了敲桌案,冷笑一声,“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哥儿,来了诏狱几日,还没见过什么真家伙吧。你们这些人,就是不打不招!”
看他神情不对,沈止皱了皱眉,意识到面前这人可能是在北镇抚司中不服卫指挥使的那类,顿觉苦恼。
他有大道理讲,可锦衣卫一向是不讲道理的,皮肉之苦看来是免不了了。
“来人……”
门外忽然闯进一个小旗,冲到百户官身边,低头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后者的脸色顿时一变。
沈止无聊地想:果然不像殿下,殿下无论如何都面不改色,就一双眼睛星星似的,亮亮的。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等了会儿,那个百户官却只是脸色难看地瞪他一眼,语气冷冷的:“算你好运……把他带回去。”
这是逃过一劫了?
沈止乐得轻松,回到牢房里才准备睡会儿压压惊,身后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些耳熟。
沈止顿了顿,转过身一看,果然就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公主殿下。
姜珩正负手站在铁栏前,因为背着光,沈止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殿下愈显得身长玉立、颇有压迫感。
沈止眨眨眼,快步走到铁栏前,笑道:“殿下怎么来这儿了?”
姜珩避而不答,目光认真地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周,确认他连根头发丝都没少,绷紧的神经才微微一松,淡淡道:“这两日过得如何?”
“还不错。”沈止回了一句,觉得听起来似乎有些敷衍,又加了一句,“就是床板有些硬。”
姜珩眸中闪过笑意,抬手想去摸摸他的脸,又竭力忍住了。
“再忍一忍。”姜珩低声道,“我会救你出去的。”
“……”这语气有些不对。
沈止静了静,没吱声,从怀里摸出那个小巧精致的香囊,递给姜珩:“殿下,这是卫小姐给我的……”
姜珩板着脸,语气凉飕飕的:“哦?”
沈止面不改色,继续道:“……她身上也有一只香囊,香气很特别,请将这个交给指挥使大人吧。”
姜珩看了一眼,却没有伸手接,反问道:“既然你想到了这个,为何不早早交给指挥使?”
沈止笑眯眯的:“锦衣卫看起来都凶神恶煞的,下官害怕,不敢同他们搭话。”
“敢对我这么无礼却不敢同他们说句话?”姜珩狭长的眸子一眯,淡淡道,“沈静鹤,你当本公主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