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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昱目光微动,说:“既然是娘亲的安排,我自当让她如愿。”

说罢,手中的剑终于挥出。

他使的仍是那套行云流水般的剑法,只是比先前多了几分杀气,一时只见剑光来去,凛凛生威。

林啸中毒之后,武功自是大不如前,但他发起狂性来,力道却是大得惊人。俩人虽是父子,出手倒都未留情,在小小祭坛上打得不可开交。

贺汀州凝神看了一会儿,道:“林昱拦不住他。”

许风心头一紧。

贺汀州却笑了笑,说:“风弟,我怀中有一只药瓶,你帮我取出来……”

许风知他受伤太重,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了,连忙探手到他怀里,摸索着寻到了一只药瓶。

那瓶中仅装着一枚药丸,许风瞧着眼熟,问:“这是什么药?”

贺汀州顿了一下,说:“是沈意配制的伤药。”

许风隐隐觉得不妥,但贺汀州已低下头,就着他的手服下了那枚药。他正要说话,忽听有人叫他道:“许兄弟!”

许风回头一看,原来慕容飞也提着剑追了过来。

慕容飞见许风他们伤得不轻,林昱又跟他爹打成了一团,自是好生惊讶,问:“出了什么事?”

贺汀州服下药后,已自闭目调息,许风便简单跟慕容飞说了一下事情经过。

两人说话时,另一边的林家父子正打到要紧关头,林昱的剑招连绵不绝,将林啸围得滴水不漏,却始终无法伤他分毫。林啸剧毒发作,脚步已有些虚浮了,但他一身内力犹在,嘭嘭嘭连出三掌,霸道的掌力逼得林昱退了一步。

林啸觑着机会,再次朝铁锁桥冲了过去。因为中毒的缘故,他双目赤红如血,眼看着快要踏上桥面,眼前却出现了一柄断剑。

是方才许风被他震断的那柄剑。

如今这柄剑,正握在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上。

林啸慢慢抬起头,看见了那张让他痛恨至极的脸。

“是你!”

贺汀州道:“是我。”

“贺宫主真是好计谋,竟想到利用昱儿来对付我。”

“是林庄主多行不义,自己留下了把柄。”

林啸须发皆颤,嗡声笑道:“先前对掌之时,你已是强弩之末了,就算老夫中了毒,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林庄主可曾听说过……极乐宫的烈火丹?”

林啸一下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极乐宫的秘药,能在一刻钟内,激发人潜能的烈火丹?你若服下此药,确实还有一战之力,可是等药效过后,你自己可也活不成了。”

贺汀州微笑一下,道:“能取你性命,那便足够了。”

说到最后一字时,只见剑光一闪,那柄断剑已经没入了林啸的胸膛。

林啸甚至没看清贺汀州是怎样出剑的。他喉间“喀喀”作响,眼中流露出不肯置信的神情,接着一张嘴,竟是喷出了一道血箭。

那血是暗红的颜色,显然也已带上了剧毒。

贺汀州急忙抽身而退,虽未沾着毒血,却也被挡了下视线。林啸便在此时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扑了过去。

许风和慕容飞正在一旁观战,见林啸突然扑来,两人俱是一惊。许风身受重伤,自是逃不开去了,慕容飞想也没想,横剑挡在了他身前。

林啸眼中一片血色,根本不管挡在前头的人是谁,曲指如爪,一掌挥了过来。

他这临死前的一击,威力何等惊人?

慕容飞只听得劲风飒飒,林啸扭曲的脸孔迅速逼近,眼看那一掌要落到他身上时,旁边斜窜出一道人影,抱住林啸往边上一歪,两个人一道撞在了他的剑上。

嗤。

是长剑刺入身体的声音。

慕容飞脑海中空白了一瞬,呆呆的抽出剑来,见林昱的一身白衣已经被血染红了。

林啸也同样中了剑,终于没有了反击之力,颓然地倒在地上。但他仍不死心,挣扎着往前爬去,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会的……我是天下无敌……只要、只要拿到内功心法……”

他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印子,拼命爬向那卷内功心法,爬到一半的时候,他不知看见什么骇人的东西,忽地双目圆睁,声音嘶哑的大叫一声:“怜儿!”

随后就断了气息。

许风等人无暇他顾,只管围在林昱身边,见他胸口殷红一片,此刻正是血流如注。

慕容飞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取出伤药来替他止血,林昱半阖着眼睛,轻轻握住慕容飞的手,叫了声:“十二……”

慕容飞的手一颤,道:“别说话了,先治伤要紧。”

林昱却继续说道:“我得知真相后,一直想阻止我爹的恶行,如今终于办到了。”

慕容飞已按住了他的伤口,连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我从前不知自己身世的时候,曾经悄悄想过,若我是正妻所生,而你又是慕容家的长女,那林家与慕容家的婚约,又当是另一番光景了……”

慕容飞面上一红,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昱笑起来,嘴里涌出大口鲜血:“确实是我痴心妄想了。”

他轻咳一声,断断续续道:“十二,你再靠得近些,我跟你说句话。”

慕容飞依言低下头,冷不防林昱抬起头来,薄唇在他颊边轻轻擦过。

慕容飞僵了一下。

林昱仍是那样望着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不愿你最后看见的,是我冷冰冰的尸首……”

“什么?”

慕容飞还未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已被林昱一把推开了。接着就见白衣翩飞,林昱的手在地上一撑,翻身跃下了祭坛。

慕容飞满手都是鲜血。他隔了一会儿,才茫然地站起身来,低头朝祭坛下望去。

底下是万丈深渊,哪里也寻不见林昱的身影。

慕容飞到这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出声叫道:“林昱——”

许风见变故突生,怕他也跟着跳下去,忙紧紧扯住了他的胳膊。

这时耳边响起轰隆声响,地面一阵剧烈晃动,差点将两人晃下去。许风拉着慕容飞退了几步,抬头一看,见神像的几只手臂上竟都出现了裂痕。

“怎么回事?”

贺汀州道:“正如林昱所言,这藏宝洞快要灰飞烟灭了。”

“那我们得赶紧离开了!”

“此处的石门一毁,我们进来时的那条路肯定也被封死了,不过祭坛上应当会有开启的机关,我留下来找一找,你们先走吧。”

许风立即道:“我跟你一起找。”

贺汀州想了想,说:“也好。”

慕容飞仍有些魂不守舍,被许风一劝,就乖乖从铁锁桥上走回去了。

许风见整座神像摇摇欲坠,忙四下找寻起来,不过他又不是极乐宫的人,哪会知道那机关长得什么模样?

贺汀州倒是镇定得很,走到祭坛右边那只血红的眼珠处,将手掌按了上去。不过片刻功夫,眼珠上就浮现出一些怪异的文字。贺汀州看过之后,又换到神像的左眼,等看清上面的文字时,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凝固了一下,随后转回头来望向许风。

许风给他这么盯着,觉得有些别扭,问:“怎么了?”

贺汀州却是一笑,眼神深得叫人看不透,朝许风招了招手道:“风弟,你过来瞧瞧这个。”

许风忙走了过去。

谁料快到贺汀州身旁时,那人忽然伸脚绊了他一下,许风站立不稳,一头栽进了他怀里。贺汀州的手揽上来,恰好将他抱个正着,接着许风觉得颈上一痛,已是被点住了穴道。

贺汀州摸了摸他的头发,很轻很轻地说:“傻弟弟。”

许风的眼眶一下就热了。

他听见那人在耳边道:“我已找着机关了,不过既是祭神的地方,岂能没有祭品?必须有一个人留下来。”

许风在心中大喊:让我留下!

但因被点着穴道,嗓子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脚下的地面晃动得越来越剧烈,贺汀州静静抱了许风一会儿,方松开手道:“慕容他们还在等着你,我先送你过去。”

说完弯下身来,将动弹不得的许风背在了背上。

那一座铁锁桥同样晃得厉害,贺汀州背着许风踏上去,一步一步往前走。像多年以前,他们两人都还年幼的时候,他这样背着他跨过许多桥,走过许多路。

走到一半的时候,贺汀州开口道:“风弟,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生平最庆幸的一件事是什么?”

他知道许风出不了声,所以很快就自己答道:“就是当日在官道上遇见你时,我没有一剑将你杀了。”

哪怕他从此永堕无间地狱。

哪怕许风因此恨他入骨。

他依然由衷庆幸,他的弟弟还活着。

许风的脸靠在贺汀州肩膀上,死死咬着牙关,眼泪从眼角淌下来,一直流进贺汀州的衣领里。

这样短短的一条路,竟像是将一生一世都走完了。

最后贺汀州踏上对面的断崖,找一处角落放下了许风。许风胸膛起伏,拼命想冲开穴道,却始终一动也动不了。

贺汀州直起身,将许风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含笑道:“只是一转眼,我家阿弟已长得这样大了。日后你一个人闯荡江湖……”

他说到这里,忽觉说不下去。

恰好慕容飞等人也看见了他们,正朝这边走过来,贺汀州便欲掉头离去。转身的刹那,他不知为何改了心意,重又俯下身来。

熟悉的气息一寸寸接近,许风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贺汀州的动作却是一顿。他慢慢伸手覆上许风的唇,然后低下头,隔着一只手掌吻住了许风。

许风觉得心尖发颤。

他分不清这算不算是一个亲吻。

而贺汀州已经起身离开了。山崖间雾气飘荡,浓浓白雾很快就将那道身影吞没。

许风视线模糊,一直一直望过去。在他的无数个梦境里,他听见那人说,阿弟,一直往前走,千万别回头。

然而这一次,是那个人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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