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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秋于是掏出随身带着的獾油膏子,细细的舀出一勺来,悉心为楚瑜抹匀在两侧的脸颊上。
忽听吱呀一声,仿佛是哪里的木桩断裂了,马车也在颠簸中陡然停下来。
望秋手里的獾油险些抹了楚瑜一身,正要叱骂前人,就见那车夫回过头不安问道:“夫人,这马车的车轴突然坏了,您看该如何是好?”
望秋手忙脚乱将东西收好,待要指责那人无用,楚瑜轻轻拦着她,探身询问,“能否修好?”
那人摇了摇头,“一时半刻怕是不能。”
行路赶到一半,与其现在回府,还不如先去卫家,在那里歇上一歇,楚瑜遂问道:“你知道这一带哪里能雇到马车的?”
那人忙道:“我有一个兄弟,也是这一行当的,就在前面的兰花巷不远。”
“那你速引我们过去。”楚瑜很快拿定主意。
那人诶了一声,声音里仿佛还有几分高兴似的。
望秋低声向楚瑜道:“这下可好,又能让他们多做一笔生意了。每月挣了月例不算,还能多分得一项银子,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车夫外号名叫老石头,是从外地来到京城的,在朱家不过干了两个月。可望秋心里,这些外来户无疑都是揽钱的好手。
楚瑜笑着叱道:“别胡说。”但其实她也觉得望秋所说不无道理。
老石头很快就将同伴带了来,是个相貌敦实的矮个子,看上去倒十分中用。楚瑜给了他一把碎银,那人便稳稳的将胳膊架在车辕上,驱使马匹迅速跑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望秋打了个呵欠,看着太阳光一点点沉下去,周遭亦变得渐渐昏暗,可二人竟还未到达目的地,不由得感到十分奇怪,“小姐,这是去中书侍郎家的路么?”
她怎么不记得卫府有这样远。
第69章
楚瑜也觉得有些不对来, 暗暗使了个眼色, 望秋便撩帘喝道:“车把式,这是去中书侍郎府的路吗?你仔细走错了道。”
那人陪着笑脸说道:“姑娘放心,小的干这行已有十几年了,断不会认错的。这巷子虽偏僻了些,却是最近便的路程,姑娘你也不想耽搁了时辰是不是?”
长着一张老实面孔到底是有用处的, 望秋见他憨直木讷,言语又字字贴心, 便不再追问。
她握了握楚瑜的手, “小姐放心,不会出岔子的。”
楚瑜如今已是神机营提督夫人, 谁吃饱了撑的敢和她过不去?就算不惧怕朱墨,也得顾及营中那几杆明晃晃的大火-枪呢。
夕阳终于坠下去,月亮淡淡的轮廓渐渐出现在天边。楚瑜心底的狐疑渐渐变为不安, “说是抄近路, 这会子也该到了。”
她命望秋又唤了一声, 那人却不肯回答了, 只顾催马前行, 好似后面有鬼怪追赶一般。
一点灵光在脑中忽隐忽现,楚瑜扳着车窗, 放声喝道:“停车!停车!”
那人仿佛变作聋子。
望秋终于明白这车夫有古怪, 不由得大惊失色,“小姐, 这可如何是好?”
楚瑜望了望帘外,幽僻的小路石子嶙峋,两人又正在疾驰的马车上,若强行跳下车,很可能会摔得粉身碎骨,况且,两个弱女子能不能撞破车门也是个问题。
楚瑜额上冷汗涔涔,暗暗地告诫自己不可冲动,为今之计,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她更想知道,这人究竟想带他们去哪里,朱墨的敌人虽然不少,也没有敢在这风云动荡之际同他翻脸的,除非是……
马车终于在一座宏伟的宅邸前停下来,那人下了副座,恭敬地站到跟前来,“夫人,到了。”
楚瑜面容冷峻,扶着望秋的胳臂下了车,就看到楚珝一脸柔和笑意站在廊柱下,金线织就的披风裹着软玉似的身子,端荣富丽,她的确比在家中时漂亮多了。
望秋失声叫道:“安王妃!”
她虽然忘记向楚珝行礼,楚珝并不怪她,只笑盈盈的看着楚瑜,“妹妹已有多日不曾往我这王府来了,莫非只记得你的三姐姐,却忘了你的五姐姐?”
她伸手轻轻一推,将望秋掸到一边,自顾自挽起楚瑜的手臂,亲热的道:“罢了,我知你事忙,懒得怪你,只是久不见家里人,实在思念得紧,今日我是特地请你来做客的。”
自那次发觉楚珝在婚事中的算计后,楚瑜对这位五姐的心境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而从今日的变故,楚瑜更瞧出此人狼子野心,不可深交。
她冷冷甩开楚珝,“姐姐这便是请人做客的礼数么?我竟没想过堂堂王府的规矩会是这般。”
一面应对,一面却在心底飞快的思量着:这般看来,连卫尉府也埋藏有安王萧啟的眼线,他究竟想做什么,仅仅是出于防备监视,还是为了今后的大计修桥铺路,徐图大举?
楚珝笑了笑,嘴角出现两个柔和的微涡,使她看起来更加温柔可亲,“妹妹这叫什么话,谁让我几次三番给你下帖子,你总是不来,我少不得得想些别的法子,还望妹妹体谅则个。”
接着便叫来几个身强体健的侍卫,淡淡吩咐道:“带朱夫人进去吧。”
楚瑜主仆俩身不由主的被几只强有力的胳膊拉着,强行推到后院里一间厢房中,待身子着了地,几人才松开手,一言不发的带上门出去。
楚瑜摸着那地砖冰凉瓷实,仿佛是上好的大理石铺就,不由得冷笑一声:看来安王妃对她们还算体贴,竟没让她们住到柴房去。
望秋两手试探着在两壁胡乱摸索,只觉磕绊得厉害,不禁咦道,“小姐,这屋子也太挤了。”
楚瑜拔下髻上一根发簪,簪尾上缀着一粒小小的夜明珠,借着珠子的微光,她勉强能看清周遭的所在。原来这里并不算厢房,顶多算一个窄窄的隔间而已,不见门窗,只在板壁上凿了几个小小的孔通风,免得窒息而死。
既然能进来,当然也有办法出去。楚瑜用力在板壁上推了推,可惜纹丝不动,连簪子都刺不进,制造这隔间的木材一定坚韧而结实,为的就是防备有人伺机逃走。
望秋吓得脸都绿了,怯怯的抓着楚瑜的衣角,“小姐,安王妃会不会想将咱们饿死在这里?”
楚瑜白了她一眼,这丫头说话做事怎么如此不经大脑,楚珝若真要她们性命,一剑刺死就是了,何必还将她们留着,当然是有更大的用处。
望秋正愣神间,忽见面前的墙壁豁朗一下被人推开,她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楚珝笑吟吟的躬身进来,手里端着一盘软乎乎的热馒头,一碟风肉,连白水也提了一壶,显然不怕她们饿死。
她好整以暇的将东西摆在地上,招呼道:“妹妹饿了吧,快尝尝可不可口。”
楚瑜皱了皱眉头,“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与楚珝从无仇怨,就算是因了那桩秘密,楚瑜已经发誓隐瞒,不再对人提起了。
楚瑜沉静问道:“四姐已被送去杭州出云寺,她做她的姑子,你做你的王妃,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楚珝怪异的瞧了她一眼,“你以为我因那件事才和你过不去?”她忽的泼声大笑起来,眼泪都差点流出来,“我的傻妹妹,你还真是一根筋呢!你以为,我设下这样的陷阱,是为了专门对付你么?”
她摇了摇头,莞尔道:“不是,你我是亲生姊妹,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害你?”
“那你还煞费苦心将我抓来?”楚瑜的声音冷若霜雪。
楚珝温柔的摸了摸楚瑜的头发,却被楚瑜侧首避开,她只得叹道:“我也是不得已,谁让你这个人对王爷有用。我虽是楚家的女儿,但更是王爷的妻室,郎君他既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岂有不帮忙的道理。”
楚瑜警觉地抬头,“如今太子与安王共同佐理朝政,安王为何要与卫尉大人过不去,不都是为陛下效劳的么?”
楚珝意识到自己失言,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抿唇道:“你问的太多了。”便将食水往前推了推,漠然道:“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你若想活着,还是别亏待自己的身子。”
说完,便兀自返身出去,也不见她有何动作,那扇沉重的木门便轰然阖上。
楚瑜见她出入这样随意,料想板壁上应有何机括,因沿着这头一顺顺摸索下去,可惜仍是徒劳,看样子仅凭自己盲目尝试,是绝对无法打开离开这个暗格的。
既暂时无法逃走,当然得先顾着性命要紧。楚瑜看着眼前的饭菜,只瞅了眼便举起筷子,望秋吓得忙拉着她的胳膊,“小姐,仔细菜里有毒!”
楚瑜淡淡道:“她可犯不着下毒,我活着会比死了更有用处。”
楚瑜忖度着,这对夫妻之所以将她拘禁此处,无非是为了从她口中探听到朱墨的秘密,再不然,就是以她为人质来要挟朱墨,退一万步讲,即便他们别无所求,只消有楚瑜这个掣肘,朱墨便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此时,楚瑜才明白夫妻间的联结有多紧密,真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惜她已经来到此处,即便不想成为朱墨的负累也已经这样了。
烦恼亦无用处,楚瑜叹了一声,认命地抓起馒头啃起来。不得不说,安王府的饮食亦颇精细,连馒头都做得有滋有味,当然,也可能是她饿得太久,吃什么都觉得香。
望秋心不在焉的咀嚼着,却发呆说道:“不晓得盼春姐姐知道咱们不见了会是何模样。”
楚瑜闻言心里一震,这两年多来她和朱墨虽然屡有争吵,但并非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顶多也就是回娘家避避难而已,但这一回……朱墨能想到她是被人抓去了吗?他会不会急得和只没头苍蝇般?
存了一肚子的心事,这一夜楚瑜睡得很是不好,也可能是没吃饱饭的缘故。当然,这地牢太过狭窄,连躺平了都觉费劲,也是让人不能安睡的一个因素。
这般浑浑噩噩的,主仆俩都不知在这暗道里过了多少光景,一日三餐会有人按时送来,除此之外,楚瑜便很少见到安王妃的面——他们夫妻俩似乎忙碌得很,终日不见踪影。
这一日,一个五大三粗的仆妇陡然出现在她们身前,身子堵得跟一座肉山似的,主仆俩都唬了一跳。
仆妇粗着嗓音道:“朱夫人请随奴婢过来,奴婢奉命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楚瑜不得不多抱三分警惕。
“肉山”面无表情的道:“夫人来了就知道了。”
似乎怕两人借机逃走,肉山还命侍卫给她们带上蒙眼的黑罩,真真是防备得滴水不漏。
两人被捆缚着上了马车,不知行了多久,在摇晃中几乎酣然入睡。及至有人扯开黑布,楚瑜才觉眼前光线刺目,用手挡了挡,好容易才适应过来,只闻得周遭喧喧嚷嚷,推杯换盏之声不断。
原来她们竟身处一间紧实的小屋,隔着屏风,外面便是宽敞热闹的大厅。
楚瑜下意识的往厅中看去,只见高大的紫檀木桌椅上净是些衣着富丽的公子,想来家中不是名流便是显宦,而往来陪侍其间的,却是些姿容俏丽的尼僧,半蓄着发,一个个媚笑不断,语声甜柔。
脂粉香气亦萦绕其间。
楚瑜还从未见过这等腌臜地方,何况是在佛门清净地,和此处比起来,李思娘那做暗门子生意的都规规矩矩多了。
楚珝的声音冷不丁在她耳畔响起,“妹妹觉得此地如何?”
楚瑜眉头深深蹙起,勉强口不应心的道:“甚好。”
“是么,我倒以为不然。”楚珝端详着她这张秀丽绝伦的面庞,“妹妹姿容天成,比之那些尼僧何止美貌百倍,我看,若由你来服侍,这些达官贵人只怕会更满意。”
她轻飘飘的说来这些话,楚瑜只觉得毛发森竖,忙正色警告她,“你要是敢乱来,我立刻咬舌自尽。”
她是认真的,与其被这些污糟不堪的人侮辱践踏,还不如早早地死去以得清净。当然,若不是没办法,谁又真的想死么?
楚珝眸光一凝,掩口打了个呵欠,“我说着玩罢了,妹妹何必放在心上。”
她故意将楚瑜带来此地,当然是故意示警,警告她的命都捏在自己手心里,若楚瑜不肯依从,她有办法让其落到生不如死的下场。
对应的,楚瑜对她的威胁也同样奏效。
楚瑜再度望向厅内,见南明侯世子钟垦亦在其中,不由暗暗咒骂道:这没正性的,连尼姑也不放过!无奈她现在正有用得上钟垦的地方,一时也顾不了许多了。
楚瑜瞅了楚珝一眼,平淡的说道:“我要去更衣。”
一路上坐车坐了不少时候,天又正闷热,连后背都汗湿了大截。
楚珝向一个尼僧扬了扬下巴,“带她过去。”
望秋当然也忠诚的跟上自家小姐。
马车上就有替换的衣裳,楚瑜随便取了一套出来,趁着望秋替她将挑线裙子披上,便若无其事的问那尼僧道:“师父在这庵里住了有多久了?”
无关紧要的问题,答答也是无妨,小尼姑道:“不多不少,已经两年多了。”
“那师父你可认得钟世子?”楚瑜将两只胳膊从袖筒里伸进去,装作无意的说道。
小尼姑低着头不说话了,只道:“夫人您要不要喝水?”
楚瑜剜她一眼,这小狐媚子机灵着呢,不见兔子不撒鹰,看来还得用银钱来收服她。
楚瑜因向望秋递了个眼色,望秋知趣的搜出一个翡翠缠金钏,一个虾须镯,轻轻放到尼僧手中——钱财乃身外之物,但没钱却是寸步难行,因此楚瑜时刻不忘带些银钱在身边,那一回去衡阳,因惧盗贼滋扰,楚瑜悄悄把些首饰银两缝在寝衣内侧,如今虽然返回京城,这个习惯却保留下来。也幸因如此,楚珝命人搜身之时,才未被她搜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