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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当周围没了旁人的时候,她终于尽情地流泪,伤心地哭泣。这一刻,她愈发思念起了贺汉渚。
离去和辞别,让活着的亲爱之人,变得愈发珍贵。她多想立刻就见到他,好确定他是安然无恙的,然后扑到他的怀里,向他倾诉她的悲伤和后悔。
龙王一直记着他们。他从不曾有片刻真正地离开过。苏雪至如此后悔,后悔之前,她分明可以当着龙王的面亲口叫他一声爹。他应当也是非常期待的,然而却没有。
还有叶云锦……
心里有着对方的两个人,本就该在一起的。难道不是吗。然而确实,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和贺汉渚一样幸运。那个孤独的女人,心中保留着的最后一缕记挂,现在也被收走了。
第二天,苏雪至红肿着双眼,压下心中的悲伤和遗憾,踏上了北上的路。
她还不知,在远方,她此行想要赶赴而去的地方,她的所爱之人,此刻正陷入了新的困境。
上月日军败退,正面作战宣告结束。贺汉渚带着师团拟撤出自己的战区,去往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县城。那里在战时是大部队的后勤中转点,设有战地医院。师团所携的弹药也消耗殆尽了,计划到了那里整休,救护随军伤员,补充给养,再与其余几支随后会到的大部队汇合。但受天气影响,途经的密林道路毁损,行军移动缓慢,缺医少药,许多伤员亟需得到安置,他本人一侧腿脚上的伤因疲于奔波,也久治不愈。虽然没有大碍,但渐渐有些影响行动。军医担忧,强烈建议他尽快到达县城,在那里接受更好的治疗。他考虑过后,接受了军医的建议。师团大部,由豹子和几名团长率着,仍按照原计划行军,他则带着一个警卫排和一个营的士兵以及伤情最重的几十名伤员轻装上路。原本一周就能到达,但在半途,却出了意外,与一支撤退的日本军队遭遇。
这支日军号称精锐,以不要命的疯狂进攻方式而闻名,战中曾对中国军队造成很大的阻碍,指挥官更是一名战争狂热分子,绰号金刚,对贺汉渚极为仇恨。
按说原本这个时候,这支日军已经退走了,和他们战败的同伙一道,分别在去往指定的投降区的路上了,不可能出现。但不知什么缘故,对方竟转到了这里,相互遭遇。
对面大约一个团的人数,是贺汉渚这边的三四倍,武器充足,金刚发现是贺汉渚后,狂喜,不顾一切咬紧追踪,叫嚣宁可事后剖腹自裁,也要杀死战场上的大敌,复仇雪恨。
敌我悬殊,武器弹药不足,距离极近,随时可能开火,还带着几十名无法行动的伤员,想摆脱已不可能。贺汉渚当机立断,下令让丁春山带着一部分士兵护送伤员迅速上路赶往县城,自己则和剩余的人为他们打掩护,等他们走后,就近撤往附近高地,利用地形掩护,等待后援。
随行的几名军官不约而同立刻争站出来,让他去往县城,说自己愿意和剩下的人掩护,拖住后头这股突然冒出来的日军。
贺汉渚拒了。
“我毫不怀疑你们对我的忠诚。但他们的目标是我。如果有足够的弹药补给,我会考虑你们的建议。但现在这样,是坚持不了多久的。没拖住的话,两边最后都是死路。我的安排,是最好的法子。”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他的话是对的。
在一片死寂中,丁春山走了出来。
“我不走。司令你派别人执行护送伤员的任务。”
贺汉渚怒:“这是命令!”
“即便司令你当场枪毙我,我也不会领命!”
官兵用惊诧的目光看着他。贺汉渚眉头紧皱。
“走之前,我曾向夫人保证过,不离开司令你半步。”
他迎上了贺汉渚投来的两道严厉目光,神色平静地说道。
气氛凝住,四周鸦雀无声。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了贺汉渚。
他一顿,迟疑了下,改口:“也好。你作战经验丰富,既然坚持,那就留下协同一道掩护吧。”
“所有人,各就各位,准备迎战!”
京师,章益玖的办公室里,他的机要秘书匆匆走了进来,递上了一封刚刚收到的电报。
“报告次长,前线战区刚刚发来的紧急电报!请您务必尽快回电指示!”
虽然战事停了,局面好转,但许多新的事情又冒了出来,需安排调停。章益玖早上起忙得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从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抬起头:“又怎么了?不是已经停战了?谁他妈又在给我找事?”
他是战时最高指挥部的负责人之一,很多要务都是通过他这里传达下去的。
秘书报了一个名字。是他的人。但章益玖也知,其人身在曹营心在汉――不对,应该反过来说,是身在汉营心在曹,墙头草两边倒,会看佟国风的脸色行事,现在在战区,负责后勤调配。
“又怎么了?” 他不耐烦地皱紧眉头。
“三天前,贺汉渚带着几百人,在回往大本营的路上,遭遇了那个臭名昭著的金刚,金刚带着一支军队,他寡不敌众,退守到了附近的高地――”
“什么?”章益玖吃惊不已,猛地站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日本人现在怎么可能跑到那里去?”
秘书一顿:“这就不清楚了。或许是迷路巧遇?总之遭遇。贺汉渚的部下闻讯,赶去救援,但缺武器弹药,要求发放。电报发来,就是等着您的指令――”
“我去他妈的!这还等什么!给我回电!要多少,马上给我发放多少!”章益玖急得眼睛都瞪了出来。
“是!我马上回电!”秘书匆匆要走,又被叫住。
“你给我加一句话,警告那个小子。他这回要是对我阳奉阴违,贺汉渚出了什么意外,就算有天王老子给他撑腰,老子也会把他的脑袋给拧下来!”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补了一句。
“明白!”秘书大步而出,打开门,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你还磨蹭什么?”章益玖大怒。
“次长……”秘书转头,面露为难之色。
章益玖抬头,一怔。
门外站着佟国风。他挥了挥手,后头一排手持冲锋枪的士兵便将办公室的门守住,拦下了秘书。
佟国风对着章益玖笑道:“章次长,前段时间你辛苦了,不如放个假。”
他踱步到了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电报,看了一眼。
“现在起,你的事,暂时由我接替,你好好放松一下。”
第204章 (章益玖沉默着,似乎愣了片...)
章益玖沉默着, 似乎愣了片刻,忽地面现怒色, 反应过来,拍案而起。
“凭什么?我干得好好的!你有总长的手令?没有,就别来我这里撒野!”
他指着门口的士兵,“还有这个!佟国风你什么意思?你是把我当犯人了?”
“我不跟你扯!总长呢,他人不是在外头吗?他这是已经回来了?行!”他点头,“我这就去找他!他要是亲口说,要撤我的职, 我没话说, 该干嘛我干嘛去――”
他神情激动,一把推开站在身旁的佟国风, 大步朝外走去。
佟国风险些被他推倒,打了个踉跄,他的一个手下箭步上前, 扶住了他,随即要去拦章益玖,被他阻止了。
“何必这么激动?”他对着章益玖的背影, 不紧不慢地道,“总长要过两天才回,是对我传达的口头命令。你要手令,等他回来了,自然会有。但现在……”
他脸上依旧带笑, 语气却是转冷,“你要是执意不从, 那就是公然抗命了。”
章益玖停住,站了片刻, 扭过头:“好,好,明白了!既然是总长的意思,那我照办就是了!但是你带来的这些人――”
他指着门口的士兵,“你别跟我说,这也是总长的意思!我对总长忠心无二,没功劳,也有几分苦劳,无缘无故,总长要是这样对我,就不怕人寒心吗?”
“误会误会!”佟国风笑着上来几步,解释,“这自然是我的安排,目的,是为你休假期间的安全考虑。你也知道,现在仗虽然差不多了,但外头还乱着呢。就前几天,一个自称武士的日本浪人不甘失败,竟妄图在大街上攻击我们的一位高级官员,险些出了大事,这你想必也知道的。我是怕你不安全,所以特意替你安排了些人手,好保护你的人身安全。另外,鉴于现在形势,希望你最好不要四处走动…… ”
“你他妈给我闭嘴吧!”章益玖看起来愈发愤怒了,毫不客气地打断佟国风的话。
“你还想限制我的行动自由?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在总长面前说我的坏话,挑拨离间,针对我,恨不得抓住一切机会打击我!我警告你!”他扫了一眼门口的人,“让我交事,可以,老子操心了大半年,不是到处灭火,就是忙着给人擦屁股,正不想干了,巴不得去快活!但你要是让我再看到这些人一眼,惹恼我了,到时候一枪崩了,别怪我不给你脸面!”
他推搡开挡在门口的士兵,大步而去。
佟国风的手下追出去几步,很快回来。“他走了!怎么办?要不要强制?”
佟国风脸上笑意彻底消失,略一思索,冷冷道,“不必限制他行动了,但盯紧他,提防他搞小动作。”
第二天一早,佟国风就收到了关于章益玖昨天走后的的行动报告。他叫了几个平日关系不错的高官,一起去了一间俱乐部,喝酒跳舞,满腹牢骚。后来大概是醉了,竟当众骂佟国风狐假虎威。同行之人不敢说话,劝回,他不放人走,指责别人趋炎附势,敷衍他。他的那些朋友哭笑不得,也怕招来佟国风的猜忌和不满,想送走这个大麻烦,知他之前追求天城的那位唐美人,就怂恿他去,说正好唐小姐的戏院最近新演了一部戏,大红大紫,生意好得不得了,让他去捧个场。从俱乐部出来后,他半醉半醒,真就连夜上了去天城的火车。
“他乘夜车去的,今早七点多到,到的时候,人还烂醉,在火车上下不来,是他随从打电话给唐小姐,那个女人去了火车站,把他给接走了。”
佟国风听完,冷冷哼了一声:“不止莽夫,还是个酒色之徒。看来是我高看了他。”
他沉吟了下,“继续看着点,不能让他与尚云鹏那些人取得联系。”
“只要撑个一周,问题就不大了。”
一辆汽车从天城火车站出来,开到一处带着院落的小楼前,停下。唐小姐下车,叫来两个下人,帮着章益玖的随行,一道将呼吸里还能闻到浓烈酒味的人给弄了进去,送到房间。
她将人打发了,关门后,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章益玖,叫了一声,见他闭目一动不动,醉得还是很厉害,便到盥洗室里,拧了一块湿毛巾,出来,坐到床边,伸手过去,替他擦脸。擦了几下,章益玖慢慢睁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底虽还泛着宿醉的血丝,但目光却十分清明,醉酒应该是假装的。
唐小姐的手停了一下,但很快,继续刚才的动作,替他擦完了整张脸。
“醒了?”她招呼了一句,收手之时,被章益玖抓住了。
“谢谢――”他低沉着嗓,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唐小姐抽回了手,人跟着站了起来,随手将毛巾扔在一旁,说:“说吧,什么事?”
章益玖一怔,随即慢慢地坐了起来,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苦笑:“你怎么知道我找你有事?”
“你已经很久没和我联系了。忽然今天一大早,你的人打来电话,说你昨夜喝得醉醺醺,连夜坐火车来找我――”
她双手抱胸,打量了眼坐在床沿边的人。
“女人,无论她身份高贵,还是低微,有时为了达到更吸引对方的目的,会采用类似欲擒故纵这样的小手段。而男人不一样,很少会这样。而且,根据我的经验,越是像你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所谓大人物,越没那么多的耐心。支配你们的,往往是这个女人当时给你们带来的冲动之感,而这种冲动,通常来得快,去的也快,因为很容易,就能从另外的女人那里获得。不再主动联系献过殷勤的女人,就表示他已经对这个女人失去了兴趣。何况这么久了,大半年了吧――”
“现在突然喝醉了酒,来找我?章次长,你现在要是二十岁,我大约可以相信。但你我都很清楚,你不是毛头小子了。所以,到底什么事?”
章益玖注视着神色平静的唐小姐,起先没说话,忽然笑了下:“女人有时候太聪明,就会变得没趣了。”
他摇了摇头,打量周围摆设。
“这是你的香闺?接下来的几天,我大概要你收容了。”
唐小姐微不可察地皱了下两道精心描画过的细细的柳叶眉,但语气依然十分客气:“章次长,最近戏院有新戏,我有点忙,如果你没事的话,我不便再陪你了――”
“唐小姐,一年前王公子的大婚之夜,你不但欺骗,还利用了我,你就不打算向我道个歉?”章益玖忽然说道,笑容也没了。
唐小姐眼睫微微一抖,目光闪过一缕惊惧,但很快,她便恢复了原样,却也没立刻开口说什么,只是望着章益玖,神色略带戒备,见他从床上下来了,大约仍带了些残醉的缘故,人晃了一下,随即站稳了,盯着她。
“怎么,你很惊讶?惊讶我怎么会知道的?”
他哼了声,见唐小姐还是没开口,一动不动,便走了过来,绕着她,踱了一圈,最后停在她的对面。
“我是事后自己慢慢回过味的。平常我约你,你能推就推,便是出来了,也从无主动。那次你却应得意外顺利,而且,怎么这么巧,你来了,苏雪至当晚就神奇地消失了。我再一想,更不对了。你怎可能因为害怕一只老鼠,对我投怀送抱?后来我想明白了。苏雪至是女人啊,她换装出去,当时应该就在你的房间里!不巧我上来找你了,你故意把我引住,好给她创造机会,可以离开罢了。可笑我色令智昏,竟还以为你真的对我也有意了,当天晚上人仰马翻,我还记挂着你――”
他猝然停住,盯着一言不发的唐小姐,点了点头。“ 唐小姐,你很厉害,美人计用得是得心应手,我被你玩得团团转。你说,像你这样的女人,我怎么敢再不自量力去招惹?说不定哪天被你玩死了,我都还不知道。”
唐小姐面露些微的尴尬之色,避开了章益玖逼视自己的咄咄目光,定了定神,终于道:“既然你知道了,事情也过去了这么久,现在你突然来找我,提这个,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呢?我还能干什么?我能拿你怎么样?是我自找的,我认栽。我这趟来,也不是为了扯旧账。”
唐小姐显然惊讶,又看着他。
他的神色转为严肃,“我有事,需要你帮忙。或者说――”他顿了一顿,“不是帮我,是贺汉渚。他有了大麻烦,是事关生死的那种!”
章益玖说完,便留意到唐小姐的神色微变。虽早就熄了念,但此刻见她还是这样的反应,心中忍不住又冷哼了一下,顿了一顿,将事情说了一遍。
唐小姐失色:“需要我做什么?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的!” 见章益玖又沉吟,仿佛犹豫不决,便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敬重贺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