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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本就在偏远的郊外,只要翻过这座山,就属于另一个地界了。

这一路上李子翰都想过了,等到了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他就去找个文书先生的活计,一边赚些钱过日子,一边勤学苦读去考科举。只要他们二人齐心协力熬过开始的那段苦日子,一切都会变好的。

这般想着,他顿时觉得充满了气力,看向了一侧的林玉婉。

“婉儿,我们……”

原本他还想着同林玉婉一道展望未来,却在看见了林玉婉惨白双唇的那一刹,止住了话头。

林家在当地是数一数二的富商,吃着官家饭的老爷都要对林家人礼让三分,而身为嫡系女的林玉婉,更是自小都被娇养着长大。

李子翰到现在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林玉婉的场面。

那是他刚刚去林府的时候,他在书房里誊抄完了文书,下人带着他正准备出府,路过后院的时候恰好看见由被好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的林玉婉,像是众星拱月。

有人替她撑伞,有人帮她摇扇,前前后后跟着的奴仆都只为她一个人忙活,看起来好不热闹。

而现在,她正一瘸一拐地同自己走在这崎岖的山路上。泥土不长眼,弄脏了她的鞋,还想要顺着裙摆往上爬。

李子翰看着她脚下的脏污,突然觉得那有几分像自己。

第19章

夜已深,整个山上就连白日里聒噪的鸟叫声都听不见。

只有脚下的枯枝残叶被披着月光赶路的人踩碎的声音。

林玉婉自幼娇养,从未走过这样的路,脚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燎泡,一脚踩在碎石上硌得生疼。

就连双臂上,也被肆意生长的枝条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看着她的步伐愈来愈慢,李子翰很是心疼。

“婉儿,我们先歇歇吧。”他说,“后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别累坏了。”

林玉婉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们得快些,不然会被追上的。”

门房之前见过李子翰入林府,想必等林家人发现之后,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的。

一想到自己可以离开那个牢笼般的宅子,林玉婉顿时又觉得多了几分气力,借着一旁古树的力,又往前挪了几步。

还不忘回头看了看李子翰,催促道::“翰郎,快呀。”

李子翰抿了抿唇,看向她一瘸一拐的身影,闷声答道:“嗯,就来。”

*

李子翰平日里又要勤学苦读,又要想办法谋生,这后山倒是鲜少踏足,只是偶尔听村里的走货郎说过沿着山道一直走就行了。

只是现下仅靠着一轮弯月认路,李子翰一时也摸不准方向,兜兜转转竟走到了悬崖处。

前路未卜的阴郁还笼罩在他心头,现下又走进了死胡同,李子翰顿感心中像是被石头压着一般,让他喘不过气。

正当他打算拉着林玉婉原路返回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阵阵人声,林子里影影绰绰透出火把的光,正在朝着他们的方向逼近。

“在这!小姐在这!”

不等李子翰细细分辨,几个奴仆打扮的男子瞬间涌上前,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李子翰借着对方的火,认出他们是林府的人。

本以为林府的人还要等上一段时日才会有所发现,谁曾想,竟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李子翰深吸一口气,暗道了一句时运不济。

*

“老爷!我找到小姐啦!”为首的男子似是在邀功,“果然就是姓李的这小子将小姐拐跑了,福伯说的没错!”

福伯,就是林家的门房,那个被李子翰撞得磕了头的人。

想必是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被人发现了不对劲,林家的人弄醒了福伯才得知了林玉婉的下落。

比起林家这群看家护院的壮汉,李子翰一个文弱书生,带了个不擅长途跋涉的富家女,脚程自然是快不到哪里去的。

看着对面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李子翰将林玉婉护在了身后。

伴着那人的呼喊声,对面人群往两侧避让,而后一个富贵打扮的男子走了出来。

那男子先是踹了先前喊话的人一脚,语气极为不满:“嚷嚷什么?嚷嚷什么?是不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林家的小姐跟人跑了?”

话是对着奴仆说的,但眼神却在李子翰的身上逡巡。

李子翰下意识地握紧了身后之人的手。

男子将李子翰的动作尽收眼底,而后极为不屑地轻笑了两声,越过他直接同林玉婉对话。

“婉儿,脾气也闹够了吧?该回去了。”

林玉婉往李子翰身后一躲,探出个脑袋,梗着脖子同男子喊道:“爹,我不回去。”

“我是不会跟你回去,嫁给那个什么大人的。”

说完,她又缩回了李子翰的背后,像只受了惊的小兽一样,只露出两个眼睛打量着对面的人。

男子,也就是林玉婉的爹,林家如今当家的大老爷林崖,将手中的拐杖重重一杵,疾言厉色地呵斥道:“不嫁?你想也别想!”

许是觉得当着众奴仆的面这样不太好,林崖又刻意软了调子劝说:“爹都让人打听好了,张大人虽然年纪比你大了些许,但好在洁身自好。嫡妻前两年过世之后,府中主母的位置空悬至今,后宅里又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

“爹是仔细盘算过的,为了你往后的幸福,才腆着老脸同张大人提的这桩婚事。”

林玉婉身子有些发抖,朝着他喊道:“你不是!你分明就是,分明就是为了掩盖你偷做假账逃避盐税的事!”

听了她的话,林崖面色一凛:“婉儿,你怎可说出如此的胡话!竟为了一个外头的人,如此胡诌!你可知道这落到旁人耳中,是要掉脑袋的事!”

他思前想后,让那些奴仆又往后退了几步,似是做出大方让步:“婉儿,是不是爹带这么多人来吓着你了?我让他们都走,你跟爹回去,好不好?”

林玉婉摇了摇头:“不!除非您答应,让我和翰郎在一起。”

李子翰也跟着出了声,语气坚定决绝:“林老爷,我是真心喜欢婉儿的,请您……成全我们。”

“我以后,一定会用一辈子来对婉儿好的。”

“呵……一辈子,”林崖嘲弄地看着二人交握的双手,满是讥讽,“你才多大,你跟我说一辈子?”

“李子翰,我怜你家中父母双亡走投无路,本着惜才的心思才聘了你来我府中当个文书先生的,我林某人自诩待你不薄,可你就是这般回报我的?”

“对我的女儿起了觊觎之心不说,还哄骗着她同你私奔?”

“我林某人没你书读得多,但是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你一口一个真心喜欢婉儿,就是用的这样的真心吗?”

李子翰被他的一声声反诘问地哑口无言,满腹诗书竟找不出一句话来驳回去,只得抿着唇低头一言不发。

“我是心甘情愿跟他走的。”林玉婉觉察到李子翰的低落,以手覆在他的手背之上,试图用自己的双手来温暖他。

林崖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蓦地笑出了声。

那阵笑,惊醒了树上栖息着的鸟儿,惹得它们挥动着翅膀四处逃窜,只留下了几声扯着嗓子发出的嘶喊声。

等笑够了,林崖拄着拐杖走到了二人的身旁,伸手拉着林玉婉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硬生生地掰开,然后拽着她的手腕,似笑非笑地盯着李子翰。

林玉婉挣扎着想要逃脱他的禁锢,却怎么也挣不脱。

“李子翰,你该知道的,先不论你今日能不能从我林家这么多奴仆的眼皮子低下将我的女儿带走,我只问你一句,你带婉儿翻过这座山之后,又该如何养活我的女儿呢?”

“你可知婉儿从小到大吃的是什么?穿的又是什么?一个月银钱花费几何?贴身伺候着的奴仆又有几个?”

“还是说你打算,就带着我女儿跟你过那种苦日子?”林崖扬了扬下巴,用眼神示意李子翰看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长衫,“那种一个铜钱掰成两个花的日子?”

李子翰被他看得浑身像是在被针扎一样,满是不自在,嚅嗫着替自己申辩:“我……我一定会考取功名的。”

林崖讥笑两声:“功名?”

“你前脚下了山,我后脚就能去衙门报官,就说你拐走了我女儿,你觉得这样你还有资格取科考吗?”

李子翰闻言,浑身一抖,瞪大了双眼看着林崖。

那样子,就好似林崖是山林间最凶猛的野兽,只需要爪子轻轻一动,就能将他撕得个稀碎。

李子翰苦读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可若是连参加科考的机会都没了,那他读书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般想着,李子翰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林玉婉不敢想象,不到一刻钟之前还说这要对她好的人,怎么会第一个松开她的手。

“翰郎……”她忙不迭地抓住他的手,“翰郎你怎么了?你不是说过,等翻过这座山,我们……”

李子翰垂下头,不敢看她噙着泪的眼:“我……”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落在林家父女二人的眼中,有人欢喜有人愁。

“看吧婉儿,爹就说过,你年纪还小,不如爹看人看得准。”林崖一副过来人的做派,“还是听爹的话,跟爹回去吧。”

说完,他拉着林玉婉的手,转身就要走。

李子翰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一边是功名,一边是心爱的女子,两相拉扯着似乎要把他劈成两半才甘愿。

但当他见着林崖带着林玉婉要走时,身子还是率先做出了反应,连忙伸手一拉。

那些在他脑子里盘桓着不愿离去的难以抉择,在那一瞬间都化作了他控制不住的力道,竟硬生生地将林家父女二人拉拽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林崖本还沾沾自喜着自己三两句就成了事,一时间也没想过李子翰还有后招,没防备地被拖到了悬崖边上。

细小的石子从崖边滚落,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让他憋了一晚上的怒气冲破了头顶,忍不住动手同李子翰推搡起来。

而那头的李子翰也带着气,像是要通过这场拳脚功夫发泄什么。

两个人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富商老爷,瞬间毫无章法地扭打起来。

而林玉婉被他们夹在中间不知所措,不知是该劝说谁才好。

林家的奴仆们远远看着那扭成一团的三个人,面面相觑觉得自己拿着林家的月钱,当出手护住自家的老爷,却又因为林崖之前的吩咐而不敢贸然靠近。

他们在远处踌躇着,忽的看见了三人中更瘦弱的那个身影也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整个人就这么直愣愣地跌落山崖。

原地只留下了两道撕心裂肺的呼喊。

“婉儿——”

“婉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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