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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恒看出她累,踱近一步,伸胳膊道,“我来抱她吧。”

余晚媱本能后退一步。

陆恒抿唇,半晌道,“这里荒芜,你难道要抱一路?”

她的力气有多小他清楚的很,根本不可能坚持多久。

余晚媱只停顿了片刻,便小心的把岁岁放进他臂弯里。

这小小婴孩躺在他怀中,睡的无知无觉,他在触碰到时便不自觉放轻了气息,心头喜悦和并着发慌,唯恐自己不慎伤到她。

余晚媱垂下手腕,解掉外穿的披帛盖住岁岁的小身体,随后道,“怎么走?”

怎么走陆恒也不是很清楚,这一路都是遇到人家打听过来的,当下自然是要先找到住户,要是能遇到街市,便能买到马车,奚车那样大的可能不好买,但买个带伏兔的还是比较容易。

他思考着,还是要顺着河流走。

这般想着,脚下便转出林子,余晚媱跟在他身后,月辉下他肩膀上红的发黑的血迹勉强能瞧见,余晚媱垂下目光,和他一步远的距离跟着。

两人走了一宿,天边蒙蒙亮时,耳听见公鸡打鸣声,看见了一户人家。

余晚媱不由加快了脚步,越过他朝前走。

陆恒叫住她,“你抱着她吧。”

余晚媱伸手接过岁岁,眼眸扫过他的肩膀,血凝住了,那块布料呈黑褐色,她还是没做声,旋身要去敲那家门。

陆恒面色显苍白,说了声等等,他伸手在地上抹一把,往她面上涂一点灰,这样更落魄,不容易让人注意到她的脸,他才挡在她身前敲门。

那门自内打开,一个扛着锄头的青年出来,先见着陆恒,眼瞅到他肩膀,哎呦一声,“可是路上遭土匪了?赶紧进来。”

他冲屋里叫了声翠娘,出来个长脸妇人,看他们一个受伤,一个灰头土脸,怀里还抱着个雪团子,哪还细想,忙把他们引进屋,端来几个早上吃剩的馒头,“别嫌弃,我们庄户吃的都是这个。”

她也是有眼力见的,只看陆恒这通身气派,也猜的出不是寻常人,他身后跟着的小妇人虽一直低着脸,但身形长的好,也不像是做粗活的。

陆恒坐到桌前,瞅着那馒头,黄里泛黑,实在没有食欲。

余晚媱先温笑着跟妇人道谢,兀自坐下来,拿起馒头慢慢咬着吃。

她吃东西向来细嚼慢咽,这个馒头却吃的很快,不带半点嫌弃,似乎跟她以前吃过的珍馐佳肴没什么区别。

陆恒便也拿起一块馒头咬了口,单这口他差点吐了出来,没有一点味道且干巴巴的,想不明白她怎么能吃的津津有味。

“你不想吃不要糟蹋粮食,”余晚媱轻轻道。

陆恒本想吐出来,愣是咽下去了,手中的馒头被他咬过,也不能放回去,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吃。

余晚媱仰头跟妇人笑,“我们路上遭了劫匪,这一宿走来才找到姐姐家,这会子太困了,只想着能有个地方睡一觉。”

她拔下发里的玉簪,塞给妇人,妇人推辞道,“出门在外的,谁没个难处,你们都遭劫匪了,我哪能再收你的东西,路上还要用钱,收着吧。”

余晚媱还是很坚持的把玉簪推给她,“就是住客栈,也要花钱的,这就算我们的住宿钱,姐姐别嫌少。”

妇人就爽快的收了,领着她进后头的一间小房,隔着门听得清两人在闲谈,左不过是乡里人的一些家长里短。

陆恒嚼着馒头,莫名觉出一股烦躁,他身上带的银票竟成了废纸。

妇人没过多久走出来,还笑着对陆恒道,“你妹妹说你伤的重,还好我家里有些自己调配的伤药,我男人也常伤筋动骨,那药灵的很,我拿来给你试试。”

她转到箱子里去翻。

陆恒阴着脸默声,就是在外都不肯跟他装一装夫妻。

妇人把药放到桌上,急着下地做活,“灶房有热水,你自己去舀,睡觉去正屋吧,我们都不在家,随你睡到什么时候。”

她背着竹篓快步出屋了,门都不锁,也不怕被人偷。

陆恒望着手边的那黑黢黢的东西,犹豫了会,还是拿进手里,馒头都吃了,也不差这药,外敷的不至于会死人。

他进到灶房,里面收拾的倒干净,就是太破落了,威远侯府的厨房跟这里相比,都可以做他们庄户的正屋。

陆恒舀了些热水,先给肩背擦洗,这屋子矮小,他只能半蹲着,背侧着门外,他是男人,又在外面,没有那么多好讲究的。

余晚媱进灶房时,就见他手里握着抹布一脸嫌恶的擦自己肩膀,那肩骨坚实,肌理板实,热水清洗后能看出他的身体挺拔有力,就是他用的是抹布,滑稽又古怪。

纵然是不愿跟他接触,余晚媱看见这副躯体还是不免想到那些夜晚和他同房时感受到的躁动。

她一只脚快要退出去,陆恒发现了她,“你要什么?”

余晚媱的唇微动,未几还是好心提醒他,“那是抹布,洗碗用的。”

陆恒当即无法忍受,将抹布丢到地上,准备走。

余晚媱起了那点想笑的心湮灭,踏进门来捡起抹布放回灶台上,找来一个小盆装好水,再往出走。

陆恒要接她手里的水,被她让了过去,她侧着面庞,“你再瞧不上,也不应该践踏他家东西。”

她说完就端着热水进了小房。

陆恒脸色发沉,还是先给自己上了药,才慢步到小房前,轻推一点门,她侧坐在炕上,拧干净帕子,在给岁岁擦身体,她的眉目温软,嘴边还有笑,给岁岁擦好脚后,岁岁翻了个身,抱住她胳膊,嘟着嘴极依赖。

陆恒掩下眸光,将门带上,去主屋睡下了。

这一觉睡到晌午,陆恒听到有人声惊醒,忙下了炕,先出门去看是谁,原来是那对夫妻干完农活回来了,他挪开步子,又绕到小房推了些,里头余晚媱睡熟了,岁岁倒是醒了,在往炕下爬,炕高的很,这么掉下去指定受不了。

陆恒赶忙进屋捞了岁岁要放回去,岁岁两只小手揪着他,鼓着腮帮子咿呀声,陆恒点点她的鼻尖,教训她,“你母亲在睡觉,你话少点儿,老实呆着。”

岁岁还听不懂话,但勉强辨的清大人情绪,她横惯了,在英国公府就没人敢给她脸色看,余晚媱和傅氏又宠她,所以这还是头一遭挨了训,她被训第一反应是没哭,反倒张着小手打他,两只手张牙舞爪的,颇有气势。

陆恒离得近,下巴被她打到,疼是不疼的,但感觉这孩子不好管教,想着余晚媱对她的宠溺,也能看得出是个娇惯的,可孩子总得有怕的人才能管住,若不然大了还了得,他立刻板起脸作势要打她屁股。

手还没打上去,余晚媱骤然醒过来,一把从他怀里抢过岁岁,抱着她缩到床脚,极其戒备的瞪着他,“你别碰她!”

第四十五章

陆恒手心出汗, 觉着得解释,但她对自己太过抗拒,若解释倒显得他太自作多情, 她可能都不愿意听。

这时外头传来庄户叹气声。

“庄稼死了大半,今年能不能吃上饱饭都是问题。”

“青天大老爷总不会不管我们, 我去做饭,你逮只老母鸡杀了炖汤, 给他们补补。”

余晚媱急忙从炕上下来, 带岁岁出去。

陆恒便只得跟着她一起出来。

妇人蹲在屋外择菜, 青年刚从鸡笼里抓出一只鸡。

余晚媱忙走近道, “我们只是在这里借宿一两日,吃不得这母鸡,还是留着它下蛋的好。”

“这哪儿成,我收了你的玉簪, 自然要好生招待你们,我瞧你孩子不大, 她一个小娃娃可不能断了奶水,”妇人笑道,眼睛瞅向陆恒,也跟他笑笑,“这位小哥不也伤着,这母鸡也能让他尽快养好身子。”

陆恒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是只鸡, 之前在府里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吃过,英国公府更是奢靡, 就算流落到这里, 吃只鸡犯不着畏手畏脚。

余晚媱瞧向他, 他一脸的淡漠,眼底透着凌然孤高,富贵乡里的金贵人,他体会不到人间疾苦。

她倏然移过眸光,面色不是很好。

陆恒当她抱久了岁岁会累,转身进屋找凳子。

这屋里没几件像样的物什,桌椅板凳破的破旧的旧,他挑了个稍微看的过去的杌子搬出来让她坐。

余晚媱此时已恢复平静,躬身坐下。

青年在打理鸡,咽着口水笑,“我们还沾了一点你们兄妹的光,也就过年能吃上肉,这回跟着杀杀馋。”

陆恒愣了下,他知道百姓日子清苦,但没想到苦的没肉吃,也不知这话是夸大了,还是这家人当真穷的揭不开锅。

他们夫妻俩手脚快,都没让余晚媱和陆恒帮忙,一个生火一个炒菜煲汤,烟囱里冒着青烟,还能听到他们在灶房嘻嘻哈哈笑,日子过得虽紧巴巴,但他们感情却好的让人羡慕。

岁岁玩了会余晚媱的头发,又饿了,她起身进去小房。

留陆恒一个人在门前干站着,他们都有事做,只他像个废人,哪里都不需要他,从他记事起,他是陆家嫡嗣,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他肩头的担子很重,有时候会被压的喘不过气,他曾经想过逃避,但陆家不能没有他,他是陆家的主心骨。

现下在这样的境地,他陡然发现,有没有他,余晚媱都能过的很好。

两刻钟后,饭菜陆续烧好了。

妇人和青年把饭菜端上桌,余晚媱出来时,那妇人正舀了碗鸡汤放在桌前,招呼她,“妹子快来喝汤。”

余晚媱笑了笑,弯身坐好,那鸡汤很浓稠,妇人舀了不少肉在碗里,她心里很感激,吃的更不是滋味。

每人一碗鸡汤,桌上剩下的菜都是素食,陆恒撩下摆坐到余晚媱右侧,看那桌子菜着实品色不佳,就是鸡汤也没多香,但有上次吃馒头的经验,他也不会表露的太明显,吃的少且慢。

不过还是被余晚媱看出来,他一个成年男人,岂会吃的那么少,无非是饭菜不合口味,他这位官老爷能忍住不言语,都算是给在座小民面子了。

陆恒问俩夫妻,“不知这附近可有街市,我们想买辆马车。”

“离咱们这儿最近的就是五口街,坐牛车一个时辰就能到,走路过去得要三个时辰,”青年道。

陆恒和余晚媱都有些惊愕,这地方当真偏,他们要想离开,还得要这家人引路。

“你们若急着赶路,正好我后日赶集,顺道送你们,”青年笑道。

陆恒点了点头,才住一日,这家人甚是好客,凡他所求,都尽力满足,百姓果然纯朴良善,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我刚刚听你们说,庄稼死了大半,这么严重有没有上报给官府?”

青年扒了口饭,“前一个月我们村里的里正就走了一趟衙门,官老爷只说让我们不要怕,朝廷是不可能不管我们的,也不只我们这儿,沧州这方圆百里都不下雨。”

陆恒沉思,若真有大灾发生,朝廷必定下拨粮款,但据他所知,这几年虽富足,但圣人也说过,国库空虚,每年各地小灾不断,还有边关军将供养,这些钱都从国库出,国库进账多是地方税款,其中最倚重盐铁税钱,王家倒台,那些家私至少能给国库蓄点力,只要这旱灾影响不大,应能稳住沧州。

那俩夫妻吃的快,妇人叮嘱道,“你们吃着,我们还得去地里补种秧苗,碗筷就放这儿,等我回来再收拾。”

余晚媱哎一声,继续喝着汤。

陆恒看他们背着箩筐,急急忙忙往外跑,心里难得生出些许可怜,这些百姓活的太苦了,当真是朝不保夕,战战兢兢。

余晚媱剩了一点鸡汤,端起来进小房喂岁岁。

陆恒草草吃完饭,撂下筷子,也进正屋往自己肩头抹伤药,那妇人给的伤药很管用,伤口不流血了,相信再搽上几回,就能结好痂。

屋外听到碗筷声,他以为是那对夫妻回来了,便走出来,正见余晚媱在收拾桌子。

陆恒踱近皱眉,“这种事用不着你动手,那位大姐不是说回来她收拾吗?”

桌面有油,黏糊糊的,她攥着抹布很认真的擦拭着。

陆恒看不下去,朝她伸手道,“我来吧。”

余晚媱眼睫微动,抬手将抹布塞给他,端着一盆子碗碟进了灶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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