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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岛修治开了口,他紧握住幼弟的手,说道,既贪心又胆小,敢许下那样的愿望,却不敢承担因此带来的后果。
眼前越发明亮,潮湿阴冷的地下宫殿逐渐远去,日光的干燥和温暖在一点点逼近。
直到现在,天元都没有做出什么小动作来,就连五条悟都逐渐放松了下来。
说到底,守护了咒术界近千年的天元在咒术师的心中天生就有着不一般的地位,即使是被从普通家庭中吸纳进来的夏油杰在课上被教授了天元所坚持着的事情和他所代表着的意义之后,也会有所动容,对这样的人物升起天然的信任感来。
莹莹白光越发耀眼,通道的尽头已经近在眼前了。
在彻底脱离出天元的[藏身]结界之前,出于心中那冥冥的预感,津岛怜央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依旧伫立在原地的天元正微笑着朝他摆着手,如同青蛙般宽阔又平直的嘴巴一张一合。
[再见,津岛怜央。]
诶?
他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但还没细想,便被哥哥拉着手向前走着,穿过那一层犹如薄膜般的结界。
津岛怜央细白的脖子上,那被天元手指所触碰到的地方,忽然浮现出了一点极细极小、跃动着的猩红标记。
小心!!
落后了他们半步的五条悟和夏油杰还没来得及走出结界,却都注意到了津岛怜央身上的异状,两人近乎同时地喊了出来,努力伸出手来想要帮津岛怜央抹消掉他身上那一点忽然出现的、让人感到不适的异常咒力。
但是,眼前的场景犹如乘坐着高速列车般眨眼一换,刚刚还在眼前的津岛双子已经不见了身影。
五条悟毫不犹豫地扭头想要去找天元,却见那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家伙早已经老奸巨猾地逃得无影无踪了,气得甚至说得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这样狂妄口号的白发少年直跳脚。
先去找津岛怜央!
夏油杰扯住了狂躁的好友,心中的担忧几乎溢于言表,他释放出了可以飞行的咒灵,想要带着五条悟坐上去。
你这样太慢了,杰!五条悟却反手扯住了他,给你看看我最近练成的新招好了!
他带着夏油杰浮在了半空之中,在用六眼确定好方位与路线之后,使用无下限术式将那一段距离压缩到了近乎于无,造成了看上去像是瞬移一样的效果,用最快的速度重新赶到了天元将津岛双子送出去的位置。
但是,即便只耽搁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他们好像依旧来迟了。
在他们的眼前,神子睁着茫然又无辜的眼瞳,被一箭击碎了喉骨,死死钉在了高木之上。
第45章 第 45 章
发生了什么?
咒术高专内繁密的森木在沙沙作响, 晴蓝的天空既高又远,没有边界般广阔,裹挟着草木清香的湿风从林中钻出, 轻轻拂过皮肤表面, 是微凉的轻柔感觉, 连心中沉重压着的郁气仿佛都可以在这一方天地中无声无息地散去。
一切都是想象中自由的气味。
津岛修治如同脚下生根般死死钉在了原地,一步也无法迈动。
他的手中还残留着津岛怜央手掌温软的触感,可是眼前的场景却如同无边地狱一般怪诞又荒唐,以至于他对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都产生了些许的怀疑。
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这一切是虚幻的吗?
从踏出天元的结界,到怜央的脖子上浮现出那致命的标记, 再到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警告与消失,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以至于那支致命的箭支在穿过结界显出狰狞面目时, 他也没能反应过来。
津岛修治是背对着结界走出那一条天元给他们开辟出来的通道的,在津岛怜央被击中之前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有危险品逼近,但津岛怜央却在最后那一刻像是若有所感般回了头,也就是说他其实是直面了那一支飞驰而来的重矢的。
而如果那支箭是天元射出来的, 或者津岛怜央注意到了那支箭矢的话,那么即便津岛怜央最终还是无法避开这致命一箭,他也一定会发出些微的动静来让津岛修治注意到的。
但是。
没有, 没有任何的异动,一切都像是平静的海面一般波澜不惊、温柔和缓,甚至于津岛修治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了身心, 以为一切万安, 在稳稳当当地朝着他们所希望着的方向前进。
那么这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跟怜央脖颈上出现的猩红标记一样,那支箭矢同样是将[结界]作为保险栓, 在[走出结界]这个条件达成之后, 在极短的时间、极近的距离里发动的, 最大的可能便是由结界表面直接射出,甚至让津岛怜央连一丝的反抗都没来得及做出。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即使是在怜央被那群恶心到让人想吐的咒术界高层包围时,津岛修治也有着怜央绝对不会死去的信心。
只要是人类,就存在着私欲,只要心中存有私欲,就绝不可能拒绝可以实现一切愿望的许愿机,即便有人意识到了怜央的危险性,下定决心要铲除掉他。
但是在动手的那一刻真的不会犹豫吗?真的能够确认自己心中毫无遗憾吗?真的不会在日后回想起今天时萌生悔意吗?
那是可以满足人类所有欲望、承受人类所有恶意的再也不可能复刻的奇迹了,真的、真的要下手杀掉吗?
当内心升起这样如同恶魔呓语般的诘问时,就是站在怜央对立面的所有敌人败北之时。
津岛怜央只是一个普通的、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这一点并没有错,但是人类总是会败给自身无休止也永不可能被满足的欲望不是吗?
所以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怜央会被杀死啊?!
仿佛被极地的风霜冻结住了的悲恸翻涌着、沸腾着撕裂了津岛修治那一层坚硬又冰冷的外壳,如同岩浆般奔涌着将他淹没。
津岛修治鸢色的眼瞳之中是崩塌般的剧烈颤动,他无法动弹地站立在原地,用自己的眼睛将眼前的这一幕,一遍又一遍地深深刻在了脑海之中。
他命运一致的双生兄弟被刺透了喉骨,钉在了高木之上,那支尖锐的箭矢穿透了津岛怜央细弱的、不堪一折的脖颈,深深埋进了坚实的树干之中,只留下悬挂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布满了缝隙的正方体的尾羽在未尽的余力之中微微震颤着。
颈椎骨被折断了,手脚躯干变得全无知觉,咕噜咕噜的细密血泡从漏了风的喉管之中冒了出来,嘶哑难辨的声音从孩子微张的口中艰难地发出。
他还在呼吸。
他还没有死。
津岛怜央艰难地、挣扎着抬起几乎被撕裂了的脖颈,用那一双依旧清透的染不上分毫污秽的漆黑眼瞳看着正仰头注视着他的哥哥。
他温柔又执拗的、一直试图伸出手来牵他的哥哥脸上的神情是无法言说的空白色。
哥哥正看着他。
眼神里是求助般的哀求。
[别死、别死不要死!!]
那是强烈的、犹如诅咒般的爱意与挽留。
脖子很痛,呼吸不过来了,血液流进了气管里,让人止不住地想要咳嗽,津岛怜央张开嘴巴想要说话,可是血液先话语一步从口中涌了出来。
声带像是濒死的蚊蝇一般震颤着,却只能发出细弱到让人听不见的声音。
[别、别哭]
说不出话来。
津岛怜央意识到了这一事实,他于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点,放弃了试图再跟哥哥说些什么的打算。
他只是忍受着脖颈伤口被牵扯到的剧烈疼痛,一如既往地、歪歪扭扭地对津岛修治露出了一个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笑容来。
为什么要难过呢?每个人迟早都要死去的,他只是走向了自己早已注定的宿命而已。
津岛怜央这样困惑地想着。
但是,不知为何,看着哥哥伤心的样子,他也不由自主地、稍稍地有些伤心起来了。
大概是很短的一瞬间里吧,就像是人们常说的临死前的走马灯一般,津岛怜央的脑海之中回想起来的、尽是些温暖又美好的回忆。
作为本应当亲密无间、一同长大的双生子来讲,他跟哥哥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暂,在迄今为止的人生里,仅有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时间。
在那仅有的短暂时间里,还有一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大人们的压迫与蔑视之中沉闷地、艰难地生存,哥哥的心中总是充斥着各种忧心忡忡的沉重思虑,哥哥想要自由、想要尊严、想要跟他不受拘束地一起生活、想要可以放声欢笑的单纯世界,为了这个目标,哥哥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学习各种各样的事情,他既忙碌又忧愁,很难挤出时间来跟津岛怜央一起玩耍。
但是津岛怜央想要的东西没有这么复杂。
他喜欢笑容,喜欢抛接球的游戏,喜欢相互追逐,喜欢甜滋滋的糕点,最喜欢哥哥。
只要能看见哥哥对他舒展眉眼、露出笑容来,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津岛怜央一页一页往回倒数着他短暂又乏味的平淡人生,直到回想起他最喜欢的午后,便满意地停在了那里。
那是跟今天一样明媚的午后,狭隘的小院里,彩色的皮球被高高抛向了晴蓝的天空,哥哥灿烂地笑了,温柔的鸢色眼瞳中涌动着的是星子般纯粹的欢乐。
现实中的五感都在死亡的阵痛中被削地薄弱了,他的眼前蒙上了砂灰色的织网,耳朵中传来绵远又持久的低鸣,痛感如同幻觉般几近于无,连血腥气都渐渐淡去。
世界是平和一片。
只有记忆的幻境里哥哥对他露出的笑容越发的清晰。
已经失去了知觉的津岛怜央并不知道,击碎了他喉骨的那只箭矢的尾端,被用符咒牢牢固定着的正方体咒物在那一刻剧烈地震颤了起来,如同装饰般的缝隙只一瞬间便全部睁开,正方体的盒子完全打了开来,如同海星般六面拉扯将津岛怜央束缚在正中间,露出了它的全貌那是活着的结界、圆寂后的源信和尚肉身所变化而来的封印咒物,传闻中可以封印世上一切存在的[狱门疆]。
顾忌着津岛怜央内与他共生的咒灵[绘里奈],天元在权衡之下选择拿出了珍贵的封印咒具,决定用在津岛怜央的身上,以防在津岛怜央死后,绘里奈会暴怒失控。
毕竟在亲眼看过绘里奈实现愿望的过程之后,天元已经深深地理解了咒术界究竟是如何被眼前这个稚弱孩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凭依着那将整个日本都笼罩进去的结界,将咒力约束在日本境内,让除了日本之外的地界都成为了低咒力的荒芜之地,也只让日本境内的咒术师被高高捧起,拥有了极高的地位和权势。
仅凭这一项功绩,天元就已经被整个咒术界的高层视为不可动摇的基石,自千年起就享有着无尽的权势、金钱、地位,又因为自身的[不死]术式拥有了无尽的生命,他只需要维持着现状,就可以端坐于高天之上,凌驾于绝大部分人类之上,享受着常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着的待遇。
拥有了一切的天元没有了其他的欲望,就算是这一次没能与星浆体同化成功的小插曲,也在他对绘里奈许下愿望之后终结了。
他需要的是维持现状。
问题就在这里。
在真切地意识到了绘里奈的能力可怕之处后,天元的心中骤然升起了许多疑虑来。
如果今后有人对津岛怜央许下了取代他地位的愿望怎么办?如果今后有人对津岛怜央许下想要得到[不死]术式的愿望怎么办?如果他再一次地扰乱了咒术界的格局、威胁到了他的地位怎么办?
而津岛怜央就是那个会打破现在咒术界格局、打破他费尽心力想要维持的现状的存在。
因为这样简单的理由,天元并不多加思虑地出手了。
对于在结界术一道出神入化的他而言,六眼和咒灵操术都不是什么威胁,他想要杀人,就有千万种方法,这群年龄甚至还不足他零头的毛头小子可以称得上是后起之秀,但论起战术和谋划来,比他可是差得远了。
而津岛怜央本身没有分毫的自保能力,他那个哥哥除去聪慧了一点,也不过是个没有咒力的普通人而已。
在津岛怜央的脖颈上做下标记,将箭矢和[狱门疆]从存放着咒物的库房中取出,用符咒将两者连接起来,再藏进结界之中,到这里为止都要在五条悟到来之前完成。
而后算好时间差,将五条悟和夏油杰从那两个孩子身边转移走,瞄准津岛怜央脖子上的标记,箭矢射出,噗、嗤的一声割开他的颈动脉,最后再利用人死前的走马灯,完成[狱门疆]度过脑内时间一分钟的封印条件,将津岛怜央的尸体连同特级过怨咒灵[绘里奈]一起封印起来
就是这样简单的战术而已。
第46章 第 46 章
而夏油杰和五条悟所看见的, 就是狱门疆展开之后,露出了狰狞而恶心的内里,将被箭支钉在树上的孩童紧紧束缚在其中的场景。
在短短的时间里, 津岛怜央琉璃般的黑瞳失去了光彩, 呼吸几近于无,连胸膛都不再起伏了,失去了那支撑着他抬起头颅的意志之后,津岛怜央顺从着被折断的颈椎骨深深垂下了脑袋, 颈动脉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滴滴答答地沿着指尖、衣角滴落,就在这样濒临死亡的状态之中,六面展开的狱门疆骤然收拢,将他封印在了其中。
布满了细长眼睛的狱门疆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在空中停滞了一瞬,直直地顺应着地心引力掉落在了那一滩由津岛怜央的血积成的血泊之中, 溅起了微不足道的红花。
空气之中弥漫着的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津岛修治仿佛听见心脏如同豆子般在永不停歇的烈火之中噼啪爆裂, 烧得焦枯而干瘦,缩成了一小团燃尽了所有希望的黑炭, 他眼中的光亮彻底湮灭了, 只用那样空茫又灰暗的眼神顺着狱门疆坠落着的方向,静静注视着那浸没在赤红鲜血之中的狱门疆。
只要是不想失去的事物, 终有一天还是会如同手中沙般无法握紧地从指隙里流逝,所有珍贵的事物在得到的那一刻起,其实就已经注定了要失去的结局。
太阳也会从地平线坠落, 只让那之后到来的永夜愈显孤寂和冰寒。
五条悟沉默了下来, 他攥紧了拳头, 像是再一次回到了保护星浆体任务失败了的那一天, 心中涌动着让人感到荒谬的无力感。
即使是最强, 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为什么?
五条悟本以为这句问话是津岛修治说的,在迟钝着反应了一会之后才意识到这微弱的、像是从咽喉中挤出来的艰难询问是从身旁好友的口中流泻出来的。
为什么天元大人要杀死津岛怜央?
夏油杰问道。
五条悟转过头来看着分明是在提问、眼神却没有焦距的好友,静默了一会,还是回答了他,为了维持平衡,为了保持现状,以那些在筐中腐烂发酵的老橘子们的思维来想,大概就是这样听上去既无理又荒唐的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