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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 咒术界的高层没有辩驳他们所下达的命令, 立即安排了人手将特级咒灵[绘里奈]给祛除了, 并从记录在案的现存咒灵中划去了绘里奈的名字, 在此后的半年里, 仿佛绘里奈真的消失了一般, 那样超出平常、令人不安的事件再没有发生过了, 咒术师遵循着以往的规律终日忙碌于祛除咒灵、回收咒物的工作之中,跟往常的每一年都没有不同。

五条悟曾经去找过津岛怜央,在周围藏在棺材似的箱厅中的高层凝视下, 与那穿着一身白衣绯袴的孩童面对面跪坐着。

津岛怜央默然无言地安静注视着他, 脸上依旧挂着那令人琢磨不透的面具般的静谧笑容, 漆黑眼瞳之中是漠视一切、不染尘埃的清透。

有时候,五条悟会因为他那将所有人遥遥推开的笑容而忽然升起一阵强烈的暴怒来,很想朝津岛怜央狠狠揍上一拳, 看看能不能将他那一层又一层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盔甲给击碎, 但理智却又在告诉着他, 这是不可行的。

津岛家的双子都是一样的难缠,不肯敞开心扉,不肯信任他人, 不肯相信这糟糕的世界上其实也存在着那么几个不那么糟糕的人,好像这世界上除去他们彼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值得怀抱期待的人了,偏执又固执, 冷漠又冷酷。

他们的心就像是难以攻克的厚重城墙一般, 只在敌强我弱的时候不情不愿地被迫打开一条细弱的只够微风侵入的缝隙, 一旦被他们重新夺回了主动权,那好不容易抠开的一条罅隙便会立刻重新紧紧合拢。

一切都这么平静而沉默,只在津岛怜央的对面跪坐了半分钟不到的五条悟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扭头离去了。

他们之间连一句谈话都难以再有了。

到四月,横跨了半年的时间之后,在政界要员的眼皮底子下,东京郊外那座为绘里奈建造的神社修建完成以后,咒术界的御三家联合起来,举办了一场浩浩荡荡的请神仪式,毫不掩饰、嚣张至极地将曾经在记录中已经被祛除掉的咒灵捧上了神坛,像是丝毫没将政府看在眼里。

被这样挑衅着的政客自然立刻给控制着整个咒术界权利的高层们去了电话,责问着他们的所作所为。

是在请神。电话另一头的老人气定神闲,不急不缓地笃定说着。

将一个咒灵奉为神明,你们真是疯了!那种人类的情绪垃圾汇聚起来的多余肿瘤不赶紧切除,你们还在等些什么?

政府才是在无理取闹。特级咒灵[绘里奈]早在半年以前就遵循你们的要求祛除了,现在却在又用她来责问我们?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未曾透露过身份的老人跟政客通着话。

政客已经冷静了下来,说道,前几天博客上的那段视频是你们故意放上来的吧,咒术师要是想要隐蔽做事,怎么可能会让普通人拍到,还特意地将神轿上的神子面孔展露了出来,不就是想要告诉我们津岛怜央根本没有死去,绳人事件的罪魁祸首也还没有被祛除吗?

假意将咒灵杀死,转头却为她修建神社,还对内宣称她是咒术师的神,不允许任何人亵渎,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政客有些抓狂,在从前绘里奈还是咒灵的时候,他们可以占据着道德的至高点理所应当地要求咒术师将绘里奈祛除,但是说到底,对于看不见咒灵的普通人而言,咒灵与非咒灵都是由咒术师建立起来的体系来进行评判的。

而现在他们不仅否认了绘里奈的咒灵身份,还将她捧到了[咒术师的神明]的高地之上,这样一来,无论咒术师们是不是真的信奉这样一个他们曾经拼死祛除的咒灵,在身份与立场转变了的当下,一旦政府动了绘里奈,咒术师就拥有充分的借口进行反抗。

现在,他们所站着的位置是平等的。

我们的诉求很简单。老人也清楚,要使用绘里奈的能力,必定会牺牲掉数量庞大的普通人,如果在这一方面没能跟政府协商好,私自进行惹怒他们的话,是一笔并不划算的买卖。

我们希望政府官方能够承认绘里奈大人的身份,并允许一年四次的祭祀典礼。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获得准许的。你们知道上一次的绳人事件,为了替你们善后,我们耗费了多少力气吗?我们一个、一个地去找目击者和受难者家属,用巨额补偿来换取他们的谅解,甚至为此申请了特务科管辖着的异能力者,将散布到网络上的报道、照片、视频全部删除,才勉强压下了那件事情。

也明确地要求过你们一定要将那只咒灵祛除掉吧。

现在你们却来跟我说,想要将那只咒灵捧上神坛,还想要一年再制造四次那样的恐怖事件,你们到底是咒术师还是诅咒师?!

老人悠长地叹息着,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所以没有亲眼见识过绘里奈大人的人就是如此愚昧。

那么就一次好了允许你们来观摩一次绘里奈大人的祭祀典礼。

只要一次过后,你们就会明白了,绘里奈大人的能力是怎样不可复刻的神迹。

只是再一次的绳人事件的话,还算处在政府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负责与咒术界进行沟通的政客衡量估算着,点头同意了。

仅此一次。他说道,如果在仪式过后,你们依旧没能说服我们的话,我们可以退让一步,承认绘里奈的身份,并将其登记在册,但决不允许你们再次举行什么祭祀典礼。

也就说,政府可以容忍绘里奈作为一个没什么作用的吉祥物存在,但不允许再发生类似的危险恶□□件。

我明白了。

得到了满意结果的咒术界高层同样妥协了,他同意了政客提出的条件。

那么,首次祭祀典礼开始的时间是五月十八日。老人隔着电话并不明晰的声音缓缓说道,我们非常欢迎各位的到来。

叮、咚。

窗外下着如细针如轻雾般淅淅沥沥的小雨,支起的木质窗沿上慢慢地凝结着沉重的水珠,在地心引力的牵引之下不堪重负的高高落下,坠入宽阔的湖面之中。

明明应该是听不见声响的高远距离,但津岛怜央的耳畔却仿佛真的听见了水珠落入湖泊那一瞬间的脆响,他转过头,注视着那扇窗户,小小地、无声地做着口型,为这一经过恒久等待的瞬间配着音。

叮、咚。

怜央大人。

为他上课的老师用纸扇轻敲着桌案,严肃地叫着他的名字,提醒着他,请认真听讲。

是。津岛怜央乖乖地应了,转过头来跟老师道着歉,对不起,老师。

自从决定了要将绘里奈捧上神坛之后,咒术界的高层们就给津岛怜央安排了繁重的课程,除去寻常孩童需要学习的科目之外,他们还额外给他安排了许多神道教所需要学习的课程。

像是基础的乐理知识,笛、鼓、铃等乐器的使用,仪式上所需要用到的神乐舞,日常礼仪与仪态的训练

那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反倒枯燥而乏味,只让人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在刻意地被塑造成为一个他们所需要的单薄符号。

但津岛怜央对此也没有什么抵触,说到底,满足他人的期望,顺从他人的心愿这种事情,他已经非常习惯了。

津岛怜央面前的老师穿着绣着金线的宽大黑色和服,遮掩住了身形,脸上带着弧度简洁向前隆起的、藏着变声器的洁白面具,仿造着绘里奈的模样在眼睛和嘴巴处挖出了三处空洞,他跪坐在桌案面前,正教授着他国文知识。

津岛怜央不知道老师的名字、性别、年龄和一切身份信息,这是在经历了平崎敬太的事件之后,咒术界的高层为了控制绘里奈的强求对象而下达的命令。

他们精挑细选出来的祭品都是被查清楚了一切身份背景,确认过绝对不会牵连到咒术师的非术师,为了预防遇到紧急事件急需使用绘里奈的能力的情况,他们甚至选出了一批[待宰羔羊],长期让[窗]的人暗中监视,确保随时可以使用。

而除却祭品与待宰羔羊之外的人,所有人在津岛怜央面前都要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免被选中成为强求的对象,导致咒术师内部出现伤亡。

即便有了这样严密的防护措施,津岛怜央的老师和身边照顾他生活的人却依旧会因为高层的命令常常更换。

因为担心相处的时间久了会产生感情,因为担心在这样让人无法抗拒的许愿机会面前会有人升起野望,因为担心会出现不受他们控制中的变数。

所以他们剥夺了津岛怜央与他人建立起亲密联系的权利。

老师,请继续讲吧。津岛怜央这样说着,仰起头认真地注视着国文老师。

咳,那我们继续上课吧。那位老师清了清嗓子,拿起用作教鞭的纸扇,轻点白板上写着的简单俳句,开始讲解了起来。

但即使是不知姓名、不知身份,每个人还是会有他们独特的习惯。

因为想要分辨出教授着自己珍贵知识的老师,而且没有名字的话,不是很容易将他人混淆掉吗?

所以津岛怜央其实会自己给身边的每一个人取绰号。

就像是眼前的这位大概是第三个国文老师吧,因为他在开口说话之前总喜欢轻咳一声,所以津岛怜央只悄悄地自己在心里叫他咳咳老师。

有些奇怪的名字。

但这也算是津岛怜央有些寂寞的生活之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第35章 第 35 章

要举行祭祀典礼的事情, 咒术界的高层们很早就跟津岛怜央交代过了。

那间咒术界的高层们用来接见访客、布置任务、进行会议的漆黑屋子,津岛怜央一周要去一次,并不做些什么, 只是汇报自己这一周的课程进度, 然后在他们问到绘里奈的时候乖乖回答就好了。

绘里奈吗?津岛怜央跪坐在正中间的蒲团之上, 歪了歪头问道, 在得到肯定的回应之后闭上双眼, 长长的、直扑扑的睫羽贴着下眼睑, 投下了一片淡淡阴影。

他在感受着绘里奈的状态。

那是绵长而悠远的、有些微弱的波长。

绘里奈一直在沉睡着, 她有些饿了。

津岛怜央是可以感受到绘里奈的情绪的,他们在同一具身体里共存,连灵魂都紧紧相贴, 绘里奈又本就是从津岛怜央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咒灵, 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比津岛怜央跟津岛修治之间的关系都更为紧密些。

在这半年里, 绘里奈都没有遇见过满足被强求者条件的人,除去绳人事件的知情者和津岛怜央还在丝缕不绝地为她补充着咒力之外,没有其他咒力来源的绘里奈也渐渐地虚弱了下去, 她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情绪的起伏波动也越来越平缓, 像是回到了咒胎时期一般悄无声息地安静蜷缩在津岛怜央的身体里。

但咒术界的高层们在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却仿佛松了一口气般安心下来了。

既然如此的话,五月十八的祭典应该不会出现差错吧。

祭品呢?

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是被判处了终身监|禁的罪犯, 已经服刑超过20年了,能跟他有共同回忆的人除去狱警之外也就是跟他一样被关在监狱里强制劳动的社会垃圾了。

检查过了吧?

检查过了,那个罪犯从来没有跟疑似咒术师的人接触过。

在将祭典上的重要事宜一一确认过了之后, 咒术界的高层们对津岛怜央说着。

神子大人, 请暂且再忍耐一段时间吧。

五月十八的祭典, 就近在眼前了。

津岛怜央扬起了笑容,那是既灿烂又纯真的笑容,带着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一起微笑的力量。

嗯!我很期待哦。他的语调微微上扬着,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是真心实意的期待与急切。

五月十八,祭典日,从午后三点过后,神社才开始正式接待参拜者。

津岛怜央再次换上了繁复又华贵的正式礼服,一层又一层、沉重又闷热的和服压在身上,只让人连迈开脚步都显得艰难,虽然津岛怜央的体力比普通人要好上不少,但局限于孩子的幼小身形,这一身拘束行动的礼服还是让他产生了些许困扰。

但好在这是第一次的祭典,为了妥善起见,高层取消了需要津岛怜央亲自完成的各种仪式,让其他人来代替,他不要做什么事情,只需要端坐着观看祭典上的仪式流程就行了。

为了掩盖恶臭的血腥味,在重重阴谋算计之中建造起来的这间神社所举办的祭典,却跟寻常神社的请神仪式没有什么不同,身着正装的参拜者一一入场,在手水舍清净双手,由神主来念祷告词,神乐殿的乐者弹奏着乐器,舞殿的舞者代替了津岛怜央,和着神乐、跳着请神的神乐舞。

唯有一点特别的便是。

即使是在祭典的这一天,这间神社之中,依旧是人人都带着面具,各自隐藏着姓名与身份,在虚伪的假面之下谈笑风生,耐心而礼貌地完成了祭典的流程与仪式,优雅地鼓掌叫好。

沉静的氛围让现场看起来并不像是在举办热闹的祭典,而是什么上流的宴会一般,所有人都矜持而含蓄,与他人保持着距离,即便是在声乐鼓点敲至最高潮时都没办法让现场躁动兴奋起来。

这一场看起来有些怪异的祭典一直持续到日落,所有繁缛的仪式才顺顺利利地全部结束了。

在这之后,在场的咒术师和政客这次来参加祭典的最终目的,也是最期待的重头戏才终于到来了。

在神乐悠扬之中,津岛怜央端坐于精致华贵的神轿之上,被从本殿之中迎出,按照预定的路线缓慢地朝四角上都点燃了橙黄篝火的露天祭台走去了。

脑袋上被蒙上了黑头套在一无所知中被带到了祭台的囚犯四肢都被注射了药剂,此时正倒在冷硬的祭台之上,茫然而恐惧地奋力挣动着,就像古时被捆绑了四肢的牲畜一般为了表示人类的虔诚,而被逼着献祭给神明。

津岛怜央坐在神轿里晃晃悠悠地抵达了目的地,他从沉沉坠下的珠帘中钻出,一眼就看到了倒在闷声呜咽着的囚犯。

那是献给他的祭品。

他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祭台之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期盼,带着疑问,带着热切的欲念。

那感觉像是被亿万只虫蚁在身上攀爬一般,刺痒又恶心,带着难以言喻的嫌恶感。

绘里奈一如既往地取走了他短暂出现过的负面情绪,很快,津岛怜央的心情便重新平和了下来,如水般清透又柔缓,平静地面对着这祭典。

津岛怜央从神轿之中走下,他的脚上穿着洁白无垢却单薄的白足袋,踩在石板铺成的祭台之上,坚硬的触感与足骨相切,带着些闷闷的不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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