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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婴在桓熙新安争吵时便呆住了,她一路都被桓启的侍卫看押着,还不知刺史府里发生了什么,可听到这里,已知大事不好。
桓熙大口喘着气,恼怒愤恨如困兽般,无处发泄,又觉得被桓启看个正着颜面尽失,这时眼角余光瞥到沂婴,仍是妖娆柔弱的模样,他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贱妇误我。”
桓启却根本不去看他丑态,拔腿离开。
新安公主这一闹,不到片刻功夫已经传遍了桓府内外。这日傍晚,桓启听仆从说新安公主找到桓温面前,哭诉一场,闹着一定要和离。桓温见她去意已决,且桓熙如今失了世子之位,日后也再无前程,公主求去也拦不住。桓温最后只能答应,但有一桩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两人的孩子必须留在桓家。
新安公主哭得几乎昏厥过去,也没能让桓温心软,她知道不能带着儿子一起离开,咬了咬牙,依旧坚持和离。
桓启听闻此事时也有些意外,新安公主竟狠心将孩子撇下也要回建康去。他扔开笔,将公文搁在一旁,站起身。心中毫无缘由一股烦躁,让他根本无心处理公事。桓启走出书房,朝外而去。随意走了走,却不知不觉就来到院子外面。
卫姌正在院里散步,蒋蛰将新安公主大闹和离的事说给她听。
桓启心里咯噔一下,站在院外,隔着镂空的窗,听卫姌道:“到底是宗室女子,忍一时之痛也胜过余生蹉跎,这份决断令人佩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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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二八八章想通
蒋蛰挠了下后脑勺, 忽然若有所觉,目光一扫,看见石雕的窗格外露出桓启小半张脸, 随后对他招了两下手。蒋蛰立刻就明白什么, 捂着肚子,脸皱一块道:“也不知吃坏了什么, 小郎君稍候,我去去就回。”
卫姌见他满脸难受,让他快去。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蒋蛰跑回来, 卫姌刚才已走了圈正要回屋,蒋蛰却道:“婢子在里头收拾,小郎君等散散再回去。”说着又指着墙角两株菊花提议赏看。
卫姌走到一株雪白丝瓣的菊花旁。蒋蛰忽然问道:“方才小郎君说敬佩新安公主。她和离呈一时痛快,便是半点不顾念夫妻之情,但小郎到底是她血脉,撇下不理,是不是太过狠心了些。”
卫姌将视线从菊花上移开, 看了蒋蛰一眼道:“刚才你不是说新安公主求了半日, 哭的人都直不起来,如何成了她撇下的分明是迫于形势才母子分开。”
蒋蛰“哎”的低呼一声,眼珠转了转, 又道:“这夫妻本是连理枝,福祸本该同享,世子……熙郎君以往是风流了些, 可那些女子只是姬妾婢子, 如何能与正室相比。公主不高兴, 将人远远打发了就是, 如今却借此为由强求和离,半点机会都不给,还不是看着熙郎君没了前程事业。”
“你怎么好像对此事极为上心”
蒋蛰嘿嘿笑道:“我以前混迹市井,却没见过这样和离的,这才好奇了些。”末了还不忘问,“小郎君看我说的可有几分道理。”
卫姌笑了笑,道:“公主想要和离,不趁着这个时候又趁什么时候。以前有南康长公主在,她有心也难说出口,现在是最能成事的时候。你看她,是不能共甘苦,趁人之危;我看着,却是拨云见日,难得之机。说什么夫妻福祸与共,可以往那些日子里,丈夫偎香倚玉,享尽温柔,将妻子放在一旁冷落,当着人前给几分脸面,这就叫相敬”
“这世上的真情,如父母爱子,时时挂心,有什么好的都着紧着,处处为孩儿打算。皆是能看见听见的,这才叫情。如新安公主这样的夫妻,相互不见挂念,见面只有争吵,为旁的女子受气,就算当初有几分温情,也早被冷透心肠。人心都是肉长的,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反之亦然。不过是将心比心而已。”
蒋蛰颔首,想到什么,又赶紧摇了一下头道:“那……那要是换了小郎君,也会如新安公主那般吗”
卫姌眸光微动,似笑非笑道:“公主尚且要等待时机,别的女子就更难了。若是易地而处,我也要畅意而为,逍遥自在,回了建康,再寻个体贴郎君……”
“哎呦。”蒋蛰突然一声喊。
卫姌诧异看向他。
蒋蛰捂着肚子道:“又有些疼了,小郎君快回去吧,我出去方便则个。”说着他拔腿就跑,一溜烟来到院外,看了一眼站着不动的桓启,他拉着个脸,面色发黑。蒋蛰走过去,悄声道:“让我问的都问了。”
桓启瞪了一眼过来,冷冷哼声。
蒋蛰心里喊苦,但想着刚才小郎君说的那几句,他有心要找补,硬着头皮道:“小郎君说的也有些道理,以前我在街市见着过的几家,夫妻往日和睦,便是家里败落,也能一起挨苦日子,但若是丈夫风流,耗尽家财,不是婆娘跑了,就是整日恶言恶语,没一天好日子过。”
桓启越听越是不对,面上如笼冰霜,抬起一脚正踹在蒋蛰身上,“就你话多。”
蒋蛰哀嚎一声,知道桓启心情不好,赶紧趁机溜了。
桓启沉吟不语,在墙角走了几步,依他脾气,此时就该冲进去,问个清楚明白。刚才那番话,字字句句都刺得他难受,又多了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含义。他知道刚才那些说的可不仅仅是桓熙。
桓启身边也有姬妾美婢,外面风流的名声不在桓熙之下。可他很清楚,往日这些女人都是消遣,他唯一入了心,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的就是玉度。桓启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为色所迷,难以放手。回忆起第一次见她,他就惊艳,这个弟弟实在太美,他冒着大不韪,都想留她在身边。直到玉度暴露女郎身份,他转而一门心思想娶她。
历来他想要的,便是再多艰险,也非要弄到手不可。
桓启皱着眉,心想他已经得到这个女人,如今婚事都快要成了,他的心却不安定,反而升起了更强烈的欲望,不仅是身体上的渴求,更是心底的焦灼,他希望她不是迫于形势才嫁给他,两人经历多番危险艰难,他时刻想着都是她,希望她也能同样想着他。
她偶尔一个笑,或是情难害羞,都能让他看得入迷,心飘飘然,忘乎所以。便是什么都不说,他也愿意在她身边坐着。
桓启嘴里默念着“夫妻”两个字,揉了一把脸,没有进院子,而是扭头离开。
接连两日,桓府内忙着操办南康长公主的后事,新安公主拿到休书,在灵柩前拜了拜,又关着门与小郎话别,拿上休书就离开桓府,带着侍卫仆从去往建康。
桓启这两日见了不少桓氏族人和荆州官员,耐着性子应酬安抚,又要处理军中事务,忙得脚不沾地。偶有闲暇,他也总会想起卫姌的话。尤其是那句“将心比心”,让他胸口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什么似的。这两日上门来访的人里,也有人知道他此时后院无姬妾陪伴,有意要送绝色女子过来。他心中波澜不兴,反而还多了一丝厌烦。心尖上的那个还让他苦恼,其余的都成了无趣。
到了深夜,桓启才将几州送来的公文看完,离开书房回到院中,见卫姌屋子已熄了灯,他在外面站了片刻,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半晌,他长长一叹,把何翰之叫了过来,道:“去,桌上有两封书信,你叫人快马送去豫章。”
何翰之知道他这两日心情不好,但吩咐这句的时候却好像骤然轻松,他应诺下来,亲自去书房取书信。
作者有话说:
第290章 二刷新章刷新
桓启既下定了决心, 胸口沉闷两日一扫而空,等不及叫人连夜快马出城送信。他自幼就是个如火脾气,被卫申强压着修身养性, 如今才磨成“三思后行, 百折不回”的性子。想好去做,做便要做成。此刻他心里如揣着团火, 急着将此事说给卫姌听,转念一想,又觉得再等上几日,等事情做成了再去讨个好。
随后又接连忙碌几日, 罗弘将郗信带至荆州,桓启将建康来的那几个士族出身放了出来,半押半送到城外,路上还含几人说笑几句。但来使与郗信几个却言行拘束。到了城外郊野,几人被桓启关了几日,早吓破了胆子,见周围没人, 只当是要丢了性命, 吓得险些就要跪地求饶。
这时桓启却让人将书信递了过去,笑道:“知道你们是听命行事,身不由己, 回去复命只需将书信呈于陛下。”
几人唯唯应诺,骑上马赶紧离去,马蹄飞奔扬起的尘土如一条长龙。
亲兵中有人大胆问:“主公纵虎归山, 不怕他们回去想法子报复”
桓启笑道:“什么虎, 土鸡瓦狗而已。”
桓家这次内乱一回已杀了不少人, 不久前又刚用过兵, 与朝廷的关系极为微妙,桓启放走这些人,是给司马邳留了些脸面。
一行人回城,桓启刚到府门前,就被罗弘的随从请了去。
那随从笑着恭敬道:“我家郎君让我来候着,说桓将军就回来了,晚上这一场定要你出席才行。”
桓启与罗弘年少结交的朋友,交情深厚,况且这次罗弘远道而来,也全是应他所邀。桓启衣服也没换,让随从带路。
原来罗弘来了没两日就和荆州城内的桓氏和几家士族子弟混熟了。他本就是爱风流热闹的性子,前些日子刺史府内为南康长公主设灵堂,虽对外称长公主之死说成病故,并不张扬,但荆州城里的谁不知道刺史府里闹了一回,除了知情人,外面传的更是夸张,说死的人能将护城河填满,就是桓启桓熙的世子之争,闲话也不少。
罗弘最擅人情往来,刺史府里丧事刚收起,他就张罗着在荆州宅子中设宴,叫人去请了桓启过来。他在门前亲迎了桓启,道:“知道你府上忙,今日才请你来洗尘,也去去晦气。”
桓启刚进门,就听见里头有咿咿呀呀的唱调,并非是荆州这里的曲子,一听就是江右的乐调。
“你离了豫章,也许久未听了吧,我这次带了不少人来,正好解个闷。”罗弘挑着眉道。
桓启带兵这么多时日,早就远了这些应酬,略摇了摇头道:“找个清静地方,我有事要与你说。”
罗弘拉着他往堂屋走,“知道你找我是有正事,可今日洗尘酒宴,等尽兴了再说。如今荆州城里还有什么事能急着你,再说,你家的事闹的外头人心浮动,你若一直绷着,家中其他子弟也是惶惶不安,听我的,先饮酒,有什么事宴后再说。”
桓启没落他面子,跟着进了堂屋,里头坐着的都是荆州城里士族子弟,还有不少桓家人,这时一个个都主动过来招呼。桓启四下一扫,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曾经跟着桓熙的。桓家在荆州本就地位特殊,哪家子弟能不奉承世子,如今眼看着桓熙倒了,立刻就调转目标来投向他。
桓启心里明镜似的,脸上也一团和气笑意,与众人谈笑。见他如此态度,这些年轻子弟自是高兴,席间十分融洽。
罗弘拉着桓启入席,刚才他说带着不少人来,还真不是虚言,只见堂中弹琴唱曲的女子桃夭李艳,娇娆动人。都是罗弘随行带来的伎子。一首唱毕,余音缭绕,罗弘一招手,那唱曲的女子便扭着腰过来。罗弘让她给桓启敬酒,女子行了一礼,眼梢斜翘,目光在桓启身上扫过,见是个英俊威严的郎君,气势不凡,便含羞上前斟酒。
桓启往日风月见得多了,并不在意,与罗弘聊着江州之事。说了一阵,他忽然觉得不对,问道:“怎么还不开宴。”
刚才进来之后堂屋内热闹,酒水不断,但身为主家的罗弘还没叫上菜,因此还不算开宴。
罗弘笑道:“等着人呢。”他朝堂外张望,忽然眼睛一亮,道,“这不是来了。”
桓启顺着他目光所及看去,他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到庭院里仆从正领着卫姌往这里来。
“如何,我将玉度也请了来一起热闹。”罗弘道,他还不知卫姌真实身份,想着如今她已成年,郎君前的那个“小”字可以去了,又是旧相识,酒宴叫她出来也合士族规矩。
桓启脸却是拉了下来。这时袖子被人拉了一下,原来是伎子见他说话未顾着自己这里,剥了粒葡萄伸手送到桓启嘴边。正值初冬时节,这葡萄从南方用快马运来,极是少见,水润剔透的果肉在芊芊素手中,多了一份韵味与诱惑。
卫姌此时已走到堂前。
桓启心想这等宴席上伎子作陪都是寻常事,哪家不是如此,可见卫姌正要进来,他倏地将伎子推开,道:“什么味,熏地人头疼,离地远些。”
伎子手里的葡萄滚落在地,委屈地双目泛红,怀疑是不是今日衣服上的香没选好,讨了贵人的嫌,她想下去换身衣裳,又怕有人趁机替了这个空,遂打叠起笑脸,仍旧奉酒伺候,只是不敢靠地太近。
卫姌走了进来,罗弘招呼她过来,不少人打她一照面就猜出她是卫家郎君。要说玉郎的美名,从江州豫章等地传出,荆州也有所闻,有不少人有心结交。可惜卫姌自来了荆州后从不出门应酬,到了现在才让这些年轻子弟见着。众人暗赞人如其名,又想着卫姌与桓启关系极好,立刻便有好几个迎了上去,一边说着奉承话一边敬酒。卫姌作揖回礼,接过酒杯轻抿两口,微微笑了一下,真个儿朱颜熙曜,晔若春华。
桓启见了这场景,对罗弘道:“还不开宴”
罗弘只觉他语气与刚才不同,也没细究,拍了两下掌,叫众人落座,吩咐上菜,伎子弹琴助兴。堂屋内烧着火盆,暖融融如春日般,正中点着香炉,美婢四处摆菜张罗,气氛和乐,宾主相宜。
桓启见卫姌来了此处,心里不悦,故意不去看她,只与罗弘和近桌几人谈笑。这时忽听一个桓氏族人问道:“卫家郎君美凤仪,不知婚配否”
见桓启没说话,那人又道:“我家有个小妹,年十四,瞧着与卫家郎君相配。”
桓启手中杯盏搁在桌上,目光一扫,见两个十七八岁的郎君正与卫姌说话,举止殷勤,有一个还亲手去斟酒。桓启瞧了两眼,捋了下衣袖起身,道:“出去则个,你们先饮着。”众人刚才见他言谈举止贵气又不失豪爽,已亲近起来,当下笑着送他,还打趣让他快些回来继续饮。
桓启到了外面,一面命人去外面叫蒋蛰,一面叫住一个要往里面去的婢女,吩咐了两句。婢女连连点头,刚要走,桓启又叫住她,道:“你说给她听,若不出来,我就亲自进去请她。”
婢女见他语气森然,赶紧去了。
没一会儿,卫姌就被婢女带着过来。
桓启站在庭院角落,这个宅子不大,还是他命人为罗弘准备落脚,离隔壁有些距离,也不虞动静让外人知道。
卫姌刚才饮了酒,脸庞白里透红,更添明媚。她在家中待得久了,早觉得闷,今日出来透个气也觉得舒畅,脸上带着一丝笑,喊了声“二哥。”
桓启转过身,瞧她一眼,道:“这地方你跑来作甚,家里正准备给你恢复身份,你还冒郎君出来饮酒。”
卫姌却笑了声道:“罗家兄长在豫章时对我也有照顾,特意邀宴我怎能不来,不是郎君,女郎也可饮酒,没什么大不了的。”
桓启哼了一声,“不许再进去,我已经把蒋蛰叫来,你跟着他先回去。”
卫姌有些不乐意,便没说话。
桓启又问:“刚才那两个和你说些什么,头一次见有那么多话说”
卫姌道:“说的荆州外头的风土人情,还有那几个娘子的才艺。”
桓启听她提到伎子,想到刚才卫姌进来,和罗弘寒暄招呼时也看到他身旁斟酒的伎子,她当时目光一扫而过,没有任何表示。他心里有一丝别扭,她若是闹腾,他当然要说道几句,高门大户往来应酬都是寻常,可她半点异样都没表露,平淡如常,不知怎得,他还隐隐有些不是滋味。
桓启暗中瞧了她半晌,道:“那些伎子都是罗弘从江州带来,也不知平日如何管教,粗手粗脚,惹人烦。”
卫姌面露诧异,瞥了一眼过来,“瞧着都是美人,兴许是平常不太服侍人。”
她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桓启却仿佛听出另一层意味,觉得她还在意,沉着的脸竟好转了几分。
这时蒋蛰已被仆从领了进来,桓启立刻让他带着卫姌回去。他抬腿就要回堂屋里继续饮酒,可走了几步,听见里头嬉闹噪杂的声音,顿感索然无味,往日这些应酬热闹都变得无趣至极。桓启转过身,叫住卫姌,道:“先去小厅等着,等我去去就来,一同回去,”
卫姌不知他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也没有问。
桓启已带着侍卫大步流星地回去。回到席上,杯盏觥筹正欢,桓启唇角含笑,在几人起哄下喝了一杯,又打趣几句,他拍了拍罗弘的肩膀,“饮的多了,出来散散。”
罗弘笑道:“这才几杯……”一转眼看见桓启沉凝双目,立刻知机改口道,“是有些多,走,走,咱们多久日子没见,你陪我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