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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见院子桂花树下,串儿正拿着裁缝尺子给音音量身高呢。串儿一脸为难,指着尺子上的记号跟音音分辨:“小姐,真的一点点都没长高,你看看,上次这个记号就是我做的。”
从上次在花园里遇到肯跟音音说话的赵家小姐,音音就兴奋极了,天天盼着能再见到人家。
结果上次终于盼来了,音音姐姐长姐姐短喊了赵家小姑娘半天,才知道那个比她高半头的小姑娘,还比她小两个月。当时音音的样子,串儿这会儿想起来都有些想笑,真跟焦雷劈在头上一样一样的。
音音当时嗫嚅了半天,才蚊子一样哼哼出了一句:“小姐姐,你该叫我姐姐呢.....”声音小小的,正拿着树枝打花叶的赵家小姐根本没听见,跑过来问:“妹妹,你说什么?”音音嗫嚅了半天,看着人家,最后还是没好意思再说一遍。
此时树荫下的音音一脸大受打击的样子,只是道:“我不信。怎么可能没长高呢?我吃了那么些好吃的,要是没长高,那你说说它们都长到哪了?”好像找到了自己长高的证据,音音果断抓住它:“串儿姐姐你说呀,你说它们都去哪里了?”
串儿就要赌咒发誓自己绝不会看错,就是一点点都没长高。看得钟城钱多都牙疼,这个串儿怎么就能几年都没一点长进,当年要不是她认死理,非犟着说不是自己的错儿,能被打成那样,还给发配到庄子上去了.....
钟伯问了一声钟大娘呢,钟城钱多也问,要是钟大娘帮着量,那音音小姐肯定长高了嘛.....
陆子期上前,直接拦住了串儿要说的话,“给我。”
音音一看到哥哥就高兴了,看到哥哥要给自己量一量,她赶紧立正站直,还特别嘱咐,“哥哥,你可看仔细些。”说着还拿眼睛瞅了一眼串儿,意思很明显,肯定是串儿没看仔细。
串儿委屈。
陆子期果然非常仔细,又是给音音平了平头发,又是给她选一个平整的地方,一番操作下来,让音音对哥哥将要量出的结果非常相信,毕竟哥哥这么认真。
陆子期这才把尺比到音音身旁,仔细看了看。
音音一动不敢动,只急道:“哥哥,长高了吗?”
陆子期肯定道:“高了。”
“真的?我看看到哪了?”音音斜着眼睛去瞅尺。
陆子期把尺一收,肯定道:“上次串儿做的记号就不准,哥哥认字,是长高了。”
“啊,我就说嘛。”音音恍然大悟,“吃了那么些好东西,不长个子长什么。”
串儿还在想自己上次做的记号不准吗?上次量,大公子又不在,是她跟钟大娘一起做的记号,怎么会不准,不准公子怎么知道的,这时候听到音音的话,串儿脱口道:“长肉啊,音音小姐长胖了好些,白白胖胖可好看了。”
却没想到才高兴的小姑娘,再次一脸大受打击的样子:“白白.....胖胖.....是说我吗?”
音音睁着漂亮的眼睛看着串儿,看得串儿怪心慌的,也不知道哪里不对,能吃是福,小孩子白白胖胖才可爱啊。
大历朝审美并无明显偏瘦或偏胖之说,纤细绰约是美,丰腴艳丽也是美。可惜音音的审美,很小的时候,就受周边人影响,先是她仙人一样冷冰冰的父亲爱的就是个瘦美人,后是她宫中的姑姑,只喜欢她那个瘦伶伶的继妹,一点都不喜欢她.....就是她姑姑自己,也不敢多吃,怕胖.....
音音仰着白嘟嘟的小脸望天,天呢,她还没长高,就先长胖了.....这天,不讲道理呀。
这时候还得是陆子期,一把提起音音,抱在怀里颠了颠,果断道:“没胖。”
“真的?”音音自己悄悄捏了捏小肚子,怎么有点不信呢.....
“哥哥天天不是抱着音音,就是背着音音,音音胖没胖是不是哥哥最清楚?”
“是呀!”
哥哥说的很有道理,音音放心了。
钟城和钱多互相看了一眼:还得是他家大公子,当年读书行,现在做生意还行,就连哄孩子都比串儿这个专门负责哄孩子的还行。
两人又看串儿:串儿,也就是在他们清晖院,放在别的地方——也不能放得住,估计早就又发配庄子上去了.....
这边清晖院里陆子期正一点点问音音这一天怎么过的,音音也一本正经问哥哥一天怎么过的,捏着点心还学着大人问:“有没有遇到难缠的人?”
有模有样的,听得旁边人都跟着笑。
就在这时,陆夫人那边院子来了人,清辉院中的笑声一停,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就听来人通知他们准备参加晚上的中秋团圆宴。
陆子期沉默了一会儿,回了“知道了”三个字。
旁边钱多笑眯眯送陆夫人的人出去,转头就撮着牙花子道晦气。什么中秋团圆宴,还不是让他们大公子糟心的宴。
陆老爷带着后头来的夫人和他们两个孩子就算了,居然还有那边夫人娘家一大家子,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贴陆家贴得脸都不要了,一年两节都跟着陆家过。口口声声说什么陆老爷体贴,不忍夫人挂心老太太,说什么没有外人不瞎讲究那些有的没的,甚至都有人敢说这是陆老爷孝顺。
钱多听着都忍不住呸,还不是陆夫人会哄,说什么老爷孝顺,怎么也孝顺不到姓刘的那边去。
气归气,又能怎么办呢?陆夫人这样的,老爷就是喜欢,伺候得老爷舒坦。男人舒坦了,对陆老爷这样的人来说,这些都是小事。撒一把小米出去,刘家那些人就能喜笑颜开捡半天,陆夫人就高兴,就能伺候得陆老爷更舒坦。为什么不撒呢。
只要不碍大节,陆老爷愿意宠着。别人呀,说什么都不好使。
清辉院这边的人心里不舒坦,陆夫人这边好些人也不舒坦,尤其是陆夫人这半年啊头晕犯得多了,好像还添了心口疼的毛病。
可美人就是美人,不管是撑着额头说头晕,还是捂着说心口疼,都是美的。
美人陆夫人此时正摇着扇子,一边指挥着下边人布置晚宴桌椅,一边跟嫂子说两句知心话。说是指挥,其实都有定例,根本也无需陆夫人费心。可陆夫人就是愿意费心,彰显一下自己当家主母的身份,彰显她不光有美貌,她还有才干。
陆夫人用团扇掩唇道:“半年,四间铺子了!就知道往自己院子里搂东西,张嘴就要铺子!上次的事儿你也知道,教得那个小的也是张嘴就敢要铺子。”一要就要顶好地段的,只要一想到这儿,陆夫人就觉得心口又要不舒服了。
“谁说不是呢!别看咱们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咱们这样的人可没法跟那边的比呀,咱们这样的人就是要脸,十字主街的铺子,姑奶奶你这样的人,”刘氏说着摇了摇手,“再是想帮衬帮衬兄弟,你都张不开这个嘴!咱们不是这样的人呀,别说张嘴了,我呀跟姑奶奶你是一样的人,想想都脸红!”
“谁说不是呢!”陆夫人可算是抓着懂她的人了,也就是娘家人能看懂她这个人。外面那些嘴里含蛆的还说她是一心往上爬,说她贪,都看错了她!
她这个人,做人最是讲究,吃亏就吃亏在面皮薄。哪像前头死了的那位,说得好听书香大族出来的,可见人品就不行,人品行能养出来这么贪的儿子!她自己这样的,就是不识字,人品摆在那儿呢,凭什么说她不配做陆家主母!
“可也不能这么下去了!”刘氏压低了声音:“再这么下去,等咱们文举长大的时候,还能有什么好东西留给咱孩子!”
又说到陆夫人心坎上啦!她是为了自己争吗?她不是那样的人呀!可为了儿子,她能不争?她不能呀!
“还是二花你懂我的心呀!外人都看着我享福,不知我这里——”陆夫人用扇子轻拍了拍自己胸口,“难着呢。”
这半年她倒是也给娘家讨了一个铺子,但跟清辉院那边的根本没法比,地段比不上就不说了,连大小都比不上。她儿子又小,没有这时候要铺子的道理。再说了,她儿子是要读书科举将来当大官的,可不兴像前头那个没娘的,满身铜臭。
有时候她都有些怨老爷了,这么想让儿子读书光宗耀祖,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给她儿子把这些产业留着。光宗耀祖是这么容易的?想当大官,得需要很多很多银钱打点的。只是这些话她最多跟娘说一下,就是嫂子都不能多说。
被叫二花的刘氏脸抽搐了一下,还是得尽心尽力给这个美艳的小姑子出谋划策。刘氏也用扇子遮住嘴,声音更低了一些:“姑奶奶就不想能一直像过去三年这么过?”
想?那怎么不想!
过去那三年过得可太舒心了,前头的死了,就留下一个儿子还在庄子上住着,三年不花陆家一个铜板。陆家的金山银山眼看着都是她儿子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回来了!
从清辉院住了人,这半年,陆夫人觉得自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日夜悬心,就怕那边想着法的趁她儿子还没长大就把陆家掏空了.....
另外,那边动不动就针对她娘家人,她娘家才得了一个衣料铺子,转天那边就自己开了一个平价衣料铺子,眼看着把她娘家兄弟的铺子挤兑得都没人了。
是她娘家兄弟不能干吗?那肯定不是啊!是陆家大少爷要打压他,临城能跟陆家硬抗的生意人能有几个。就像她嫂子说的,她哥哥可不容易了,能坚持到现在都是为了不给她这个妹妹丢人,不然她哥都想直接把铺子关了。
她能看着亲兄弟为难吗?她只能自己拿出私房银子贴补兄弟,这铺子不能关呀,关了老爷还真以为是她娘家人不行呢。
一边是清晖院搂银子,一边是陆夫人这边的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也难怪陆夫人这半年都睡不好觉。
听到嫂子有主意,陆夫人目光噌一下看向刘氏。
“姑奶奶,硬碰咱们是碰不起,也犯不着。但,这位大少爷,有碰不得的地方。”
“姑奶奶只要伸手,一拿捏一个准儿,我想着这陆家大宅,咱们这位大少爷早晚住不下去。”
第15章 “知道负心人什么意思吗?”
拿捏陆子期?
“饶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刘氏低声道。
“这父子之间,嫌隙多了,有时候呀——比生人还不如呢。”说到后头,刘氏整个凑到了陆夫人耳边,低近乎不可闻。父子成仇,古来也多着呢。前头三年,陆夫人能这么舒坦,不就是因为这儿子看不顺眼当爹的,时间久了,当爹的难道就不厌倦这样的儿子。
一次两次三次闹不掰,次数多了时间久了,陆老爷能容多久呢。更何况,陆老爷还有个这么贴心懂事的小儿子,还有如玉的新夫人在枕侧。
“今天团圆宴,咱们可都要团团圆圆高高兴兴的。”刘氏站直了身子,看着小姑子,“姑奶奶跟老爷越是蜜里调油亲亲和和,就有人呀越难受。”
正是心气高的年纪,又是个脾气大的少爷,难受狠了,什么话说不出,什么事儿闹不出。当年他就敢直接防火烧拔步床,后来敢烧书房,谁知道如今还敢做什么?大过节的,就是掀个桌子,你说陆老爷心烦不心烦。
他住在这里一天,就让他难受一天。“咱们倒看看,这么个心高气傲不服管的,能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
这哪里是家,这里头都是戳他心肠的箭,捅他软肋的刀。日日年年,凭他不疯也得疯,更别说瞧着那就是个倔脾气的天然疯。
刘氏在嫂子耳边叽叽咕咕,陆夫人面色越来越亮。
“一次次的,久了,老爷的心自然就凉了。”男人的心一旦凉了,可狠着呢。
“我戳一戳?”陆夫人也拿扇子掩着嘴巴,眼睛里带出了笑,显然心口不疼了。
“玩一样。”刘氏也笑。一个少年人,再是能忍,也禁不住他就活在这个陆家。他就得喊这个气死他娘的女人为娘,他就得喊这个负心的男人是爹,他就得吃陆家的喝陆家的,还得看着他爹和他年轻的新娘和和美美。
刘氏哎呦了一声,想想就憋屈呢。她算看出来了,这个大少爷不是个软茬,不趁着这两年让陆老爷彻底厌弃他,以后呀她这个小姑子还有大侄儿还真不是陆家大少爷的对手。
她要是小姑子呀,她就有本事让这父子俩看到就瞪眼,见到就心烦,一句话说不完就吵就闹。可惜,刘氏遗憾地掸了掸自己簇新的亮缎子衣裳,她刘二花有这个智谋没她小姑子这身段这脸。
得了指点的陆夫人果然春光满面,让老爷瞧着就舒心。随着宴会开始,果就见这边,新夫人又美又娇,一双儿女金童一般,一口一个爹爹喊得亲热,格外和美,真是明月高悬,照着这人间幸福一家人。
陆老爷最近心情也好,犟脾气的大儿子也回来了,还做什么什么成。这边呢夫人又美又乖,听话得很,一双儿女更是贴心。年近不惑的有钱男人,要的就是这种和美顺意,事事随心。
酒过三巡,陆老爷也是半醉了,平时再不会当着人跟新夫人亲昵,今日夫人悄悄把手伸过来,借着衣袖遮掩,老爷捏着这柔弱无骨腻滑小手,只觉心驰神荡。
酒一多,难免就恣情了一些。就听陆夫人红着脸喊了一声“老爷”,一双眼睛瞅着陆老爷,嘴不觉就噘了起来。这娇俏美艳的模样,哪个男人不心动不难耐。
但陆老爷毕竟是体面人,酒再多也记着是这是人前,喉结一动喝干了杯中酒,佯作无事,只想着这月也赏了,酒也喝了,再等一时三刻,这宴也该散了。
其他人纵然看不清上首的陆老爷和身边的夫人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就看陆夫人一张粉面半含羞恼的样子,猜也猜到了。
正吃着蛋花小圆子的音音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感觉身边的哥哥脸越来越冷,整个人好像都在乎乎冒着冷气,她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哥哥的咬牙声。
音音放下汤匙,摸了摸哥哥的手,哥哥指尖都冷了。她吃得都有些觉得热了呢,哥哥怎么反而冷了。
被音音热乎乎的小手一拉,陆子期回神,冲音音笑了笑。
音音确定了,哥哥不高兴。
她顺着哥哥的不高兴,就看到了上首陆老爷那儿。哦,是陆老爷让哥哥不高兴了。
这时候陆老爷正满意地点头,小闺女出来念了首童谣,小儿子出来背了篇书。看着一双乖巧招人疼的儿女,陆老爷对身边的夫人道:“不错,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看着陆夫人那双漂亮迷人的眼睛,再次把手中酒一饮而尽。
陆夫人握着酒杯,眼睛不离陆老爷,也喝干了。似乎酒意上头,陆夫人声音里都带出了三分委屈:“老爷,妾出身不好,没什么能耐,妾也不想别的,只想着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再不求其他了。”
酒意伴着委屈求全美人面,陆老爷道了句:“我知道。”
“大过节的不说那些,老爷知道我也不在乎这些。”陆夫人压下委屈,重新快活爽朗得担起节日宴会上主母的责任,其间低声对陆老爷道:“我懂老爷的不易,我不着急。”
陆老爷带着酒意,从陆夫人看到一双儿女,最后看到桌案那边正垂头喂女娃吃饭的大儿子。他看不清大儿子的脸,隔着桌案喊了大儿子的名字。
陆子期捏着汤匙的手用力到发白,慢慢放下,缓缓站起身冲陆老爷行了一礼。
当着这么多人,陆家大少爷都不说给上首的陆夫人行一个礼。老爷身边娇弱的夫人一颤,确实呀,每当这时候作为主母,面上都是难堪的,这会儿陆夫人还是脆弱的。
陆老爷看着儿子,纵然此时酒意上头,美色当前,那句“给你母亲请安”却是怎么都没说出来,只道:“你小时候最会背书,你弟弟背了,你也背一篇吧。”
陆子期咬得牙都发颤:哪一个字都让他听得恶心。他小时候最早背的书是他娘教的!他娘只他一个,他可没有什么弟弟!让他在这里背书给这些不知道哪个污糟旮旯里扒拉出来的人听,恶心透了!
少年一双极好的桃花眼眼尾狭长,看着陆老爷,满身血都凉了,让他那双眼慢慢冷下来,好像桃花覆了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