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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半弯就在秦淮河边上,今日上元节,虽还未入夜, 街头巷尾也都挤满了人, 说话的功夫已经愈发热闹, 马车是上不了朱雀桥了, 他们便弃了车驾,进入人群中缓缓前行。
三位男儿将姑娘们护在中间,倒没人唐突到她们。
前几日月半弯才重新开业,又是年节上,往来宾客众多, 他们到时,被告知已经没有包厢了。
薛世钧皱眉,他们当中有三位娇客,自然不能在大厅里听曲赏舞。
他便对那领路的姑娘道,“能否通融一下,为我等腾一个包厢出来。”
那领路人常年混迹于欢场,自然看得出这几人身份非同一般,可今日上元佳节,实在难以满足他们,只得浅浅一笑,道,“各位客人,实在抱歉,这当下实是腾不出来。烦请诸位上二楼看台上去赏景,若有客人退包厢,奴第一个为你们安排。”
几个人对视一眼,涟歌来过月半弯,便说看姐姐的意思。萧涟漪思索片刻,道,“咱们去别的地方也是一样的。”
在这是,却从二楼下来一位姑娘,先冲薛世钧行了个礼,才道,“我家主子请诸位一同赏乐。”
薛世钧顺着她手所指,瞧见了守在一间房门外的嬴川,心头一凛。
他与傅毓一同在崇文馆中读书,是认识傅毓的随从的,只是那位晋王世子一向特立独行,与他无甚交集,如今竟然开口想邀?
但诧异只在一瞬,他很快恢复状态,问余下几人,“咱们便去二楼吧?”
晋王世子相邀,他没理由直接拒绝。
萧洺常在宫内行走,自然也认出了嬴川。
包厢内装潢雅致,傅毓和傅彦徇相对而坐,屋内放着一座箜篌,目下正有位妙龄女郎正在弹奏,正是听袖。
涟歌在门外便听见了琴音,随着那引路的婢女进了屋,目光便先落到听袖身上。下一瞬却觉得有有视线在审视自己,令她衣衫下的肌肤微微起了层小米粒。
她这才注意到屋内还有另外两名身材健硕,面容英俊的少年。除了见过的齐王以外,另外那位气质风流轻佻,一双琥珀色的细长眼眸中似有光华闪动,发现她的目光之后也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大方和她对视。
只一眼涟歌便错开脸去。更 多 文 公 众 号:小 小 书 盟
跟着众人向两位贵胄行了礼,方知那位便是晋王世子。涟歌警铃大作,十分忐忑,只是此间人多,她下意识克制着,才没叫人瞧出端倪。
傅彦徇本就是被傅毓强拉出来的,有些不快,认出涟歌后却生出几分兴致,不免多看她两眼。
他在心中叹道,这萧姑娘虽年纪不大,却生的如此姝丽,不怪乎他那清冷的皇兄都动了凡心。
傅毓抱臂斜靠在软塌上,目光依旧远远落在涟歌身上,大胆而直接,眼中晦暗难明。一旁的霍璟见了,微微皱起眉,不动声色地站起来,恰好挡在她前面。
他是濮阳人,如今从的是武职,经常去边界巡视,便寻了个借口去和傅毓搭话,傅毓从善如流移开眼去,竟和霍璟认真谈起西北风土来。
姿态闲雅,风度清和,仿佛方才的无礼和轻佻皆是错觉。
一时间,除了清雅的箜篌声,便只剩下他二人低谈的话语起伏。
萧涟漪是一向不爱出来交际的,免不了有些拘谨,涟歌感觉到她的不适,悄悄问她,“大姐姐,可是想走?”
萧涟漪点点头,三位姑娘眼神交流片刻,定了主意。
萧洺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她们身上,当下便与齐王和傅毓请辞,只道小妹妹要出去逛逛热闹之所。
傅毓只懒懒掀起眼皮看他们一眼,却是对霍璟道,“本世子与小将军相谈甚欢,还请先将军多在此陪本世子说说话。”
霍璟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只得称是留下。
萧洺和薛世钧护送着三位姑娘出了月半弯,呼吸到外间的空气,没了来自傅毓的气势压迫,涟歌很是松了口气,便道,“大姐姐、阿月,咱们去猜灯谜吧?”
两位小姑娘点点头。
但晚上的人实在太多了,不一会儿,一大群人流涌入,将挽着臂的涟歌和萧涟漪冲散,她被挤在人群中,左右张望,却不见一个熟悉之人在身侧。
连一直紧跟着她的望舒也被人潮阻隔开来,涟歌心知不能和众人走散了,便朝着她们事先提过的灯楼处走去,想着能在那里集合。
突然,两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挡在她前面,而另一股劲力朝她当面疾透而来,手指如电,探到她额前,想拍她的头。
涟歌并非迟钝之人,知道这几人来者不善,下意识便是一个旋身闪避而过。她不会武,但随身带着些防身用的药粉,躲避的过程中,便想去抽腰间荷包内的小玉瓶。
谁知,面前三人竟似知道她的意图,动作比她更快,竟先她一步用利刃隔断她的荷包。
也是这时,她才意识到她们似乎只是想擒住她,而非是想伤她。
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来不及思考其中缘由,涟歌只得放声尖叫,想取得周围人的注意。
然而,就在这一刹之际,不知从何处又冒出来一个身形健硕的男人,从后击中她的后脑。涟歌一下失去意识,身子一软,倒入那男人怀中。
他本就是有备而来,一手揽着涟歌,一手解下身上披风,把涟歌整个人包裹住,抱着一跃而起,转瞬消失在大街上。
此刻,被人群冲散的萧洺和薛世钧听见涟歌的声音,也发现涟歌不见了,他们这才意识到那忽然涌出的人群本就是一伙的,只是如今他们也都早就散入人群里,毫无踪影了。
也都顾不得其他了,萧洺命人将萧涟漪和薛采月安置在就近的客栈里,一边派人回萧府给萧元敬报名,一边立马动身去找。
然街上人来人往,他们为了涟歌清誉着想,亦不可能大张旗鼓找人,便只得小心翼翼摸索。到最后,萧洺对薛世钧道,“事关家妹清誉,万请薛二公子保密。”
涟歌是在他们眼底底下被人掳走的,薛世钧亦十分自责,拱手道,“请萧兄放心,薛某一定守口如瓶。”
萧洺朗然一笑,再没时间和他多话,只道,“请薛二公子先送令妹回府,家妹的事,我府上自有定夺。”
薛世钧有意帮着再找,但知他话中有理,也不再强求,去客栈接了薛采月,在路上再叮嘱道,“萧二姑娘的事,请妹妹莫要说漏嘴。”
薛采月先前就和涟歌十分投缘,自己又身为女子,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心中本就担忧得不得了,闻言便道,“二哥放心,我不是多话之人。”
她眼中的忧色浓得化不开,薛世钧皱眉,“你这副担忧的模样回府,不是存心叫人看出来不妥吗?”
薛采月一下明白过来兄长的意思,遂挤出个笑来。
而另一边,被击晕的涟歌苏醒过来时,眼前倒是亮堂,一点遮覆物也没有,她小心地用余光瞟瞟周围,发现没有人,这才略抬起头环视整个房间。
房间颇大,一半是淡色小青砖的地面,另一半则是一泓碧水,且她发现这水似是热水,因在这样的早春里,她处于水榭之上也不觉得冷。
仔细观察,那水面果真有雾气升腾,澹澹生烟。
看样子,倒像是哪处的汤泉别馆。
涟歌一下子有些不确定了。
金陵城内外有汤泉的地方太多,她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便无法靠时间推算自己目下的大概位置。
可如今她既然已经醒了,便不会傻傻任人宰割。好在那掳她之人似是知晓她不会武功,对她颇为放心,并未将她手脚束缚住。
涟歌便脱掉鞋子,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在屋内搜索可利用之物。
她不知是何人掳得她,虽醒过来的一瞬间有怀疑是那个晋王世子,可又觉得应当不是他。
毕竟他有过刺杀皇帝的前科,且前脚才与她碰面过,该不会那么蠢,后脚就对她下手。
屋内装饰精巧雅致,似乎是间女子闺房。梳妆台上还放着一个素净的青瓷瓶,旁边的首饰盒里尚有几件精美的头饰,虽然被打理的很干净却并无人气,似是许久不用之物。
右边顶上有大片白色的纱幔自梁上垂落,错落有致,将房间隔成两个部分,涟歌掀开纱幔走过去,发现另半间屋子十分空旷,偌大的空间内,只有一台凤首箜篌孤寂而立。
她这下终于敢确定,这里果真是某处久无人住的女子闺房。
她忍住想要抚摸拨弹箜篌的想法,却听见外间有沉稳缓慢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向她所处这间屋子靠近。
外头适时响起属于年轻男子的请安声,涟歌无比庆幸自己自醒过来以后没有弄出声响,未叫外头的人发现。
她飞快拔下头上的的海棠花簪握在手中,略思考片刻,打消躲在门背后偷袭来者的念头,快步跑回床上躺好装睡。
推门声响起又关上,涟歌知道是掳她的人进来了,便小心翼翼地支起耳朵去听动静。
第70章 值得
很快,她便察觉到自己被一道热切的目光注视着, 是有人立到了床前。
这样亲近的距离, 能感受到来人是个全然陌生的男人, 她心中颤栗, 强做镇定, 被衾下的手指紧了紧手中的簪子,只盼着那人不是想对她做什么。
良久,她听到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知道你醒着。”
涟歌没动。
那人沉默半晌, 又道,“你不要怕, 我请你来,不是想害你。”
涟歌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她如今还是全须全尾的,便证明至少他目下不会害她,应当是还有旁的目的。
她慢慢支起身, 靠在床榻上, 抱着被子一脸防备地看向来人。
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和她父亲一般大的年纪, 背对着光,令她觉得有些压抑。
她到底是紧张的,便没有发现,宋淮远双眼里,有着不低于她的紧张, 甚至还有两分情怯之意,他下意识抬起脚想再靠近她一些。
眼见他动了,涟歌一下举起发簪,对准自己的喉咙,呵斥他,“不许过来!”
宋淮远退回去,紧紧握着拳,重复道,“我真的不会害你,你别怕,把簪子放下。”
在这种时候,她反而冷静下来,却依旧保持着防备的姿势,问道,“你是谁,抓我来想做什么?”
宋淮远知道现下不能刺激到她,动了动嘴,话到嘴边却变成,“我……是你母亲的故人。”
涟歌狐疑地望着他,全然不信,却顺着他的话道,“可我从未见过你。”
母亲的亲友她都是见过的,哪里会忽然冒出个“故人”来,更遑论会以这样的方式对她。
另一边,望舒被人隔开以后立即去寻涟歌,恰好看见她被人打晕裹住抱走,然她追出去,那人却故意绕弯子,将她带到一处偏僻小巷,又一下钻出十来号人,将她围住。
她此刻明白,这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她功夫再好,却也双拳难敌四手,只能被人绊住,眼睁睁地看着那掳走涟歌的人消失不见。
好在那群围攻她的人也并非为了害命,见同伴脱身以后便互相掩饰着脱围,望舒只来得及抓住其中一个。
她先前便已放出讯号,不多时有云卫出现,望舒将被她卸了下颌骨和双臂关节的人丢给同伴,皱着眉道,“去禀报陛下。”
涟歌身上有她放的特殊留声之物,若用云卫的特殊寻踪之法,是能找到她的。
她寻着踪迹追过去,最后进入位于城外三十里外的一处汤池别馆中。
云卫最擅长的便是隐匿和追踪,她无声无息地从房顶上一间一间寻过去,才终于找到涟歌所在的房间。
正欲下去将她带走,却见有一身材魁梧气质卓越的壮年男人带着随从自院外走进来。
她于是重新隐匿身形,轻轻滑入水中,借着相通的汤池潜进房去,打算见机行事。
宋淮远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难堪,他顿了一息,道,“我与萧家有些龃龉,这些年无人提过我罢了。”
涟歌给他说得云里雾里,拧着眉打断他,“请不必卖关子,直说你的目的吧!”
宋淮远深深地望着她,眼中是浓郁的叫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在此之前其实想过要将一切说给她知道,想告诉她自己和她的关系,可看着她这张肖似其母的面容,被她清亮的双眼望着,他又觉得难以启齿了。
他要如何告诉她,她不是萧元敬的女儿,他要如何告诉她,当年是他负了她的身生母亲,他要如何告诉她,他这些年一直逃避现实,直到今日才敢鼓起勇气,想要认回她。
他晓得她现在生活的很好,而他的出现,会令她厌恶,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