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喜来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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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榛和阮小七跟随着魏三,出了这片废墟,沿着一条长满荒草的小路,一直走到一条河边。
河面上结了冰,落了薄薄的一层雪。月色照耀之下,可以看见冰下的水在流淌。
高高的城墙耸立在眼前,河流穿城而过。魏三在岸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说道:“这条河一直通向城外,出去是一片荒地,再走几里,就是大路了。”
见两人还在犹豫,魏三又道:“金人作乱这几年,城里好多人都逃了出去,这一带差不多成了无人居住的地方。这条河也被废弃了,很少有人来。我家离此不远,从小我就在这河边摸鱼洗澡,熟悉得很。”
赵榛点点头,问魏三:“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魏三摇摇头:“家里还有老母,不能丢下。我先回去躲几天,等风声过了,再想法子走吧。”
阮小七走到河边,俯身捡起一块石头,敲打在冰面上。“咔嚓”一声,冰面碎了,石头沉入水中。
“冰层很薄,可以游水过去。”阮小七说道。
赵榛点点头,解开背上的包袱,拿出两块油布,递给阮小七一块。他先将衣服脱了,用油布包好。阮小七也脱个精光,包了衣服,将油布一起交给赵榛。
阮小七在前,赵榛在后,两人哆嗦着,慢慢走进水里。风吹刺骨,河水很快淹没了身子。
阮小七手中握着一块大石头,破开水面的冰层,划水向前。赵榛高举着两个油布包,紧随在后。渐渐的,两人的身影隐没在城墙巨大的黑影里。
魏三这才牵起三匹马,沿着衰草密布的河岸,向着不远处一片低矮的房屋走去。
赵榛和阮小七从河中爬上岸来,浑身已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四周静悄悄的。回头看看,城墙已在身后了。
两人找了一个背风之处,费了半天功夫,才将衣裳穿好。
月色如银,繁星满天。
河流蜿蜒而去,不知尽头在何处。向四周看看,是一大片空旷的野地。野草杂生,丛丛低矮的灌木到处都是。
两人不敢多停留,跌跌撞撞,沿着河流流去的方向快步向前。不知走了多久,天光微微发亮的时候,终于望见了大路。
两人跑得浑身是汗,喘息不止。可刚一停下来,冷风便将身子吹得透心凉。看看旁边有一片小树林,两人钻了进去。林中一小块空地,砂砾遍布。两人搂了几把枯叶,折了些干树枝,升起一堆火来。
烤了半天,身上终于有了些暖意。包袱里的干粮已冻得像石头,两人放在火上,烤了烤,和着林中的积雪,勉强啃了几口。
太阳爬上了树梢,四周的景象看得清楚。两人站起身,将余火用沙土掩埋了,收拾好包袱,走出小树林。
冬天的原野,除了一些树木,到处空荡荡的。两人上了大路,辨了辨方位,朝着泰安府的方向走去。
没有了马匹,两人的脚程自然较之前慢了不少。好在天气晴朗,风也不大,两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倒也说不上苦。
接连几天,荒山野林,山道崎岖,一路上难得遇见几个行人。所见的也都是一些小村落,人烟稀少,透着荒冷。
行了几日,渐渐林木变得稀疏,地势平缓下来,时不时的,有片片平原出现在视野的前方。
这一日,一直走到薄暮时分,才远远望见一个大镇子。赵榛和阮小七精神大震,不觉加快了脚步。
路上车马、行人络绎不绝,街道两边买卖铺户林立,完全看不出有兵火的痕迹。两人无心观看街景,找了一家叫做“喜来老店”的客栈住下。
跟店主一打听,才知这个镇子叫做蒲家镇,属于淄州地面。再往前去三四十里,就是泰安府的地界了。
走到此时,两人均已腿脚酸麻,疲惫不堪,鞋子也磨坏了。好不容易到了这样一个热闹所在,再也不想往前走,商定在这里歇息一天,再找个地方买两匹马,换双鞋子。
两人草草吃过了饭,各自要了一间客房,倒头便睡。
次日,直到将近晌午,阮小七才醒了来。室内大亮,明晃晃的日光落在窗户上,暖意四射。
小七起身下床,推开房门,一轮大太阳高悬在头顶。他伸了几下懒腰,猛然想起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见赵榛的影子。
扭头看看旁边的客房,依旧房门紧闭。他心下纳闷,走到门前,推了推房门。
门上了闩,阮小七用足了劲,还是没有推开。他觉出异样,双手使劲拍打房门,口中喊道:“哎,醒醒!还不起来啊?”
过了一会,才听到微微的呻吟声。阮小七再喊,却没了回音。他心中着急,顾不得许多,抬起腿,一脚将房门踹开。
外面的阳光一下子撒了进来,阮小七眼前一阵眩晕。待站定了,才看见赵榛还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身子不停地抖动。
阮小七心里一惊,忙疾步走到床前。见赵榛蜷缩着,双眼紧闭,嘴唇干裂,脸色通红如火,头上滚出细密的汗珠。
阮小七俯下身去,趴在赵榛耳边,轻声叫道:“醒醒啊,醒醒!”
赵榛的身子在被子底下窸窸窣窣的,双眼勉强睁开了一道缝,口中喃喃低语:“冷......冷......我冷......”
阮小七转身跑回自己房中,将床上的被子抱了来,盖在了赵榛身上。
赵榛的身子缩得更厉害了,双手使劲拽着被角,牙齿咯咯直响,却仍在叫着:“冷......冷......”
阮小七慌了神,伸手摸摸赵榛的额头,像触到了火炭。再试试面颊,也像烧起了一团火,热得发烫。
阮小七情知赵榛得病,多半是因那夜风寒侵蚀,加上一路奔波辛苦所致。
他不懂医理,也缺少看顾病人的经验,一时间没了主意。想了想,才拿起床头的一块汗巾,面盆里倒了热汤(热水),将汗巾浸湿,拧得半干,搭在赵榛额头。
外面天气大好。
客栈的院子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阮小七找到店主,请他帮忙找个大夫来。店主面有难色。阮小七怒了:“人都病成这样了,爷爷让你叫个大夫来,怎的还作难?”
店主苦笑道:“客官息怒。非是小人有意作难,实在是大夫难找啊!”
阮小七用手一拍柜台,放在上面的算盘一下掉到了地上。店主吓了一跳,忙矮下身去捡。
阮小七骂道:“混账东西,找个大夫有什么难的?怕不给钱吗?爷爷有的是银子,绝不会坑了你!”说罢,怀里一摸,将两锭银子摔在了柜台上。
店主轻悄悄将算盘放在柜台的一角,脸上堆起笑容:“这位客官,你说的哪里话来?小人岂是担心银子?实不相瞒,这大夫着实难找!”
见阮小七还是气鼓鼓的,怒气不消,店主赶忙又道:“蒲家镇虽说不是什么大市镇,原本找个大夫也容易得很。”
阮小七眼睛一瞪,说道:“那还啰嗦个啥,还不快些去找?”
“客官,你别急啊!”店主一咧嘴,“你来的实在不凑巧。就在几天前,官府将镇子里的大夫全都找了去,说是要随军出征,连老迈的也不能幸免。”
“什么官府?是不是刘豫那厮?”阮小七问道。
那店主吓了一跳,朝门外看了看,连声说道:“客官小声些,要是给人听了去,那就麻烦了!”
“麻烦个啥?爷爷不怕!”阮小七怒声道。
“客官倒是不怕,小人可遭殃了。这客栈就等着关门了!”店主哭丧着脸。
“少啰里啰嗦的,快些去找大夫!要是找不来,别说官府,爷爷先把你这客栈一把火烧了!”阮小七凶神恶煞般吼道。
那店主快要哭出声来了:“爷爷啊,你真是个煞星啊!这是要逼死小人那......”
见阮小七举起拳头,作势要打,店主赶忙住了口。出了柜台,抬手喊过一个伙计,附在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伙计答应着,偷眼看看阮小七,飞一般地去了。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正当阮小七在房中等的焦躁不安之时,那店主引着伙计出现在门口。身后跟了一个胖胖的中年汉子,身上背着一个药囊,不停用手擦着额头的汗,一副慌张模样。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店主的一只脚刚迈进屋门,便连声喊道。
阮小七无心搭理他,直冲着那大夫叫道:“你,快些过来!”
那大夫答应着,两条小短腿快速移动到床边,一边偷眼看着阮小七。
“你看我干啥,去看病人!”阮小七一声怒喝。那大夫吓得浑身一颤,身子一歪。幸好店主在身后扶了他一把,这才没有摔倒。
大夫的手摸着胸口,好一会才镇定下来。他解下药囊,放在床头,伸出一只小胖手,搭在赵榛的手腕上,作出把脉的样子。稍顷,又摸摸赵榛的额头。随后,掀起被子,查看一番。
“到底是什么病?”阮小七不耐烦了。
那大夫将被子盖好,转过身来,怯怯地望着阮小七,额头上的汗又流下来。
“你说啊!”阮小七有些火了。
“恐怕是伤寒......我......我也说不准......”那大夫盯着阮小七的脸,吭吭哧哧地说道。
这下把阮小七气乐了:“你是大夫,得了什么病,你还不知道吗?”
那大夫瞥了一眼身旁的店主,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是个兽医......没......没给人瞧过病......”
阮小七真的怒了,上前就是一巴掌。那大夫捂着腮帮子,满脸委屈:“我也不想来啊。是......是他们硬把我拖来的......”说罢,用手一指店主和伙计。
阮小七的脸瞪得溜圆。那大夫更害怕了,忙伸手从袖中摸出两锭银子,丢给店主,说道:“这银子还你,我.....我回去了......”
阮小七张开大手,一把抓住大夫的衣领,像小鸡一样将他提了起来。随手向上一举,手臂一抖,将那大夫从屋里掷了出去。
那大夫像风筝一样飞起来,重重摔倒在门外的井台旁。那井台上有两只木桶,里面装满了水。大夫的双腿碰在木桶上,木桶一歪,桶内的水倾倒出来,将他浇了个正着。
阮小七还不解恨,又抓起床头的药囊,狠狠扔了过去。药囊摔在地上,里面的瓶瓶罐罐散落出来,四处乱滚。
门外路过的人吓了一跳,纷纷躲开去。片刻又围拢上来,都要瞧个究竟。
那大夫挣扎了半天,还是没从地上爬起来。
阮小七站在门口,高声骂道:“直娘贼,敢来戏弄爷爷!”
那店主和伙计站在一旁,话也不敢说。
阮小七双手叉腰,走下台阶,抬起腿,就要踢那大夫。
“是什么人这么凶?”
客栈的大门口,忽然响起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