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夜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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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榛和小七回到船上,方圆正焦急地等待着。
遥望火光渐渐暗下去,船上的打斗和叫喊声也慢慢停止了。
进了船舱,赵榛从怀中取出油纸包,在小油灯底下打开,摊放在小木桌上。
方圆又惊又喜,一把抓起地图,仔细看了几眼,惊喜地叫道:“就是它!”
换上干净衣服,赵榛收好地图,吹熄油灯。
星月黯淡,河面上重又恢复了平静。雨后的空气潮润润的,在这夜深时候微觉清凉。
因为金国使船的原因,这一段运河夜间暂时禁止通航。夜空之下,一条大河无羁奔流,空空荡荡的河面上,映出忽明忽暗的水光。
矮林茂草中,虫声唧唧如雨落。偶尔几声蛙鸣,静夜里格外宏大。
不知什么时候,月亮已经落下去。夜,更浓了。
一艘船从河叉中悄悄浮出,细微的水声,几不可闻。
船上不见人影,舱内漆黑一片。灰暗的船影划破灰蒙蒙的雾气,幽灵一般,随着水流向下飘去。
夜深沉。船只在一团苍茫里,朦朦胧胧,浮浮沉沉。
河道转弯,水流渐缓,那船也慢慢停了下来。只听船尾一阵水响,一个大汉手把船舷,抖落一身水花,返身坐在了甲板上。
黑面长身,阔口大牙,圆眼怒睁,正是阮小七。
舱门一开,赵榛和方圆也走了出来。
运河流至此处,两岸是一小片原野,地势低平。转弯处冲出一个大水洼,水流回环,长长的水草,夹杂着上流飘下来的树枝杂物,随波招摇旋转。
三人悄声无语,赵榛和方圆拿了船桨,轻轻向前划去。
四围黑沉沉的,很远的河道上,有隐约的亮光。
尽管无法确定船闸是否能开行,三人还是决定先离开是非之地,待明日天亮时再碰碰运气。
船只进入水洼。赵榛忽觉桨头沉滞,似触到什么重物。
方圆眼尖,一眼看到水洼的一团水草中,一个人正飘在水上。水浪翻卷,那人的身子也来回晃动着。
未及赵榛开口,小七已扑通一声跳入水中,将那人从水中抱起,双手半举着,放到船板上。
大水洼的出口,有一道溪流注入河中。溪岸野草高过人头,低矮的灌木和小树胡乱长着。
赵榛慌忙将船划入溪中,靠在一丛灌木边泊下了。
那人躺在甲板上,双眼紧闭,脸上的血已被河水冲去大半,唇边和头发上的血迹仍在。胸前的衣服破裂,露出红肿的一块。
小七按压着他的胸口,吐出许多混着血的脏水。方圆从随身的兜囊中找出一个瓷瓶,旋开瓶盖,倒出几粒黄色药丸,给那人喂了进去。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人鼻息微动,口中呻吟着,又吐出几口脏水,随即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头微侧,一眼看到三个人,脸上顿时现出惊异之色。胸脯急剧起伏,口中喘息着,双手吃力地撑起船板,想要坐起来。不料受伤气弱,身子刚抬起一点点,便又颓然倒下。
方圆见状,急忙上前扶起他。赵榛顺手拿过船头的一个麻袋,让那汉子倚靠了。
那人兀自喘息不定。小七拿出水囊,递到他身前。那汉子接过去,喝了几口,随即不停地咳嗽着。
他放下水囊,这才看清眼前大汉的模样。只见他脸色陡变,竟然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把紧紧抓住小七,眼中热泪滚滚,口中叫道:“阮头领!”
小七一愣,赵榛和方圆一时也大为不解。
重又扶那汉子坐下,喝了几口水,稍稍平复。听他慢慢讲完,三人才明白了其中原委。
原来这人就是当晚在船上行刺金国使者的中年汉子,名叫郑易。本是梁山泊旧将,征讨方腊后,随宋江一起到楚州赴任。其后宋江被朝中奸臣以御酒毒杀,郑易也辞去官职,带着昔年的几个兄弟,在楚州靠打鱼贩粮为生。
两个年轻人是郑易的徒弟,而那少女却是郑易收养的孤儿,名叫郑瑶。
郑易对大宋朝廷心寒失望,靖康之难后宋廷更是一败涂地。康王赵构继位,本巴望着他能卧薪尝胆、立志复国,谁知却是一路躲逃,一心求和。眼下又卑躬屈膝,央求金人倒临安议和。
郑易气愤不已,闻知金国使船路经楚州,就秘密议定,要在运河刺杀金使。
恰好完颜永要在船上夜饮,特别提出要看宋国艺人的表演。于是郑易买通了府衙的官差,带着徒弟和义女扮作艺人,上船图谋行刺金使。
待上得船来,在表演中间,趁金人不备,突然发镖,打伤了完颜永。未料到乌利希本领高强,几掌就将自己打伤。若不是有人在船尾放火,即使不死也一定会被金人抓住。
小七嘿嘿一笑,用手一指赵榛:“放火的就是我俩!”
郑易欲待起身致谢,被小七一把按倒:“都是自家弟兄,俗套个啥!”
郑易吃痛,口中不禁叫出了声。小七这才察觉用力过大,拍拍脑袋自己先笑了起来。
三人进了船舱,赵榛从背囊中找出一套衣服,给郑易换了。方圆拿出几个炊饼,郑易狼吞虎咽地吃了。
郑易被乌利希击伤,虽是疼痛,却并无大碍,只需将养几日。可能是完颜永一心想抓活的,故而乌利希手下留情,没下狠招。
郑易此时方才恢复了些元气。赵榛和方圆一一作了介绍。
郑易听说眼前的少年竟然是信王赵榛,很是吃惊。又听小七说起途中的故事,更是佩服。口中对宋廷和当今官家,也少了些讥讽之语。
说起行刺金使的事情,郑易才猛然想起徒弟和义女。
自己被打下船,落入水中,一时昏迷。金人不善游水,加上天黑水急,不便下水搜寻,方被水流冲到此处,幸运的被赵榛等人救了。而义女和两个徒弟如何,却是不得而知。看情形,多半是凶多吉少。尤其是自己那义女,死了也罢,要是被金人活捉了,不知要受怎样的折磨。一念及此,神情懊丧。
小七觉察郑易神色异样。连问几声,郑易才迟疑着说出来。
赵榛沉思不语,过了一会才说道:“金使遇刺,别说是金人,就怕我朝官员也不会干休。你身上有伤,不便行动。就是想救人,也要先探听清楚了才好行事。”
小七点头,说道:“不如待天亮看看情形。眼下要先找个安托的地方,躲一躲才好。”
郑易想了想,也没有其它的计策可行。
等到天色大亮,运河上有一些船只经过,三人才从溪水中将船摇出。
太阳刚刚升起,凉风吹起细细的浪纹。夏末清晨,正是雨霁天青时候,清新宜人。
还未到闸门口,就看到河面上船只拥堵,密密麻麻的排出好几里路远。白帆片片,迎风卷起张开,如大鸟嬉空。
行得近了,听到前面几艘船的人正在吵吵嚷嚷。你一言,我一句,有发牢骚的,有骂娘的,又劝慰的,还有唉声叹气的。
只听一艘货船上,一个船家对着临船气呼呼地说着:“我都等了四天了,还不让过闸!”
那船上的人答道:“老兄,你还不算糟糕,那边有人等了七八天了!”
原来大宋楚州通往扬州去的运河,各处船闸开闭要听从江淮发运使的指挥调度。按照惯例,每次聚齐一百艘船才能开闸,如果三日内来聚不齐一百艘船,那就第三天开闸通行。
一个马脸的汉子坐在船头,赤裸的双脚浸在河水中,一边摇晃着一边说道:“这位老兄别恼,再过几天你也未必走得了!”
周围的人一愣,有人张口问道:“此话何来?”
那汉子撇撇嘴,煞有介事地说道:“你们还没听说吗?昨晚有人胆大,到金国使船上行刺金使,打伤了金国的王子。这会子知府衙门的差役们,正忙着搜捕抓人呢!”
旁边有人显然吃了一惊,张口:“那金使死了吗?”
看到几艘船上的人都盯着自己,那汉子更是得意,故意压低了声音,引得周围的几个人不觉弯下身子去:“听说金国副使伤了一只眼睛,没有性命之忧。倒是行刺的两个年轻人都被打死,一个女孩子被抓住了,好像被关在知府衙门的大牢里!”
几个人一起发出惋惜之声。只听一个矮胖子说道:“金人该杀!要是我有武艺,也想杀了那金狗!”
旁边的人哈哈大笑,有人讥讽道:“就你这三寸丁的模样,哈哈!”
那胖子愤愤朝水中吐了一口,再不言语。
“小心点吧。要是被管爷听了去,还有你的命在!”一个叼着烟袋锅的老者好心劝道。
郑易在舱中听了,心头一阵翻涌,脸色苍白,嘴唇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赵榛摆摆手,小七和方圆将船从层层叠叠拥挤的船堆里,硬生生撑了出来。
这时,岸上出现大队的兵士,吆吆喝喝的,搜看着经过的行人。
郑易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在船舱中轻声指点着。船只逆流而上,穿过一片柳荫,拐到旁边的一道支流上。
这是一道人工挖掘的沟渠,宽约十几丈,水清见底,倒有几丈深浅。两边都是田地,绿葱葱的青秧间,开着些白的红的黄的花朵。微风吹过,淡香扑鼻。
船儿向前,约半个时辰后,到了一个小村庄。粉墙青瓦,绿树掩映,一个小小的码头,几棵嫩柳摇曳。
这是郑易熟悉的一个村子,名叫三贤庄。据说因村中曾先后出现过三位大贤人,故名。一位同在楚州追随宋江头领的梁山旧将胡随,辞官后就隐居于此。
几个人将船靠在岸边,把缆绳系在柳树上。弃舟登岸,向着三贤庄走来。
时候将近午时,村口却不见一个路人。郑易在前面带路,四个人一前一后,就到了村口的一个石碾旁边。
一条大道通向村里,道旁绿树成荫,却不见一个人影。四人正在犹疑,忽听得一阵人喊马嘶,一群人涌了出来。
四人骤然一惊,想要躲藏已是不及,听得对面有人大喝:“什么人?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