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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清风(41)
“见一面?”林雨桐皱眉,拿了周宝递进来的信件。
信件是林瑜递进来的,是林宝文写的。信上提了,说是要帮着引荐一人,此人要见一面。
敢这么桀骜,那必然是有些才干的。
朝中之人,大多数都牵扯甚多。想叫他们从枝枝蔓蔓上挣脱,摆脱关系网,其实很难的。如今是不缺人用了,每天吏部都递了条子进来,也总有人表示愿意候缺。
但都是一点,摆脱不了各自所在的阵营。这几乎是难免的。
四爷也着急,但这不是急的事!明年是得开恩科,今儿就下旨了,明年开恩科。等一步步的将旧的换去一部分才行。
因此上,急需一些跟朝堂无牵扯的人进来。
林宝文这人其实是挺靠谱的,这么郑重引荐的人物,这一点基本的要求应该是能达到的。
可这样的人,召进宫里见?
不合适!对方不会喜欢在宫里见面!
晚上出去?
晚上出去太麻烦了!
四爷就道:“正好要出城看看各部的规划和流民安置的情况,就约在城外吧。”
也行!
林雨桐就看陈法,陈法点头,出去安排去了。
然后桐桐又不得不跟四爷加班,有些折子大致的看了,回复人家还得斟酌,三日后再给答复,这也是一种答复方式。
可这样的折子,晚上就得加班干活的。
再有各地的恭贺折子,请安折子陆续就到了。林雨桐写一些简单的回复语,写的跟四爷几乎都一样了。因此,这请安折子都得从她手里过。
这谁谁谁的,咱心里都得有数。
今晚上的折子就有一个,是陕西布政使洪承畴的。这份折子是递给朱由校的。谁知道送来了,朱由校下台来。估计恭贺四爷的折子还在路上呢。
林雨桐拿着此人的折子,心里还怪复杂的:“……此人,怎么办?”
四爷扫了一眼就明白了,此人如今还是陕西布政使,他是在崇祯元年,松锦之战后,才投靠自家老祖宗的。距离他叛变还有七年时间呢。此一时彼一时,若不到那个份上,他也成不了叛臣。
此人才干是有的,“回头调入京城,你心里不用别扭,对他也不用总是另眼相待。”
成!折子放一边了。林雨桐又想到了范文程,“他现在是……”
“失了抚顺那一年他就投过去了。”四爷就解释了一句,“他是抚顺人,一家子都在抚顺……”
这样啊!那就难怪了。
两人在屋里的时候,不留人伺候!需要了,喊一声再进来。守着的人想躺着想坐着随意,一点也不苛刻。
但进出这间屋子的人都知道,皇后是能批阅奏折的人。
且如今东厂和锦衣卫,其实都在皇后手里呢。皇上很忙,很多大臣要见,很多的事要办。这些事根本就顾不过来,因此,人人畏惧的锦衣卫和东厂,直接听命于皇后。
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权利。
瞧瞧,皇上要出宫,锦衣卫和东厂就得便装跟着出行。皇后自然是要跟着的。皇家私库里的东西,皇后唯一留下的,就是几件兵器。
随身带着的,是一把软剑。
今儿要出门了,皇后上袄下裙,腰上的就是软剑。然后棉披风一披,这就出了门了。
马车悠悠,出了城门。
城外确实是比往日热闹的多。很多地方都排着长队,青壮年都等着在工地领差事呢。继续朝城外走,在一处十里留客亭里,有几个人等着,不是林宝文一行又是谁。
这个路口原本是个繁华的所在,可附近有土崖在地震中塌方了,路被毁了大半。再修路的时候,路朝边上偏了半里,这里一下子就没人经过了,安静的很。
周围斜着生出几个枫树来,树叶已经红透了。野菊长了一丛丛一片片的,霜杀过了,也没有那么鲜亮。但远瞧着,确实是有几分意趣。
看着马车过来,林瑜瞧见王成了,忙道:“来了!是三娘。”
亭子里的人都站起身来,走到亭子之外,没有贸然靠近。
马车停了下来,林瑜自己过去,还没到跟前,就见皇上下了马车,回头去扶人,林雨桐直接从车上给蹦下来,瞧见这景致就笑的眉眼舒展的。
林瑜过去见礼,四爷一把拦了,“在外面呢,免礼吧。”
是!林瑜就低声把人说了,“父亲请回来的人,我只知道姓石,父亲的学生郑学兄称呼此人为秋山先生。”
几句话的工夫,人已经到跟前了。四爷隐晦的打量此人,此人也打量四爷。
到了跟前,对方才要见礼,四爷一把把住手臂,“先生里面请,在外面就不要多礼了。”
林宝文这才介绍,此人姓石名羊,住在秋山,人称秋山先生,“……乃已故徐阶徐阁老的弟子。”
哦?徐阶呀!这可是嘉靖朝的牛人。
若是徐阶的弟子,那么此人选择不科举,不出山,好似也不算奇怪。
草亭石凳,泥炉粗茶。
林雨桐亲自给斟了茶,先搭话问:“先生来京几日了?可还习惯?”
“来了没多少日子,皇上登基之前就来了。登基之日设法场,也算是开了眼了!敢这么办的,皇上乃是亘古第一人。”
四爷笑了一下,“那先生谬赞了!朝中事务繁忙,很多事情都是皇后在处理。几个内宦而已,皇后不用特意跟我说。”
“哦?看来外界所言属实。”这人看林雨桐,“那么……法场周围,混在百姓中的人,也是娘娘安排的?”
林宝文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提醒林雨桐小心说话。
这有什么可小心的?林雨桐就笑,“先生眼明心亮,一眼就看透了。”
这人问说,“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内令吧?娘娘不惧?”
“内令吗?”林雨桐就道,“时移世易,变通二字比什么都重要。”
“变通到祖宗法令都不要?”
“择优而用,不适则弃。小到家,大到国,想要家业兴旺,国家昌盛,难道不得一代更比一代强?后人强,自然能弥补疏漏。谁家不是盼着子孙后代强于我的?”
朱家的祖宗就没那么想,只是说别自逞聪明。
林雨桐就笑,“成祖要是听话,我们如今就成旁支了。”
这人小心的看了四爷一眼,而后看林宝文:李老先生的传下来的家风是这样的?
误会!误会!这纯属误会!你不逼问我家孩子,我家孩子怎会说这大逆不道的话来?再说了,这未必是我家姑娘的意思,只是她替皇上说出来了罢了。
这位秋山先生这才看四爷:“皇上,敢问关于国策,可有人提过?”四爷给对方斟茶,“依先生所见,大明到了如今,谈国策,岂不可笑?”
石羊没有说话,诧异的看了四爷一眼,一时反倒是不知道怎么应答了。
四爷笑了一下就道:“先生不在朝中,不知道的事多一些。我之前就告诉过大臣,从今往后,大明朝臣所要坚持的就是,‘是什么就是什么,不是什么就不是什么’,耿直,就要有摊开讲的勇气。不能回避任何问题!别人拿到手里的江山,是铁桶江山。可我拿到手里的江山,像个漏勺,千疮百孔,随时可能沉没。再高明的修补手法,那你也得知道漏洞在哪。哪里是漏了,哪里快要漏了。若是连这个都不敢讲,那就只能是沉没。再努力,也不过是推迟的时间而已。我要做的,先是修补。把问题都找出来,想办法补起来。之后再重塑,一层层的加固,锻造,让它成为一个崭新的铁桶江山。所以,谈国策,那是扯淡。现在能做的,有限的很。第一,勉强稳住边防,争取处理内政的时间。第二,天灾不断,力争不饿死人,不闹民变。第三,负担太重了,太多的人扯着这艘破船,再叫他们这么扯下去,修补不了就算了,还会加速沉没。那就没法子,只能挥刀去砍!谁扯着船了,就去砍了谁。咱们只有短期目标,没有长期国策。若非要问国策,那就是一切有利于天下子民活命的政策,都可!”
石羊有些动容,这表情只一眨眼的时间就收了起来,问说,“皇上敢于改祖训,敢于砍掉大明的累赘。那么敢问皇上,藩王算不算是累赘?皇上敢不敢砍去!”
林雨桐就笑,“已经有人去做了!”
谁?
“方从哲!”
方从哲?石羊先是疑惑,紧跟着就有些了然,然后他问,“您就不怕方从哲跟藩王勾结,惹出更大的乱子?”
四爷给对方斟茶,“方从哲要是有这个胆子,还有那个魄力,他会成为高拱、成为徐阶,而不会跟浙党同流合污,成了今日进退不得的方阁老了。”
石羊心里一凛,眼前的人叫他想起一人来,那就是嘉靖。
嘉靖皇帝几十年不上朝,大权都不曾旁落。他的聪明,他的权谋之术,少有人及!
当年嘉靖皇帝也是少年登基,斗倒权臣杨廷和的时候也才十八!杨廷和是何许人也?四朝元老,两朝宰辅,半朝都是他的门生故旧。可是怎么着了呢?十八岁的帝王愣是把他给拾掇了!都说这个皇帝昏聩,可算了吧!他一点也不昏聩!他要是昏聩,那这世上哪里还有聪明人?!那个皇帝的脑子吧,要是挖出来称一称,估计都得比一般人的重半斤。
而眼前这个少年,他所展现出来的东西,感觉他的脑子比正常人的重一倍都不止。
不过,跟嘉靖不同的是,那位皇帝心里没天下,而这位,瞧着说出的话,像是个装着天下的人。
关键是,据说这位很勤政。
若是这个勤政的劲儿一直坚持下来,有嘉靖的权谋,有跟嘉靖完全不同的勤政,这样的帝王哪怕是有三分仁爱之心,这个天下亦可安矣!
难道——朱家的气数真没尽?
可之前还有懂天相的人坚称,帝王星亮在东北,这是女真大兴的意思呀!
娘的,差点被牛鼻子老道给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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