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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里的深寒让周玉蓉打了个冷噤,过了一会儿才道:“让顾衡出面否认一下不就行了,我听说敬王表哥很器重童士贲。要是那人莫名其妙就这么折了,他会不会不高兴?”

周尚书原先还觉得这个女儿有几分灵性,怎么成了亲之后脑袋像塞了浆糊。

就耐着性子提点了一句,“朝堂上分分合合是常事,童士贲若是有那个能耐真的把状元拿到手,敬王肯定会更加倚重他。可如今的现状是童士贲浑身上下沾满了屎尿,敬王殿下跟他离得越远越好!”

周玉蓉暗暗掐住手指心,“那顾衡……当真就这么厉害……”

周尚书眼神晦涩,“朝中初出茅庐不怕猛虎的年轻人多的是,但唯有顾衡让我琢磨不透。说他胆大包天吧他又谨小慎微,说他倨傲无礼吧在民间的官声甚好。若是今次这件事顾衡在三年前就已经布局,单论这份心智这份忍性无人能及……”

周玉蓉心中浮起一股奇怪自豪和懊恼,“当年……您若是不那么强势……”

周尚书听到她话语当中的忧怨,顿时心生愠怒,“只要敬王殿下能顺利荣登大宝,这一切都值得。失了一个童士贲,后头还有无数才俊投奔过来!”

周玉蓉微微怅然,三年一届春闱,三年才出一个状元,谁知道三年后又是怎样一个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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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八章 红帖

明安坊,手帕胡同。

叶瑶仙探头看了看天色, 洗手后亲自在灶间做了童士贲爱吃的几样菜。想了一下又烫了一壶热热的烧麦酒, 用热水温在铜壶里。这才回房开了箱子, 换了一袭枫叶红洒金齐胸襦裙。对着镜子涂脂抹粉匀了腮红,重新梳好头发插上金簪,铜镜里就慢慢现出一个精致小巧的艳妆丽人。

她眉目本来就生得不错, 又素来爱娇俏,这样浅浅一装扮就与平日判若两人。

叶瑶仙盯着镜子里似嗔似笑的女人, 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童士贲落魄时日日盼着他有出息, 如今中了进士就有一窝蜂的人过来攀交情。这才不过两三日街头巷尾那些人的嘴脸就全然不同, 邀约的宴请一场接着一场。若是再等些时日授了官, 家里只怕又要变一副光景。

妆台旁边是一张烫金红帖。

这是童士贲昨晚亲手所书, 准备寄回莱州老家求娶那位莱州富户独女的求亲庚贴。叶瑶仙心里不舒坦,就压在手里没有寄出去。但她知道拖得我一天两天,却不能无止境地拖下去。

前头隔着一条街的铁匠胡同住着一个卖猪肉的,因为生意红火油水足,前些日子就吹吹打打纳了一个小的。那姑娘不过才十六七岁, 老实本分笨嘴笨舌,被大妇欺负得不成样子。大冬天穿着单衣在院子里洗被子, 一双手伸出来全都是红彤彤的冻疮。

可即便这样又能如何呢?旁观的人不过是看叹一声可怜——谁叫这个姑娘当初要答应与人做妾……

在一旁经过的叶瑶仙心像油煎火熬, 她几乎已经断定等童家的新妇进门,这个家里就没有自己和儿子的立足之地。毕竟童太太老早就看自己不顺眼, 而童士贲一心一意的往上爬, 昔年的情分经过这几年的风吹雨打也淡了许多。

镜子中的女人坐困愁城。

早知道这样当初真不该答应嫁进童家做这个莫名其妙的妾室。那位隔壁的嫂子说的对, 男人都是一群贱骨头,永远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只有得不到的才是他永远的心头好。

叶瑶仙又在唇上点了一抹玫瑰胭脂,心头打定主意等童士贲回来后一定要他答应,新妇……和自己只能有一个留在京城。

官太太的日子虽然风光,但是日日受大妇磋磨,还不如回莱州老家。虽然免不了跟童太太针锋相对,但总过在这里眼热人家夫妻恩爱。最好不过等童士贲行了成亲大礼后外派为官,将那个娶进来的富家小姐跟童太太齐齐丢在老家……

叶瑶仙想得心动,起身将两颗绿豆大小气味略略腥膻的药丸放进酒里。

这是在药铺里花高价买的,铺子里的小伙计拍着胸脯说,男人喝了这个东西之后肯定如仙如醉。不管让他干什么,都会痛痛快快的一口答应……

妆镜中形容艳丽的女人一脸破釜沉舟,將大红庚贴仔细收进抽屉里后再次下了决心。今晚上一定要放下身子侍候那人高兴,再好好的说一筐软话哄他欢喜——只要不低人一等地和那位富家小姐住在一个屋檐下,这辈子多少委屈自己都认了。

虽然已是入了春,但夜晚的细雨中还带着丝丝寒意,叶瑶仙闻着铜炉上飘荡的酒香不禁有些昏昏然,神思有些困倦。

前几天偶然路过荣昌布庄,店里张灯结彩好像有什么喜事儿,她就上前多嘴打听了一句。小伙计说他们的大东家刚生了个大胖小子,掌柜的吩咐柜面上的布匹全部打八折。家里有孩子的还可以抱过来讨一个口彩,能得一个一钱八分银子的如意小花生……

荣昌布庄的大东家……顾瑛,如今应该过得很好吧,这个刚出生的小子应该是她的第二个孩子!

虽然相距遥远,但叶瑶仙留心过洛阳的消息。知道顾衡当了洛阳的知府,在那边干得有声有色受了朝廷好几回嘉奖。其实有些事儿用不着刻意打听,每回童士贲回来咬牙切齿,就必定会念叨顾衡怎样怎样。

到了最后就会格外愤愤,然后就把这股气撒在叶瑶仙的身上。半夜三更的时候醉醺醺的揪着女人的发髻连连追问……你是不是后悔了,看着顾家小子风光得意是不是后悔当初撇开他了?告诉你,日后我一定会把他死踩在脚底下……

叶瑶仙身子生疼却是一句不敢多言语,恨不得当面啐他一口“活该”,奈何只能肚子里想想罢了。直到童士贲中了进士的消息传来,这一切才慢慢消停下来。

想起昔年在莱州时的“真心真意”,想起两人背人时的万般恩爱,再想想今日妆扮一新的委曲求全,叶瑶仙不禁悲从心中来,抓起铜炉上的酒壶就自斟自酌了几杯。虽然没有上头,却壮了一回胆子。想了一下干脆摇摇晃晃的起身,把瓷瓶里剩下的几颗大补药丸全部丢进了酒壶。

细雨夹杂着细风,一时缓一时急地吹过来。童士贲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回了手帕胡同,一进门就将门闩重重反扣。还没有回过神儿,一具温暖的女体就痴缠了过来。

若是往日童士贲肯定不会拒绝这番好意,但今日他是委实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将人狠狠推开,一屁股坐在桌旁开始大口灌酒。

叶瑶仙见男人丝毫不理会自己装扮一新的心思,脸上就有些热烘烘的。心想新人还没有娶过门呢,就想把我撇在一边。她忍着气轻轻一笑,帮着夹了几口热菜推过去柔声道:“莫要光顾着喝酒,先垫一些东西才好!”

童士贲猛一抬头就见一身艳丽红妆的女人,正想呵斥几句忽觉腹中一阵抽搐,一股无法言说的热意呼啸而上,眼睛顿时就有些直了。

浑身香气的叶瑶仙见状知道药效上来了,立刻像蛇一样缠了上去,吐气如兰地咬唇一笑,“好人儿,我等了你半晚上呢……”

屋子外风雨如注,屋子里的声浪也一回比一回高。叶瑶仙身乏力竭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头,这都一个多时辰了男人还是不依不饶。眼睛里也布满了红血丝,竟象是失控一般。

——先前倒在酒里的那些药丸……

叶瑶仙心底突了一下,恍惚间记得药铺里的小伙计说一回最多只能吃两颗,刚才自己放了多少来着?恐怕有七八颗吧,这样一下吃下去会不会有什么大妨碍?

她心里害怕的不行却不敢声张,只得不住的在童士贲脸上亲吻。好在那人也疲累了,恍惚了一下就一头偏在枕头上睡了过去。

床上已经一片狼藉,叶瑶仙顾不得害臊,下床将里外草草收拾干净,又给男人换了一套衣服,这才举着一把伞央求隔壁的邻居大嫂帮着请一位大夫过来。

半个时辰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气喘吁吁地敲门。诊了脉之后看了一眼一旁哭的不行的娇俏妇人,含糊道:“这位老爷心神激荡兼劳累过度,以致神志异常手足逆冷,赶紧用独参汤送服,这脱阳症迟了怕与性命有碍……”

隔壁邻居大嫂是个热心肠的人,闻言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道:“这可是今科的状元老爷,平日里最是谦恭有礼。他家娘子也是贤淑贞静,他怎么能得那种见不得人的……脱阳症?”

被人质疑医术,老大夫有些不耐烦。

翘着胡子怒道:“我行医三十几年,难不成连这种毛病都看不清?铁定是遇见高兴的事儿,夫妻二人不懂节制,没当场猝死就是好的。赶紧去个人到铺子里抓药,再过半个时辰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了。”

隔壁邻居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叶瑶仙,羞得她满脸通红,知道自己在他人面前恐怕就是个淫~娃~荡~妇。但眼前童士贲离不得人,只得厚着脸塞了二两银子过去,央求邻居帮忙把药抓回来。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隔两天叶瑶仙自己出去抓药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自己背后吐唾沫,还夹着阵阵窃窃私语。

“长得一副妖娆勾人模样,平日里装的倒是正正经经。童状元好好的一个青年才俊干嘛娶这样的女子?”

“根本不是娶进门的正房太太,只是在身边服侍的小妾。听说根本没有名分,是私奔过来的!因为大妇没进门,就在外人面前胡乱称一声童太太……”

叶瑶仙听着这些,只觉当头一棒将她打入坑底。眼前黑一阵白一阵,连面前的路都看不清了。踉踉跄跄地摸回自己的家门,看着床上一脸焦黄尚在昏睡的丈夫,终于捂着嘴大哭起来。

到了第二天晚上童士贲自昏昏沉沉当中清醒了过来,脑子转了半天才猛地坐起身回想起那天在敬王府发生的事情。

叶瑶仙哪敢说实话,小心翼翼的服侍他喝了几口热茶,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你那天喝了酒受了风寒忽然就陷入昏迷,可把我吓坏了……”

童士贲根本没心思理会这茬,忍住胸口快要喘不过气来的疼痛,慢慢问道:“我昏迷的这两天,敬王府那边有没有人派人过来找我?”

叶瑶仙见他并没有追究自己的过错,心头时顿时落了大半,语气轻快地道:“并没有谁过来,你马上就要参加殿试了,王府那边大概也怕打扰你用功吧!”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童士贲的脸色忽青忽白,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愤懑和无奈,“噗嗤”一声喷了一口鲜血在地上。

※※※※※※※※※※※※※※※※※※※※

今天……有点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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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九章 勾人

殿试由皇帝主考, 因在宫中殿廷亲发策问故又叫廷试。

会试录取的贡士参试一般不黜落贡士, 只是重新分定出等第名次。殿试考试时间在会试发榜后进行, 一般是三月会试,三月末发榜, 四月初殿试。今年的殿试因为种种缘故, 改在四月二十一日在太和殿前举行。

童士贲到四月初十为止都还没有接到参加殿试的通帖, 于是不管不顾地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到敬王府门口堵人, 几次三番后终于让他等到王府幕僚龚先生。

陡见一脸青黄蜡白的童士贲,饶是心生烦厌的龚先生也惊诧不已。

“这才几日未见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可是身上担了什么症候?不是我说你年纪轻轻的就要好生保养, 等到了我这个岁数, 你就知道利害关系了……”

童士贲见他说话蔼然可亲与平日并无异样,心头石放下一半。嗫嚅了一会儿才咬牙问道:“只是前几日酒后偶感风寒, 身子已经好多了。我……那件事上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说实话我绝对是受冤枉的。你我朝夕相处三年, 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为人吗?”

他越说越气愤, 高耸的颧骨不自觉地浮现一抹暗红。

“那顾衡本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我在莱州的时候曾经在他家里借住过一段时日。也许就是在那时候他趁我不备剽窃了我的著作,还恬不知耻的写上他的名字抢先出了文集, 如今又倒打一耙。只要敬王殿下信我一回,我愿与顾衡当堂对质。”

那顾衡当初是实打实的辛未科榜眼出身,如今已经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红人。且心够狠手段够狠, 年纪轻轻已经官居四品, 人家吃饱了撑的要跟你一个涉嫌舞弊抄袭之人当场对质?

龚先生心内腹诽面色却微松, 好生好气的劝解道:“这件事孰是孰非朝堂上还没有定论,但殿试就在眼前,朝廷总不能为了童兄一人耽误三百进士的前程。童兄稍安勿躁,相信那些老大人们肯定会拿出一个妥当的法子。”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自己好好一个状元之位眼看唾手可得,被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本文集毁得干干净净。童士贲心头气急,一时间便有些口不择言,“你是怕我抢了殿下对你的器重,才不肯出手相帮吗?告诉你,过不了多久殿下还是会用我的!”

这种人简直不知死活,难怪一回又一回的跟顾衡明磕暗磕,却没有一回占了上风。

也不用脑子好好想想,顾衡年纪虽轻但心思深沉且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这几年多少老谋深算的人在他手里都没讨到好去。人家等了三年才回头收拾原先留在莱州的烂摊子,已经是相当给童士贲颜面了。

不错,龚先生现在已经非常确定顾衡是这场事的背后主导。

虽然份属敌对阵营,但他亲眼看着童士贲栽了个大跟头还是忍不住感到解恨,面上却依旧是一团和气,“童兄这话说的有意思,反正殿下日后还要用你,你这时候来找我做什么?”

话一出口童士贲就心知不妥,奈何此时想挽回也来不及了。实在是这场病来的太不是时候,让自己整日晕晕沉沉没个清醒。眼下正是要紧关头,龚先生是靖王殿下最器重的幕僚,怎么口无遮拦把他得罪了?

他还在绞尽脑汁儿想着办法,龚先生已经面露轻蔑甩着袖子毫不在意地家去了。

童士贲气得跳脚,最后无法只得使了厚厚的银钱托人四处打探消息,才知道四月二十一的殿试名单上确实没有他的名字。礼部也没个明确的说法,只是叫他慢慢等着音信。

得知确切消息时童士贲如坠冰窟,知道顾衡迟来三年的报复终于显现出狰狞面孔,其当日偈旗息鼓并非怕招惹是非。

连日奔波郁结于心,加上他原本的症候使得病情迁延不愈,到后来竟夜夜高烧不退说胡话。等稍稍清醒一些,他坐在床头寻思着下去绝不是办法。朝堂上那些迂腐之人顾及士林面上好看,绝不会将自己这个会试三甲头名以抄袭之名废黜,那么……

想到这里童士贲精神一振,忙将叶瑶仙唤过来道:“你拿着我的帖子到顾御史府上求见顾大公子,就说请他明天务必拨冗见我一面。若他说没空,那我只有请他到会试主考温铨大人府上一叙了!”

叶瑶仙见他眼窝深陷瞳孔却奇异的发亮,心头不禁有些害怕。就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我一个妇道人家就这么陡然上门不好,不如拿一点银钱托人把帖子送过去,得了顾大公子的口信儿再回来拿剩下的银钱!”

童士贲心头虽急却知这法子急不得,只得点头答应。

抬头一看叶瑶仙,见她荆钗素服脸上半点妆容全无,就不禁怒道:“难怪这些日子我总觉得不舒坦,你一天到晚哭上这个脸给谁看?我在外头整日奔波,挣下一点银子就全部给你家用,结果就穿这么一身出去丢我的脸?”

叶瑶仙暗自叫苦。

自从那日被邻居大嫂知道童士贲得了脱阳症之后,她再不敢穿的过分鲜妍,就怕惹得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哪知道怕什么来什么,一直以为自己只是风寒附体的童士贲反倒看不惯这副打扮了。

那边虎视眈眈的盯着,叶瑶仙这时候根本不敢谁随意反驳,只得返回房中重新梳妆。刚刚装扮得宜就听大门被敲的山响,匆匆打开木门一瞧,竟是一个相貌英俊穿着华贵的青年,却是顾御史府上的顾彾。

顾彾自那日离开敬王府后着实惶惶了几日,又命人仔细盯着童士贲的行踪。见其只是跟敬王府的幕僚龚先生见了一面后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养病,顿时把心放下一大半下来,心想这人倒是知趣。只要童士贲不乱说话,日后给点银钱打发了就是!

今日之行是迫于父亲顾御史的命令。

顾御史说,只要朝堂一日没有定论,就不能往死里得罪童士贲。顾彾兴趣缺缺的让小厮带着礼物到了手帕胡同,谁想到迎门的竟然是一个模样娇俏的小妇人!

顾彾本就是个自命风流的性子,一时兴趣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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